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狀若驚弓之鳥,眼眶泛紅,神情顫抖,悵然若失道:「沒了,沒了。」
迎春皺了皺眉頭,又不好意思直面雲珠兩個,便扯着司棋到窗下,細問什麼沒了。
「眼下東西送到了,寶玉正等着奴婢們回話,這便退下了。」待嫁的姑娘依禮要跟在親娘身旁學些規矩,雖離十月初的婚期尚有四個來月,迎春卻大半時間都陪伴在邢夫人身側,在大觀園的時間倒是少得可憐。
奈何邢夫人正鬧官司,也沒功夫搭理這個繼女。這不,連雲珠綺霰二人的來訪,對她來說,都是個新鮮事。
若不是司棋這般模樣,她定要再問上幾句家常才算完,「那我就不送你們了,也勞你二人帶句話,改日我得空再去尋寶兄弟道謝。」
兩人自然而然的沒聽見司棋接下來說了什麼,也不見迎春臉色,雲珠亦步亦趨地跟在綺霰身後,準備回去找寶玉復命。
等到寶玉從瀟湘館回來,也知道二人將東西送完了,手中的一把白玉珠子放在一旁,才問:「二姐姐說什麼沒有?」
「二姑娘說改日來同您道謝,這珠子不像咱們的東西,是林姑娘的?」綺霰見賈寶玉將那珠子寶貝得跟什麼似的,知道寶玉時常愛與林姑娘一處玩鬧,因此喚雲珠去取個荷包,要裝珠子用。
等到賈寶玉吩咐完這珠子用什麼線穿什麼樣式之後,正有秋紋幾個進來服侍着洗漱,還沒等人躺下,卻見一個門上伺候的丫鬟匆匆進來,拼命壓低了聲音顫抖道:「綺大姐姐,不好了!二姑娘適才尋了短見,說是孫家少爺在秦樓與人做賭,揚言要將二姑娘早日娶回家去,說要拿二姑娘換前程!」
「二姑娘可還好?」綺霰臉色一黑,還未發話,就聽寶玉在身後高聲道。
「寶二二爺,下人來…來報說二姑娘昏死過去了,在等太醫來」意思就是現在迎春好不好還不知道了。
那丫鬟臉上掛着汗水,顯然是素日嘻嘻哈哈的寶玉身上突然出現的壓迫感,叫她喘不過氣來。
眾人正氣着,就聽那丫鬟微微氣憤的抬頭說道,「大老爺說是那孫家少爺毀了二姑娘的名聲,要…要那孫少爺再拿五千兩聘禮來,即刻將二姑娘娶回家去。」
這說的還叫是人話嗎!
迎春可是賈赦的親閨女,如今張口閉口五千兩,仿佛將那孫紹祖剮下一層皮來,就可以繼續將迎春嫁過去,穩固這門婚事似的。
「你嚷嚷什麼!」雲珠將荷包放進賈寶玉床頭的壁櫥里,出來見眾人愣住的神色,就曉得大家都是頭一遭經這樣的事,臉色沉沉的呵了一聲,將那三等丫鬟拉着往門外走。
許是剛送完添妝的緣故,賈寶玉的姐弟情誼在胸間猛漲,提着鞭子就說要去算賬,氣沖沖的樣子將綺霰撞了個趔趄。
「我的爺,這事兒哪裏瞞得住,儘快告訴老太太才是正理!」眾人大夢初醒般上前圍繞勸解,若寶玉仗着國公府的勢去將孫紹祖了結了,這口舌之爭豈不是變成公案了?
如今孫家在明,賈家在暗,迎春又還沒出閣,這事兒說起來就可大可小,還是先聽聽老太太的意思吧。
就算要將那狂徒治了,也要師出有名不是?誰叫那姓孫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的這些混賬話呢?
「綺大姐姐,茲事體大,一定得聽老太太裁奪!」這府裏頭,眼下一個靠譜主子也沒有,能破了這門婚事的還有誰?
只剩賈母了。
那孫家祖上做過軍官,七彎八拐的做了寧榮二府底下的門生,細算起來,和賈府還算得上是半個世交。
如今孫紹組一個人在京中做着指揮使的官,生得又是魁偉健壯,又家資富饒,若是沒有么蛾子,迎春嫁進去便是公婆妯娌皆無,武官的人情往來又不多,倒真真是門好親事。
不過凡事就怕個但是。
偌大的京城,一塊磚扔出去能砸出一把五品官,孫紹組手握巨資,卻鋪不平自己的官路。幾番琢磨之下,好容易搭上了賈府,誰也沒料到全敗在一張嘴上?
前有五千兩銀子送到賈赦房中,絕口未提聘禮的事,就已經很有交易的嫌疑。如今賈赦又嚷嚷着再去要五千兩,賈母只怕恨不得一拐杖杵死他。
「我還沒死呢!他就想拿着家裏的孩子們去這麼糟踐?翻了天了,翻了天了!」老太太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自覺從未發現賈府里還有這麼號不靠譜的爹。
這麼多年,她不想管大房的事務,無非是扶不起來的緣故,但細想下來,她與賈赦也勉強算得上母慈子孝。
可如今老二在外奔波,老大在府里就不像個人了!
還是說他們真打算就這麼胡亂糊弄自己?
老太太這一惱火起來,屋子裏落針可聞,雲珠在大門口站着聽伺候,遠遠望去覺得賈母的抹額都快壓不住頭髮了。
氣的。
原來那小丫頭話沒說完,孫紹祖在秦樓的原話是:這樣身嬌肉嫩的公府小姐,接進家門便可平步青雲,若是不依言幫襯,就打死她去。
方才半截的話就叫賈寶玉上頭得不行,如今聽了始末原委,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老太太看他這樣護持迎春,也不覺落下兩行淚來。
王夫人心中暗悔沒有譴人摸過孫家的底,面上卻絲毫沒有露出,她斜倚在榻上,只吩咐了周瑞家的關照幾分,若是過了此劫,必叫下頭人好生服侍看守。
按理說,這個時候是退婚的絕佳時機,都不必費力,只需要賈府點頭,將此事宣揚出去,孫家往後結親之路必然艱難。迎春心性如此,雖無治家御下之才,但要找個合適的小門戶,於賈家而言,哪裏算得上難事?
奈何賈赦收了五千兩,如今又覺得新的五千兩近在眼前,對老太太提議退婚一事死活不點頭。
「三書六禮已過了半,連賓客的名單都定得差不多了,遠近誰不曉得咱們家要和孫府結親?不能退啊母親!」
賈赦極盡狡辯之能事,將這門親說得天上有地上無,仿佛迎春除了孫家便沒有夫家可選似的。
正辯得口水橫飛之時,門房上送來一張灑金的花箋請帖,原是寶釵的婚事也在年底,如今正辦了一場風荷宴,要邀往日的姐妹們去靜園小聚呢。
還特地點了迎春一同前往。
屋裏所有人都是一驚,若是往常,一個寄居的親戚家女孩兒,賈府不見得放在眼裏。
奈何寶釵今時不比往日。
那靜北王府,內院裏尚沒個正經的女主子,寶釵雖是側妃,可一進門便可攬權,與正妃又有何區別?
這帖子一來,便是不顧及寶釵的臉面,也要顧及水家的地位。
反應最大的莫過於寶玉,他一聽寶釵組局,興致高漲,「姐姐妹妹們都叫了,可也邀了我?」
那門房一愣,侷促地左腳換右腳,支支吾吾的為難樣,都不用說話,肢體語言就可以叫賈寶玉先蔫兒下去。
廊下的小丫頭見了,噗嗤一聲捂起嘴,叫雲珠瞪了一眼,便自顧躲到人群中去不敢再放肆。別看現在氣憤輕鬆,可剛才的事兒卻不小,這小丫頭若是撞上哪位主子的怒火,只怕得脫一層皮。
「太醫看過了麼?二丫頭無礙吧?」賈母只覺得頭上一暈,拖字決是用不得了,這帖子這個時候遞過來,她少不得心中嘀咕,難不成是來給二丫頭撐腰的?
雲珠心中也納悶,寶釵再長袖善舞,除卻黛玉,與每個人都關係平平。更遑論迎春自來內斂,她倆什麼時候關係好到這種程度了?
既然要抓一邊,那孫家跟王府比起來,顯然是沒搞頭了,即便是五千兩銀子在前吊着,賈赦也難得覺醒了一回慈父心。
「退婚!必須退!這個火坑,誰愛淌誰淌去,咱們家可不是那作踐姑娘的門第,錢財再厚,人物不好也萬萬不行!」
賈母吊着眼睛,不拿正眼看大兒子,只等着傳話的下人進來,心道你剛才可不是這態度。不過也難得母子同心一回,親爹說這話,總比她這做祖母的說出來好聽些。
「回老太太,大老爺的話,太醫已為二姑娘診治過了,幸而司棋發現得及時,如今已經轉醒,許是一會兒就能過來給老太太請安。」王善保家的頂了傳話小丫鬟的差事,一是邢夫人爭個臉,二是來保她的外孫女兒司棋。
這叫什麼事兒?
二姑娘想不開,若今晚真一頭撞死了,難道她家司棋還有好地方去?
不脫一層皮就是主人家心善了。
王善保家的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賈母院門口蹲了這麼久才得這個陳情的機會,自然是不遺餘力的為司棋撈好處。
老太太一臉複雜,並不理會王善保家的,只拉着鴛鴦的手沉吟片刻,「就按大老爺說的辦吧。既然寶丫頭邀姑娘們賞荷,都是閨中女兒家的情誼,將來成了家了,哪裏還有這樣的閒適?」
「鴛鴦。」
「將我房中收的那匣子黎洞丸給二丫頭送去吧,叫她好生養傷,這些事自有她親爹給她操心明白了,萬不要再尋了短去。」
聽了吩咐,鴛鴦欸一聲,挽着老太太胳膊手細心退下,等到琥珀全然接手,她才進屋去取藥,這副一心一意的勁兒叫賈母十分受用。
她揚起笑意,牽着賈寶玉的手,安撫道:「你寶姐姐邀的都是姐姐妹妹,你去了豈不是叫她們不自在?若是念着她,你們園子裏的景色也十分好,邀她過來辦宴也使得的。」
自寶釵選上側王妃,王夫人就一直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事到如今都還未曾有個正經的邀約。
賈家同水溶倒是有交情,可那都是明面上的,哪比得上後宅往來更緊密?既然寶釵遞了橄欖枝,不僅要接,還要接得漂亮體面!
再回到怡紅院時,賈寶玉心情不好,要眾丫頭留下陪他趕圍棋。
綺霰將棋子蓋打開前,一側身避開賈寶玉伸上來的手,聲明道,「先說好,可不許耍錢啊,上迴環三爺跟丫頭們嚷起來,可叫太太好一頓訓。」
「不耍錢不耍錢,打發時間罷了。」賈寶玉將骰子拿過來,在手裏搓了半天,啪地扔在棋盤上。
搓過的骰子跟滾輪似的在棋盤上滴溜溜打轉,等待過程中,賈寶玉嘆了一口氣,對着腳邊坐下的雲珠道,「你們今兒去送禮時說了那是添妝不曾?」
「自是說了的,總不能您說是添妝,我們卻言其它吧。」雲珠小聲說着。
「唉,只怕她如今瞧着要傷心了。好端端的親事,若不是那姓孫的不是個東西,何至於傷了咱們家姑娘的體面?」
正經人家不會選孫紹祖這樣的女婿,可如今鬧得這樣大,寶釵必不是一時興起邀賈府的姑娘小聚。只怕迎春的面子也在外頭下了幾遭了,如果這事兒再了結得不體面,迎春在京城之中的婚事就會艱難起來
雲珠抿着唇,將骰子在桌子上一扔,隨後揀起棋子往前三步。
心道這什麼鬼世道,千金小姐都要被口舌作踐,那孫紹祖上下兩張嘴胡亂顛倒,惹出來的後果卻叫姑娘家承擔,真真不是玩意兒!
「爺說得對,不如咱們擇日去做一會大俠,將那」雲珠半真半假,偽作天真道,還小心翼翼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惹得麝月她們嘻嘻哈哈大笑起來。
她們做笑話聽,雲珠卻知道自己心裏的鬱悶。
不過是個指揮的職位,賈家如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想要將他從那位置上攆下去,再悄無聲息的做掉,想必不是什麼難事。
賈寶玉頓了頓,「我要是也會那咒殺術就好了,這樣便可以決勝千里之外,還不會叫老爺生氣。」
「您可別說這個,二奶奶如今正為這個鬧官司呢。」雲珠莞爾一笑,聲音乖巧卻擲地有聲。賈寶玉聽了,卻是想到鳳姐兒,也不知道她如今帶着侄女兒在外頭住着是不是合心。
同時又佩服着鳳姐兒的決絕,並且覺得自己不能直抒胸臆,去將那姓孫的斬了,真真憋屈得很。
「不玩兒了不玩兒了!」賈寶玉一推棋盤,將棋子搓得畢啵做響,攪亂了眾人的棋子,又耍賴似的躺倒在床上,拽着床沿上垂下來的穗子,來回亂搓。
麝月見了,好聲好氣將棋盤收拾乾淨,才對着雲珠她們道,「他心煩呢,你們回去吧,這兒我伺候着。」
雲珠忙不迭放下骰子,輕手輕腳的往外走去,想着去茶水房倒上一壺涼茶晚上喝,便與眾人分別,轉頭順着廊下走出去。
正倒着水,就聽牆外來了一陣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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