品閱小說網 www.pinbige.com,最快更新橫生 !
碰壁後的第四日,姬凌生進了宮。
小德子盼星星盼月亮的把姬凌生盼來了,他眼窩深陷,連着幾天沒睡踏實,像個逃犯,夢裏都在提心弔膽。天不亮,就跑來宮門口守着,以免又被人找茬,奈何那姬家少爺膽敢把公主撂一邊,不來了。慌得小德子像熱鍋上的螞蟻,不敢去姬府請他,又不敢回旨,一站就是一天,身心都被烈日灼烤着,無比煎熬。
見他形神消瘦,姬凌生沒有憐憫和慰問的意思。有的人,你對他好,你可能瞧不起你,你對他不好,他依舊瞧不起你,姬凌生覺得小德子可能是這類人,所以保持不咸不淡的態度,大咧咧道:「小凳子,你這幾日都在這等着的?」。
不敢糾正自己名字的小德子低眉垂首,恭聲道:「皇上吩咐奴才帶姬公子去見公主,自然要見着才算數」。
姬凌生感覺問了句廢話,不想再現丑,於是揮揮手,示意小德子帶路。
小德子低頭哈腰走在前面,宛如沒吃飽飯的馬,踏着碎步,快也快不了,使得姬凌生在後面悠哉游哉的也能跟上。
據姬凌生觀察,小凳子的衣服大約是借來的,不然沒必要如此膽怯。舉凡半路遇着個官,甭管大小,他都恭迎拜送的,全然沒有大內紅衣總管該有的春風得意,只有蟲蟻在蛛網上掙扎時拉扯出的膽戰心驚。姬凌生想像中的皇帝近侍,該出訪如欽差,待人時應常把「如朕親臨」掛在臉上,當如史書所寫的那樣禍國殃民,否則沒必要記錄。他覺得小德子的表現不應該。
他又想,這是人之常情。跪得久了容易站不起來,或者習慣性的往上爬,停不下來,也不知道在哪停下,等回過頭,後面也沒有路了,好比掛在懸崖邊的人,沒有爬上去的力氣,可鬆手就會死,只能苦苦支撐,慢慢等死。因此,他對小德子的同情點到為止。
姬凌生也略微感到心悸,自從他斷了修煉的念頭,這幾年走馬觀花,聲色犬馬,不過是肆意放蕩,及時行樂。
可假如他不是一道靈根又當如何?修煉終究是為了什麼?姬凌生感到困惑,是為了虛無縹緲的長生還是解這個惑?如果自己選擇修行,會不會是條不歸路?修煉的盡頭是什麼?到了那時能得到什麼?獨自一人無欲無求的永生嗎?那這到底有什麼意思?
搖搖頭,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自己破罐破摔,遇不到這個問題,索性留給那些修煉有成的人去解決。
忽然聽見小德子小聲喊他,姬凌生定睛一看,發現小德子已跪伏在地,宛若一隻大烏龜。前面不遠站着一人,左右兩排帶刀侍衛擺開陣仗,將那人護得安若泰山。
黃袍加身的岳明修神采奕奕,含笑看着愣愣的姬凌生。
姬凌生見來人是岳明修,來不及細想,抱拳一拜道:「參見皇上!」
姬長峰不用對皇帝行禮,不代表姬家人也有此殊榮,無論是長輩之禮還是君臣之禮,姬凌生都得拜上一拜。
岳明修右臂虛浮,繡着的五爪金龍一陣陣晃眼。他讓姬凌生免禮。
「凌生怎麼今日才來?」
姬凌生感到為難,總不能說小爺不待見你閨女,聚攏心神後歉聲道:「回稟陛下,前兩日偶感風寒,怠慢了公主,還請陛下恕罪!」。
「紫茗今日在宮中嗎?」,岳明修輕哦一聲,接着說道,不知道在問誰。
「公主殿下前幾日去御道場夏狩了,昨兒才回來,今日應還在宮中歇息。」岳明修側後的一個老太監彎腰答道,那聲音不陰不陽的,尖銳不平,宛若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發出的慘叫,讓姬凌生很不舒服。
他倏然覺得「小凳子」那奇怪的嗓音變得順耳許多,起碼不傷耳朵,也不壞心情。姬凌生不知道那奴顏婢膝的老太監叫什麼,能摸到皇帝的屁股,想必地位不低。只是諂媚模樣讓姬凌生很是反感,頗像兒時纏着他的幾個散官,啥本領沒有,溜須拍馬的功夫倒是一絕。他相信小德子是謹小慎微的一步步爬上去的,也相信這廝是偷奸耍滑鑽了空子蹭上去的。
姬凌生年輕氣盛,懂得人情卻看不慣世故,不想對太監嘴臉多看一眼,只好低頭,漫無目的看着地磚間的縫隙。
岳明修聽到答覆,沉思着說:「如此甚好,那凌生你趕緊去見紫茗吧,朕就不耽誤你了。」,快把地板看出花來的姬凌生聞言抬頭,故作欣喜的用勁點頭,心裏暗暗地罵。
目送姬凌生遠去,隱沒在重重樓影里,岳明修仍掛着笑,眼睛變成兩條細縫,讓人看不透。他忽然問道:「紫茗這次出城有何戰果?」
老太監笑道:「公主這次擒了條快成精的金錢雌蟒,足有四丈之長,連相國大人都誇讚不絕。」,他說話時的神氣,似乎這戰果有他的一份功勞。
岳明修點點頭,喃喃道:「可惜是條雌蟒。」
姬凌生拐過樓角,輕輕鬆了口氣,面對那頭笑面虎他依然緊張,他也搞不懂,為何自己總愛在皇帝面前裝傻充愣,隱約有種直覺,猶如那些遇到天敵會裝死的動物一樣。他兩手在腰間抹了幾下,汗水擦淨了,隨即打定主意,辦完事一定要從側門出宮。
繞過金鑾殿,又走了些時候,兩人到了後宮,最後在一處宮殿前停下,小德子轉身對姬凌生說:「姬公子,這便是公主的寢宮,奴才只能送到這了。」
姬凌生點點頭,小德子功成身退。姬凌生在門外看不出名堂,念了遍匾額上金漆燙的紫鳳殿三字,他感覺到心綁了塊石頭,直直往下沉,一口氣差點提不住。姬凌生整理了下着裝,長長吸口氣,又緩緩吐出,昂首進門。
姬凌生眼睛盯着腳下,小心跨過門檻,一個丫鬟跳出來,躬身向他行禮道:「敢問是姬公子嗎?」
姬凌生點頭,「奴婢叫燕兒,公主派奴婢來給公子領路。」,姬凌生再次點頭。
燕兒匆匆打量完他,紅着臉,脈脈含情的與他對視一眼,姬凌生在思岳臭名昭著,偏偏生得一副好皮囊。假如他不發難,第一眼的印象也不會太差,為此那宮女走路的時候,要像鴨子那樣扭着屁股。
深宮裏面,受限於各種規矩,宮女們不得不潔身自好,進宮前妄想的勾搭王侯子嗣,早在吃過幾天苦後,就丟得一乾二淨。況且待得久了,難免心氣也高了,瞧不上那些個守崗的兵衛。難得遇到個白淨公子,她覺得不能錯過。
姬凌生最近眼界高漲,跟個挑三揀四的老饕似的,口味逐漸刁鑽,這種身段和容貌還沒長開的小姑娘自然提不起興趣,所以對燕兒的秋波暗送視若無睹。燕兒見他無動於衷,心底潮起了惱怒,暗罵他不是男人,同時自信公主絕看不上他,仿佛自己就是公主本人,心底又多了分快意,於是老老實實地帶他進去。
姬凌生經過院落,到處是花花草草,錯落有致的,顯然極有講究,顯得到此的人若不評鑑一番就說不過去。他叫不出名字,懶得多看,沒人在場,他沒興致去附庸風雅,費時費力不說,馬腳也多。
走近了,姬凌生觀察着公主的寢居,好像一塊過於精緻的雕花豆腐,讓人不敢妄動。第一眼看完,姬凌生覺得這兒沒雪玉閣看着舒心。
途中一處讓他多留意了會,是個馬廄,大得像座宮殿,卻只養着兩匹馬。
當時他見到小公主,正好她打獵回城,在宮門口下轎子。她只靜靜站在那裏,引走了他所有注意。如今兩人只有一步之遙,姬凌生感覺胸口有什麼在湧出來,可能是有話梗在嗓子眼,也可能心要跳出來,想吸氣壓下去,可徒勞無功,離那正殿越近心口越堵得慌。
到了!幾步路下來,宛若被押往刑場的犯人。
站在門口,姬凌生使勁捏捏拳頭,在腿根猛掐一下,頓了幾息,正當燕兒疑惑轉頭時,他大步走了進去。
中間擺着一張矮桌,上面放了茶几,團團青煙從兩側的紫金香爐中溢出,將殿內烘托得直如人間仙境。矮桌旁是岳紫茗端莊清冷的臉,她什麼也不說,靜靜坐在煙霧繚繞里,似個謫仙人。
一眼過去,姬凌生眼裏的風景都在驚顫,這種感覺是見到柳若兮時不曾有的,想來柳若兮應比岳紫茗更美,但蒙着面紗,好似隔了座山。而岳紫茗在他眼裏,至少不是遙不可及的。
「姬公子?」
姬凌生醒過來,暗罵自己沒出息,岳紫茗仿佛履行義務般的叫醒他,接着再不說話,顯然絕不會是因為害羞。姬凌生卻覺得自然,似乎她本來就該是這樣的,就像冬天本來就是冷的一樣。
他傻笑着,扶着脖子到矮桌另一邊盤膝坐下。紫茗公主低着眉,信手沏茶,將茶杯推到姬凌生面前,說:「姬公子,此事父皇已知會我了。」
她語氣淡漠得不應該,倒不像刻意裝出來的冷淡,極尋常的樣子,仿佛是吩咐傭人,沒必要摻雜感情。姬凌生微微皺眉,他不喜歡這種居高臨下的語氣,也不喜歡抬頭看別人。宛如潑了瓢冷水在頭上,他暈乎乎的腦子逐漸清醒。他理想中的迎娶公主,當如河水撞上堤岸,一拍即合。他設想過自己可能會無功而返,但不該是這樣,仿佛自己伸臉給別人打。
「那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姬凌生有點想溜,卻不願白來一趟,最後選擇開門見山。岳紫茗左手送茶杯到唇邊,右手捏杯蓋撥茶,呡一口,放下,避重就輕地問:「姬公子覺得這茶水如何?」
姬凌生低頭看着茶水,覺得又燙又苦。
他覺察到從始至終公主都沒看過自己,似乎眼睛看不到他這號人,連這幾句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燙茶順着喉嚨下去,立刻腹中一團溫熱,呼出一口熱氣,姬凌生有種受挫的感覺,像是剛破土而出的春筍,沒機會長大就讓人一鋤頭挖掉了,他強笑道:「公主殿下泡的茶自然是好茶。」
岳紫茗輕輕搖頭,並未再接下文。
等姬凌生走後,一個青年掀開幕簾出來。
他望着姬凌生離去的方向,忽而轉過頭,笑着問道:「你說這件事,是姬長峰對皇上的試探,還是凌生他真喜歡你?」
岳紫茗頭也不抬道:「你好像很中意他?」
青年點頭笑道:「那自然,跟他打交道很有意思。不過他好像看我不太順眼,上次當面罵我偽君子,這種事大家都知道,可沒人敢說,所以我這偽君子,很欣賞他的真性情。」
見她不為所動,青年繼續說道:「姬家要不了多久起勢,不過皇上好像還沒發現,以為自己能先發制人。我倒想跟你對一次棋,但父王要我靜觀其變,你又沒有大權,實在可惜。若皇上稍微聰明點的話,早把皇位傳給你了,思岳首位女皇帝,這才有意思嘛。」
「白撿的江山有什麼意思?」,她這樣答道。
接着她終於抬頭看向青年,平靜地說:「你在試探我?!」
聽不出她是在質問,還是陳述一個事實,青年不置可否,仍笑着。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345s 4.059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