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府角門上的門子聽說是司徒盈袖來了,忙派人進去通傳。
過了一會兒,沈遇樂親自從角門出來,將司徒盈袖迎了進去。
「表妹,你還好吧?」司徒盈袖回頭看了看四周都沒人,忙湊到沈遇樂耳邊悄悄問道。
「我沒事。」沈遇樂笑了笑,但是看出來笑容很勉強,只是在唇邊停留了一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司徒盈袖深深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冰冷得很。
「表妹,有什麼不高興,儘管跟我說。」司徒盈袖輕聲道,「我雖然不才,這點事還是能幫你分憂解難的……」
沈遇樂自從退親之後,一直都有些抑鬱。
雖然是她主動提出退親,但是這種事攤誰頭上都不好受。
特別是她本來還真的把陸乘元當做是自己的良人……
門當戶對,而且有陸乘元的三哥陸乘風相對比,大家原本都夸陸乘元是好男人,長這麼大,連通房都沒有過,卻沒想到定了親了,居然來了這麼一出!
原來大家都是瞎了眼了!
沈遇樂咬牙切齒地道:「……如果能把那傢伙揍一頓,我就好受了!」
「這個啊?容易!」司徒盈袖眼珠一轉,心情不由躍躍欲試起來。
她跟師父學了快兩年的功夫,是不是應該實戰檢驗一下成果呢?
司徒盈袖眉梢輕挑,似笑非笑地往沈相府的院牆打量了一眼。
「容易個頭!」沈遇樂斜睨司徒盈袖一眼,曲起手指頭,在她額頭上敲個爆栗,「打什麼鬼主意呢?行了,去看祖母吧。」頓了頓,又囑咐司徒盈袖,「對祖母別提這茬,祖母心裏不太高興呢。」
「怎麼可能高興呢?我懂得。」司徒盈袖點點頭,「聽說外祖父生病了?」
「外祖父也是因我的事心情不好。昨天謝侍郎帶了些才子跟外祖父說話。外祖父平時最是惜才,見我們東元國人才濟濟,心情才好了些。昨天晚上就跟謝侍郎他們吟詩作賦,鬧得晚了些。他老人家年紀大了。一時扛不住,染了風寒。」沈遇樂鬱悶說道,「最近家裏真是諸事不順,不知道着了什麼邪。」
聽說不是大病,司徒盈袖略微放了心。她拍着胸口道:「外面這麼多人探病,我還以為是大症候呢,嚇得我剛才心一直撲通撲通跳。」
「呵呵,祖父是大丞相。好不容易生次病,外面那些送禮無門的人瞅着機會,還不可勁兒地送!」沈遇樂眨了眨眼,「不過只可惜我家也沒那麼眼皮子淺。雖然不能閉門謝客,但是一般人還是進不來我家的大門的。」
兩人進了二門,聽二門上的婆子對沈遇樂笑嘻嘻地道:「二小姐,才剛陸家來人探望老爺子的病。被老夫人罵出去了。」
沈遇樂忍不住笑了,頷首道:「祖母還是這麼不讓人。其實是我主動退親的,也不用遷怒所有的陸家人。」說着挽起司徒盈袖的手,一起走上抄手遊廊,往老夫人住的院子去了。
來到沈老夫人住的上房堂屋裏,司徒盈袖跪下來給沈老夫人請安,道:「姥姥,好久沒有來看您老人家了。」
沈老夫人忙命人將她扶起來,笑道:「我正琢磨派人去接你和小磊來住幾天呢,你卻來了。」
司徒盈袖被沈老夫人拉着在她身邊坐下。笑眯眯地道:「本來是要來看您和祖父兩位老人家的,但是家裏最近事也多。」
「是在忙小磊的生辰禮吧?」沈老夫人表示理解,「這孩子今年十歲,算是整生日。一定要大辦。」
司徒盈袖點頭,晃着沈老夫人的胳膊,道:「那姥姥一定要來哦!」
如果能請到沈老夫人去司徒府坐席,那真是小磊莫大的榮耀,也可以讓家裏有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掂量一下小磊的份量。
沈老夫人心情不好,當然不喜歡看見身邊人都哭喪着臉。
司徒盈袖笑得滿屋生輝。讓人看了就心情舒暢。
沈老夫人覺得心底壓着的沉甸甸的石頭一下子被人踹開了。
「來,今日盈袖來了,陪姥姥喝兩杯吧。我知道你酒量好,你娘做姑娘的時候酒量就好。那時候跟你姥爺還有幾個舅舅喝酒,你娘一個人能把他們喝趴下!而且一點醉意都沒有,只有那眼睛越來越亮,跟天上的星星似的。——我們盈袖就有一雙你娘的眼睛……」沈老夫人看着司徒盈袖一雙酷似她娘親沈詠潔的眼睛,忍不住紅了眼圈。
「姥姥,我可沒我娘那麼厲害。我只能喝三杯,號稱三杯不倒!」司徒盈袖忙打趣說道,不讓老人家太傷感了。
沈大夫人王月珊見司徒盈袖總算是把老夫人勸過來了,鬆了一口氣,一疊聲地命人擺酒,又叫了沈家的小姐們過來陪老夫人和司徒盈袖吃酒。
司徒盈袖趁着沈老夫人進屋更衣的功夫,忙拉了沈大夫人王月珊的手,低聲道:「……大舅母,遇樂表妹的事,我也很抱歉。我以後會嚴加管教暗香。她年紀小,您就饒她一次吧……」
王月珊笑道:「我不生氣,真的。這事兒現在鬧出來,總比以後出嫁有了孩子再鬧出來要好。說起來,還要給你們家暗香記一功呢!對了,你提醒我了,我馬上命人包一份上等的表禮,給暗香送去,就說感謝暗香幫我們認清陸乘元的真面目。以後若是有機會,讓她再接再勵,多多幫我們這些足不出戶的內宅女子甄別那些光長個子,不長心眼兒和腦子的男人。也要給你繼母包一份表禮,真要謝謝她教出暗香這樣玲瓏剔透的女兒,不像我們這些燒糊了卷子似的笨人,看不出男人的真假好壞……」
司徒盈袖:「!!!」
大舅母,這要真大張旗鼓地給他們家送去了,大家還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娘,您就別出餿主意了。這事兒只怪我們識人不清,是陸乘元的錯,不關別人的事。」沈遇樂瞥見司徒盈袖尷尬的臉色,忙出言轉圜。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王月珊拉着司徒盈袖的手搖了搖。對她眨眨眼睛,「……你別多心,這件事大家都知道跟你沒關係。暗香是你繼母帶來的女兒,又不是真正司徒家的姑娘。光上了族譜有什麼用?這一次。我是為你好,把你跟她區別開來,免得她再打着司徒家姑娘的名號掐尖要強地賣乖。萬一有不妥,她馬上就能往你身上推。這一次反正已經鬧出來了,大家都知道是司徒家二小姐。這閨譽有損的黑鍋,你至少已經背了一半。再不出手,我怕你以後會吃更大的虧。我會命人送去的時候,讓她們在你爹面前聽這番話的。」
在司徒健仁面前當面說張氏和暗香,也是敲打和警醒的意思。
至於司徒健仁,這是讓他知道,他如何對待家裏的幾個孩子,沈家在看着呢……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甚至把以後可能的情形都考慮到了。
司徒盈袖還是有些猶豫。
畢竟她對司徒暗香還是有着上一世的姐妹情,她知道這樣一鬧。司徒暗香以後真沒法嫁入世家高門了。
而這一直以來是她爹和她繼母心心念念的事。
先前一直讓司徒暗香跟着司徒盈袖來沈相府認親,巴着這邊叫外祖父、外祖父、舅舅、舅母、表哥、表姐、表妹、表弟,把張氏的娘家都當不存在一樣,就是存了這份心思。
「你這孩子,到底年歲小,心善。」王月珊看見司徒盈袖遲疑的樣子,笑着將她摟入懷裏,拍着她的後背道:「若是你娘還活着,舅母就不操這份心了。但是你娘不在了,舅母不顧着你。難道等着你以後被那些人吃得骨頭都不剩?」
俗話說「見舅如見娘」,舅母這般慈愛,同時司徒盈袖又想起了上一世自己苦等十年,最後依然慘死在東元國白塔大獄下的往事。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沈老夫人更衣出來,聽見大兒媳王月珊的這番話,才剛被壓下去的思女之心又被鈎了起來,掌不住泣道:「月珊,以後盈袖和小磊這倆孩子,你就多顧及顧及。你死去的小姑子,還有我和她爹,都感念你的情份。」
王月珊回頭看見沈老夫人來了,忙走過去扶着她的胳膊,一邊拿帕子幫沈老夫人拭淚,一邊道:「娘莫怪我多事。這一次我確實是存了私心的。想我們沈家正經的女兒她們都不在意,主意都能打到遇樂頭上。那盈袖和小磊就不用說了。如果我沒猜錯,她們根本就沒把盈袖和小磊放在眼裏。」
一家之主司徒健仁已經被張氏牢牢握在手心,兩個半大的孩子當然就是她砧板上的肉了。
如果她善心,盈袖和小磊還能活得舒坦一些。
但是如果她存了私心,這兩個孩子確實要萬分警惕,打起十足的精神才行。
司徒盈袖默然不語。
姜到底還是老的辣。
王月珊一番話,讓司徒盈袖對張氏和司徒暗香的態度心思有了更多的揣摩。
仔細一想,確實很有道理。
陸乘元是沈遇樂的未婚夫,沈家是大丞相家,還是司徒盈袖的外家。
司徒暗香但凡對她有一絲敬重之心,就不會引得陸乘元做出這種不顧大家臉面的事。
陸乘元的錯最大,但是司徒暗香並不是那麼無辜,一點錯都沒有。
舅母這樣做,確實也能敲打敲打她。
當然,陸乘元可能本來只想偷偷給「心上人」撐個腰而已,並沒想弄得大張旗鼓盡人皆知,豈料天不遂人意,被南鄭國的鄭二皇子鬧了出來……
司徒盈袖這是想到小磊一個人在家,更加擔心了,忙道:「那我跟舅母送東西的人一起回去吧。小磊見不着我,該找我了。外祖父那裏,舅母和表妹幫我問安吧。等外祖父大安了,我帶小磊一起來給外祖父請安。」
這話就是同意王月珊的做法了。
王月珊點點頭,叫了自己特別能說會道的一個心腹婆子過來,低聲囑咐了幾句,就讓她去庫房領最上等的兩份表禮,跟着司徒盈袖一起回司徒府去了。
可巧到司徒府的時候,司徒健仁正在內院上房跟張氏和司徒暗香母女倆品茗。
張氏親手做了五福進門核桃酥、青梅合子油皮酥,配今年剛晉上的新茶。剛剛才烤出來的,還冒着騰騰的熱氣。
這樣好,不用兩處叫人了。
司徒盈袖命那婆子帶着表禮進去了,自己一個人回至貴堂看小磊怎樣了。
「老爺、太太、二小姐。沈相府的沈大夫人說是有兩份表禮要送給太太和二小姐。」張氏的丫鬟春竹驚喜進來回道。
「哦?送給我的?」司徒暗香極是高興,一下子站了起來。
張氏卻有些疑惑。
沈大夫人王月珊一向對他們母女不假辭色,怎麼會突然來給她們母女送禮來了?
再說暗香剛剛讓她女兒沈遇樂吃了那麼大的虧,連說好的親事都退了,怎麼會好心到來給她們送禮?!
張氏只是一轉念的功夫。司徒健仁已經高興得連聲道:「快拿進來!拿進來!」
王月珊的婆子笑着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兩個捧着表禮的小丫鬟。
她先把司徒暗香的那一份送到她手裏,親切地道:「暗香姑娘,這是我們大夫人的一點心意。有一幅銀鎏金的頭面,一匹落花流水的蜀錦尺頭,還有一匣子小玩意兒。」
司徒暗香笑着接了過來,粗粗看了看,見頭面的樣式十分新穎輕俏,頓時笑得合不攏嘴,連聲道:「舅母厚愛。暗香慚愧了。」又問:「這禮物是單我有呢,還是姐姐和小磊也有?」
「這是單給暗香姑娘的,大小姐和大少爺都沒有。」那婆子也跟着笑,又道:「我們大夫人說了,感謝暗香姑娘出手,幫我們認清那陸四少的真面目。不然等嫁了人再曉得那人不是東西,後悔都來不及了。我們二小姐金玉一般的人,可不能跟那種上不得台面的人混。能及時退親,都是暗香姑娘的功勞!以後我們二小姐再有定親,暗香姑娘都可以幫我們甄別一下。看看那些男人腔子裏到底有幾個腦袋!」
司徒暗香開始還笑眯眯地聽着,待聽到後來,發現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根本就是在埋汰嘲諷她。頓時小嘴一癟,將禮物扔給丫鬟,撲到她娘懷裏抽泣起來。
這番話說得司徒健仁也是目瞪口呆。
他就算再傻,也聽得出王月珊在說反話。
況且他也不傻,能做那麼大生意,太傻是不行的。
張氏只聽得勃然大怒。袖在袖子裏的手瑟瑟發抖,恨不得一抖手,就將那婆子當場結果算了……
王月珊忒也欺負人了!
她這樣說,完全是把暗香當窯姐兒看了!
什麼甄別男人……
是正經姑娘家做的事嗎?!
本來就是陸乘元那廝自作多情,怎麼就算到暗香頭上了?實在是太過份了!
還有送暗香的那些禮物,什麼「銀鎏金的頭面」,落花流水的尺頭,還有小玩意兒,件件都在嘲諷暗香上不了台面……
不過張氏還沒有啟聲回擊,王月珊的婆子又命丫鬟給張氏也送了一份表禮,道:「這是我們大夫人送給司徒太太的禮物。您又要照顧司徒老爺,又要教養暗香姑娘,實在是辛苦了。這裏有一隻金鑲玉的鐲子,一匹登堂入室的緙絲尺頭,您收好。」
張氏袖着手,鐵青着臉,並不接禮物,只是寒聲道:「沈大夫人好大的架子!好窄的心胸!」
「司徒太太,我們大夫人的話還沒說完呢,您等下再贊也不遲。」那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指着她懷裏哭泣的司徒暗香有道:「我們大夫人感謝司徒太太帶來的好女兒。您的精心教養,真是幫了我們京城這些世家貴女的一個大忙。以後大家尋女婿,估計都要您和暗香姑娘幫着掌掌眼,看看那些能嫁,那些不能嫁!」
張氏聽了再也忍不住,只覺得胸口氣血翻湧,剛壓下去的怒氣跟身體內的真氣兩相衝擊,如同鋼針一樣扎着她的血管,疼得她如同受大刑一樣遍體刺痛。
她張了張口,吐出一口血箭,然後整個人直直地往後摔了下去。
後腦勺在堅硬的白玉方磚地上砸破了,蜿蜒流出鮮血。
「娘!娘!您怎麼了?!不要嚇我啊!」司徒暗香嚎叫一聲,撲倒在她娘跟前,抱着張氏的頭嚎啕大哭。
張氏後腦勺的血染在司徒暗香月白色的衣襟上,染成斑駁一片。
司徒健仁也慌了,跟着忙亂一番,才想起來要去請太醫,忙一疊聲叫呂大掌柜進來,命他去請太醫。
商人之家論理是請不了太醫的。
就算皇商之家也不例外。
但是如果有門路的話,私下裏請太醫看診當然也是可以的。
只要臉面夠大,還要出得起銀子。
呂大掌柜跟某位太醫私交甚篤,司徒家又有的是銀子,因此呂大掌柜可以請來太醫。
王月珊的婆子滿意地看着司徒家一派雞飛狗跳,細看張氏臉色也夠紅潤,應該沒有什麼大礙,便屈膝行禮道:「你們忙,我就不耽擱了,告辭。」
司徒盈袖聽說沈家派來送禮的婆子將繼母張氏氣得吐血,忙過來探看。
見司徒暗香抱着張氏在地上坐着不鬆手,司徒盈袖心裏一動,走過去半蹲下來,伸手搭住了張氏的脈搏,略微診了診。
她不是很會診脈,因師父沒有仔細教過她看診,只是聽師父說了點皮毛。
但是就這點皮毛,足以讓她發現張氏的脈相有異,也確認了她的猜想。——那真是練家子的脈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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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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