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進紅樓從丫鬟開始 149 是餓病

    對於這樁差事,趙陸還是稍微有些疑惑。

    按說軍隊是國之重器,無論是攘外還是安內,大部分力量都由他們供給。既然出了力,那基本的需求自然該為他們滿足的,否則後勤保障豈不是大大失職?

    可

    進了臨時準備的院落,趙陸對軍營的崇敬之心逐漸消退,意識到事情開始怪異起來。

    「胡叔,咱們一路進來,我怎麼瞧着他們精神頭都不太好呢。」當着營里的醫師,趙陸沒敢亂說,眾人看起來有點長期吃不飽的面相,這還能守衛京幾,守衛皇宮嗎。

    這麼想着,思維就發散開去,西郊大營人不過六千餘人,難道國庫還差這一口吃的?由此可見,守衛邊陲的將士過得又是怎樣淒涼啊,難怪金陵都能生亂了。

    飯都吃不飽,這誰受得了?

    軍醫忙不迭取出藥方,湊近遞給胡君榮看,直言營中確實有蛔蟲病蔓延,但打蟲藥吃下去,效果卻翻來覆去的反覆,這才有長史遞了帖子,請太醫院前來參詳。

    嘴上說是參詳,但說着說着,就變成了:「眾將士皆為國之棟樑,萬不能出了差池,是以這事兒,就全權託付胡大人了。」

    本來就是來辦差的,說託付也不算錯。於是胡君榮從善如流接過藥方和脈案,一拱手便應承下來,叫趙陸都沒反應過來。

    等軍醫一走,趙陸三兩步跳上前,「你就這麼接了?萬一是坑怎麼辦?」

    在賈府做事的腦迴路還沒倒過來,工作留痕過得習慣沒改,什麼事不查驗清楚了是絕對不會接手的,這是屬於趙陸的工作經驗。

    「是坑就能不接嗎?」胡君榮反問她。

    趙陸一下子噎住了。是啊,這是天子一言堂的時代,她們得了皇帝的委派,面前就是刀山火海也得沖。話又說回來,兵將自來是最康健的人群之一,西郊大營又是皇城的親衛,總不會變成個燙手山芋扔人手裏。

    她點點頭,「那我出去走一圈看看?」

    昨兒連夜惡補了軍營里容易出的毛病,現下滿腦子都是痢疾蛔蟲傳染病,她心裏有些沒底。

    醫書上的病症,就是薄薄幾頁紙,而眼下要面對的卻是無數真實的人,與紙上談兵不可同日而語。

    草藥記不住,醫書背不完都是小事,大不了要強一點,一年多點幾支蠟燭,拿出備戰高考的勁兒,日子久了,總不會落於人後太遠。

    可真上手,一不小心卻是要人命的,好再胡君榮也沒打算讓她上手,「你去走走看看也行,基礎理論上你雖差一籌,可你想法多,有什麼不懂的儘管來問我。」

    胡君榮不懂得現代醫學的基礎邏輯,但他聽妻子說過,大戶人家流行養生,概括起來其實就是醫者所說的治未病。再兼見識過趙陸的『偏方』,只當她也是略懂皮毛,並非完全的門外漢,於是放了人。

    待到一身青布對襟短打做小童裝扮的女孩轉身,心頭驟然想起王濟仁的囑咐,又叫住了趙陸,側身從桌上抽出一本空白脈案道,「你拿去,將你覺得異常的症狀都記下來,等我收拾完了再去尋你。」

    為表對太醫院的友好,拜見完撫軍校尉之後,營中便派了三個熟悉環境的將士來給二人帶路。

    套近乎三大定律:吃點兒,喝點兒,吹牛皮。

    果然,給趙陸帶路的是一個叫張林的小兵,他喝了趙陸的一杯高粱酒之後,性格活潑不少,「我們家孩子要讀書呢!我這每年的俸祿都寄回去,以後若是能中個什麼秀才舉人的,我也能回家享福!小大夫,你要是有什麼事,儘管和我說!」

    「那可好,讀書使人明智,定能孝敬你不少。」想着低得嚇人的錄取率,趙陸說不出來多少積極正能量,便問起大家最近都做什麼。

    營地依山而建,聯排的大帳做了功能分區,因着快到午飯的點兒,遠處臨水點有寥寥炊煙升空。見趙陸問起,張林笑着說:「正好,現在正是火頭軍最忙的時候,看看去?」

    一路上又說起最近營外的莊子裏有野豬作祟,但大家都沒有懼怕的意思,齊心協力蹲點三天,你們今天來得正好,要加餐了。

    趙陸心中小小的海豹鼓掌,有肉吃!

    邊軍將士不打仗時為了自給自足,有屯田的習慣,沒想到京畿的將士也要靠自己的雙手加餐,生活條件出乎意料的樸實。

    待到走進了,一連七八口三尺寬的大鍋里,正咕嚕咕嚕煮着一鍋看不清原貌的食材,淺綠色的內容物依稀有青菜的影子。其實她一早就知道古代不打仗時,軍隊的伙食是很差的,但猛一看見素得反光的大鍋飯,還是有些心梗。

    想着還要供孩子讀書的張林,趙陸小聲好奇道:「你們有多少俸祿?」

    這話真是問在了麻筋上,要不是吃人嘴短,張林險些暴走。

    這不,支支吾吾好幾步之後,才搓着腦袋侷促道,「呵呵有時半吊錢,有時沒有。」

    這怎麼供一個讀書人?一年到頭的筆墨紙硯怕是都置辦不起,趙陸心生同情。

    轉頭就見一小將士從旁邊樹林裏的帳子中鑽出來,滿面舒爽的表情不難猜到,他剛辦完一次五穀輪迴的道場。

    這便罷了,最要緊的事那乾乾爽爽的手顯然沒洗過,下一秒就直愣愣的抓起鎬把在鍋里攪弄。再看周遭見怪不怪的表情,甚至還有功夫啐兩口黃腔,就知道這火頭軍也不大講衛生。

    怪不得能反反覆覆的叫蛔蟲病纏上呢,病從口入啊。

    見趙陸提筆在紙上寫着什麼,一五大三粗的胖子氣勢洶洶走過來,一嗓子震天響的問一句:「你們做什麼的!」

    張林倒是眼疾手快,忙不迭上前解釋了趙陸的來歷,那胖子將趙陸上下打量,突然擠着一張肥臉笑嘻嘻發問,「原是小大夫,怪我有眼無珠哈哈哈哈,小大夫餓了不曾?先用午飯怎麼樣?我們今兒有野豬肉,香噴噴的壇肉最下飯!」

    胖子賣力的自誇,顯然是有求與人。

    趙陸抬眼,正看見他眼白處的藍色斑點,說話口齒翻飛時微微翹起的下唇上,離得近了依稀可見水泡樣的凸起,趙陸笑道:「你最近是不是瘦了不少。」

    「哎喲!」胖子受驚似的彈跳起來,靈活轉身搖着那攪動大鍋飯的小兵,狂喜道:「我就說我瘦了!腰帶都鬆了!你們還不信!神醫,神醫啊!」

    其實蛔蟲病在普遍燒開水吃熟食之前,也困擾了人類幾千年,講究的定期吃打蟲藥,不講究的就等着蛔蟲到處亂鑽。

    醫書上說,有死於腸癰的,有死於肺炎的,有死於膽囊炎的,更有那鑽進腦子活活痛死的

    一個蛔蟲病,能發展出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死法,是生產力不發達的表現之一。然而光是打蟲,不過是治標不治本。

    趙陸刷刷刷在本子上奮筆疾書,從飲食習慣寫到防治辦法,絞盡腦汁地將自己的常識與醫書相結合,尋找一個折中的,行之有效的,長治久安的辦法。

    胖子圍着她喋喋不休,從吃了藥不太管用,到是不是有什麼絕症,再到開始哭上有老下有小他還不能死,不過短短五息。

    大哥,倒也不必內心戲豐沛至此。

    胡君榮沒說她可以看診,雖心下七八分肯定,卻不能做那等沿醫問藥的事。眼見有人陸續圍過來,趙陸忙道:「今日不行,用物還未準備齊全,看了也是白看。」

    從來醫家杏林之人,都是會說話那會兒就開始聽大人看診,等到開蒙認字會提筆了,就能邊讀醫書邊學望聞問切。再大點兒,就要隨行開始做藥童,走上實習規培的道路,許多郎中獨立坐診時,便已經有十幾二十年的從業經驗了。


    所以見趙陸說不行,眾人都只當確實是沒準備好,而不會想到她真不行。

    等人四下散去,張林繼續帶着她走動,許是知道這些嬌生慣養的官員學童不喜歡五大三粗的漢子,便刻意引着她往邊緣走,自營地外圍延伸出去,是屯田所在。

    漫山的植被如雲似霧,其間勞作的將士光着膀子,與印象里的兵卒模樣大相庭徑。

    瘦,太瘦了。

    跟城外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無甚區別,一時拿不準是餓的還是寄生蟲消耗的,便問起張林每日裏伙食如何,都怎麼供給,能不能吃飽。

    張林覺得受寵若驚,從來沒有下查的官員詢問過這些瑣碎,就算是隨行的下人,也只會嫌棄膳食粗糲,難以下咽。久而久之,他們對這些入營的官兒就保持了距離,也導致眼下一時拿不準趙陸的意思。

    便打着哈哈,連說幾個還行。

    他是前年新調進來的,年紀不大資歷也淺,見趙陸問得細緻,生怕她是想打聽什麼內情,萬一自己說錯了話,叫上峰不高興可怎麼辦,於是三緘其口,俱是還行。

    趙陸看出他的擔憂,只得拉家常似的轉到別的話題,點評起適才鍋里的膳食,「瞧着外觀上差些,但額外配上野豬做的壇肉,也是一餐滿足。」

    「確實,我都好久沒見過肉了。」張林面上有些饞意,甚至不自覺喉頭聳動一下。

    好久沒見過肉了,雲珠在心頭記下一筆,油水不足,推測營養不良。

    隨後又嘆一口氣,何止油水不足,只怕粗茶淡飯都不是日日能飽的。六千人,午飯點也才七八口大鍋開火,想來不用進宮巡防時,大部分都只是混個水飽。

    她的心沉下來,頭一回生出世事艱難的具象實感。

    放眼望去,山腳是水稻,山上是豆子蔬菜,唯獨不見玉米紅薯的蹤跡。

    轉身見張林縱身一跳,就那麼跨到了坎下,而後俯趴在水邊,雙手掬起溪水,就那麼往嘴裏送,末了還不忘洗個臉。

    潺潺流水自東向西,歡快奔騰,然而營地駐紮,這河邊又是做飯又是倒便溺

    趙陸剛想喊一聲不要喝生水,可轉念又握緊了拳頭,閉上了嘴。發展啊,發展才是硬道理,在此之前,至少要先吃得飽飯!

    否則誰聽得進去不要喝生水,不要生吃不乾淨的食物,更不會聽從飯前便後要洗手這種忠告。

    沒有足夠的柴火燒水。

    也許連生食都不夠吃。

    飯前便後要洗手?軍中發的胰子要帶回家給妻兒洗滌衣物使用,怎麼會想到留着洗手。

    糙漢子,重在一個糙上,只是這糙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除了寄生蟲,他們還生着嚴重的餓病,除了驅蟲藥,最對症的方劑是食物,不需要十全大補湯,三餐飽飯,足矣!

    倉廩實而知廉恥,等到填飽了肚子,就會想活得久一點,自然而然就懂得打掃個人衛生,積極保健。

    夜深靜悄悄,明朗朗月高。

    趙陸坐在案前,聽着隔壁的胡君榮呼呼大睡,面前的紙上畫了些雜亂的草圖,怎麼提取紅薯澱粉延長紅薯的保質期,怎麼種植玉米增加玉米的畝產量。

    若是連年這麼水災旱災的輪番上演,都不用打仗,人就先餓死拉倒。

    而水稻高粱的種植周期實在是太長了,玉米和紅薯務必要借着官府之手迅速鋪開,時不我待,爭分奪秒,不過如此。

    看着眼前的紙張,她只恨自己怎麼學的是計算機呢,要是進了農學院,搞不好不用抓掉這麼多頭髮。

    這些散亂的知識都是從湊學分的選修課上蹭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能用到實際生產中去,總之得空了都謄寫出來,再請驛差送到趙三手裏。

    並且得叫人念給她聽,因為趙三不識字。

    趙陸渾渾噩噩的和衣倒下,迷迷糊糊想着,順手將紙張扔進了空間。

    夜幕四合,萬籟俱寂,校尉擱下手裏的文書,起身問身邊的老吏,「新來的太醫怎麼樣?」

    老吏說:「老的看了一下午的脈案,小的出去走了一圈,寫了不少東西。」

    「哦?寫的什麼?」

    「什麼都有,從用藥情況到注意事項,倒是許多咱們的大夫沒用過的招式。我見她回營還畫了什麼東西,但她睡下之後,我進屋去沒找着她畫的東西」

    校尉嗤笑一聲,「倒是比先頭的經心,什麼招式?我瞧瞧。」

    軍營里的糙人從來不包括長官,能坐上個官位的,都不是省油的燈。

    老吏將本子掏出來給上峰,道:「小的從前是榮國公府老太君身邊的下人,太醫院王濟仁王大人親自邀戶部吃酒,點名要來的,那個老的與她一處,態度瞧着倒像平級似的。」

    「唔,王濟仁那個老油條?」

    老吏一聽,也笑起來,「太醫院除了給宮裏看病慎重點兒,旁的事總是這樣隨心,那個胡君榮前年在京郊的田莊裏施展了起死回生術,雖不是個個有用,但七八成總是有的,想來有兩把刷子,咱們要不要給他接風?」

    也好叫他盡心些,最好能把這反反覆覆的蛔蟲病給解決咯!否則本就空虛的糧倉怎麼經得住這些蟲子禍害。

    「先看看好歹再說。」

    你一言我一語的默契在兩人之間蔓延,聊了一會兒,老吏便揣着本子送到趙陸案頭去,回憶了放下的位置,見沒什麼問題,這才縱身離去。

    騎了一上午驢,又走了半天路,趙陸一覺睡到天亮。

    起身時聞着空氣里不屬於自己的汗酸味,眉頭有些發緊,敏銳察覺到有人進來過。

    若無其事的翻看着桌子上的東西,包袱皮里的生活用品沒人動過,留着填肚子的桃酥也沒人動過。唯獨桌上的脈案,逆光看過去,依稀能辨別幾個灰突突的手指印

    她翻遍了空間,終於確定不見的只有自己畫的糧食增產計劃書,可明明記得收在空間裏了呀,莫不是太困了沒裝進去?

    丟了,丟了!

    他姥姥的,誰這麼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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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是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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