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二人是見過花自芳的,那是一個身形寬厚的男子,並不出挑,許是比例不佳,素日裏穿的衣裳也大多是短身款式,從沒見過穿這樣對襟長身的外套。
晴雯又是針線上的行家,打眼一看就知道那衣裳不是做給花自芳的,這樣月白色的棉衫子,寶玉素來嫌粗糲,從不上身,想到這裏,兩人心中已是大駭。
正要說和,誰知襲人連寒暄也欠奉,目送着莊頭家的女兒走遠後,乾脆卸下了臉上的笑意,一抬手就要關門。
「好好歹歹,榮國府也是要臉面的外戚人家。寶玉如今又是娘娘的親弟弟,在老太君院裏住着,素日裏往來的不少是姑娘小姐。」
「我說句不妥當的話,你如今便是出了門子,可但凡名聲上出了差池,就是寶玉,連帶着太太奶奶姑娘們,也是要面上蒙羞的!」
「若是那般,真追究起來,就算咱們是老太太身邊的婢子,難道老爺就會放過你不成?」
晴雯一把扯過雲珠手裏的包袱皮子,上前一步卡在門邊,不讓襲人關上門,臉上掛着的探究之意在她懷裏的衣裳上來回打轉,嘴裏則快言快語道。
誰說不是呢?
這年頭時興連坐,即便襲人再讓人討厭,她也從沒想過同僚亂搞,自己跟着背上作風不行的帽子這樣的活法,如今晴雯既提到了,她也跟着補了一句:「正是這麼說,襲人姐姐可莫要犯傻,你老子娘雖連累不到,可你不在乎你自己嗎?」
自打進絳芸軒,這些大丫頭對小丫鬟們的考驗無處不在,挖的坑也不計其數,輕則損傷些力氣多做活;重則勞人傷財,如茜雪之流走得不明不白。
誠然,如今襲人也走得不明不白的。
反正劇情的走向已經完全不是雲珠熟悉的那本紅樓了,她嚴重懷疑這裏就是一場屬於她自己的荒誕離奇的夢。
如果不是疼痛如此真實,雲珠早就想找個地方跳下去,結束這場鬧劇。
襲人目瞪口呆,忽然心酸起來,低頭落了淚,帶着哭腔道:「你們,胡咧咧些什麼!」
說罷一把放開了大門,自顧自的轉身進了屋子。獨留晴雯一個踉蹌,差點栽進門檻裏頭去,要不是雲珠拉着她的話。
「嘿,她這脾氣比以前還大,一點兒也說不得了!我有說錯嗎?」晴雯站穩身形,抖了抖衣裳,指着自己的鼻子,氣咻咻的。
雲珠看着那丟在地上的中衣,正是惴惴不安的時候,聞言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什麼破爛東西,你們自拿回去,我不要!」兩人步入正屋,見襲人坐在床沿,雙手在針線簸籮里來回捋着,連給二人一個眼神也欠奉的樣子埋怨道。
雲珠的心情很複雜,恨襲人嗎?
談不上,但討厭肯定是有的。襲人在絳芸軒就是活脫脫二把手,眾所周知,二把手永遠都是唱白臉的那個,更何況這二把手愛慕着老大,看誰都像賊似的,沒少暗中對人使壞。
眼下見她住在這破舊的院子中,連身下的炕頭都是黃土累就的,穿的不過是中規中矩的淺黃色棉布對襟,莊子上的人眼下還看不出是好是壞。
待遇比起絳芸軒可謂是急轉直下,雲珠心中又是開心又是難過,開心因果報應來得這麼快,這些苦都是襲人該得的!
可是,物傷其類,她的能耐手段遠不如襲人,將來若是出了同樣的意外,又是什麼樣的光景呢?
莊子雖好,天高皇帝遠的,自由自在。
可日子久了,即便有老太太的叮囑,也不見得莊子上肯心甘情願的一直供着個看起來沒前途的丫鬟。聰慧如襲人,她定然也料到了這樣的場景,她家境平平,老子娘不見得肯花銀子為她贖身,更何況如今被貶,連帶着花自芳的生財之道也斷了一半。
若真回家去,她的父母別說真心待她,光是不記恨就算不錯了。
並且,剛才在門外時,自己表明是為賈寶玉送東西後,她眼中的抗拒與戒備分明消散了,可做男子中衣也是板上釘釘的事。
思來想去,見着正在拌嘴的兩人,雲珠心中的猜測已經浮出了水面。襲人無非是在做兩手打算,一面盼着賈寶玉有骨氣敢把她接回去,一面是尋了另外的出路,自救。
時代局限着人,更何況她的身契還在王夫人手裏捏着,想要出去謀生路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剩下嫁人了。
嫁給誰呢?
雲珠目光定定的落在襲人的髮髻上,心想都已經在做衣裳了,豈不是有了人選了?
這等見機而作的性子當真是叫人佩服,雲珠自問,若是自己突然被打發到莊子上來,幾日功夫指不定人都還沒認齊全,更遑論為自己的死局迅速開路。
想了想,還是要去確認心中所想,於是打斷了二人的吵鬧:「早上怕出門暈車,只喝了一肚子粥湯,襲人姐姐,你這處茅房在哪兒啊?」
吵架暫停。
襲人柳眉一豎,劈里啪啦的,「你還跟從前似的懶驢,去哪兒都不忘五穀輪迴,也不知道太太怎麼就相中了你!可長點眼力見兒罷,就你這樣兒這二等也不知坐不坐得穩!出門右轉到頭就是了。」
晴雯嫌蒲扇扎手,不肯自己揮扇子,屁股底下挪啊挪的,就挪到了襲人身後去。襲人手裏一把蒲扇搖得歡快,眼見雲珠打帘子出去,更是冷笑着狠狠扇了幾下。
若是從前,誰二等都輪不到雲珠這樣的笨蛋做二等,眼力見兒和年歲都遠遠夠不上二等的位置,太太真是好一個『愛子心切』!襲人心頭怒火叢生,直心疼寶玉往後的日子竟是要這等棒槌在跟前伺候。
「你瞧不慣吶?那也沒法子的事兒~誰叫太太沒相中你呢。」晴雯見襲人慪得臉白的樣子,美美的享受着涼風,自自在在的靠在炕上,有模有樣的抖起身子來。還是那句話,襲人不高興,她就高興了!
「哼!」
「好似太太相中了你似的,別忘了,老早太太就瞧你不順眼了,要不是我從中周旋着,你以為你如還能在府里做衣裳?」襲人一砸蒲扇,毫不示弱地搶白回去。
雲珠站在屋外扶了扶額頭上的冷汗,心想自己已經用過許多回尿遁了嗎?
仔細回想好像是了,大丫鬟們每每爭吵起來,她見着起火就會尿遁,可帶薪拉屎的事兒,怎麼能叫摸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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