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日,大將軍與聖女大婚的消息傳遍京城。
自然也傳入春景園中。
語云齋里,以竹搖為首,所有下人時刻說話謹慎小心,哪怕娘子已經知道了聖女要與大公子大婚這一事,但聽着總歸傷心。
再說,園子裏接了聖旨,已經開始為十幾日後的大婚準備,除語云齋外,各處都掛上了喜慶的紅綢、紅燈籠。
甚至連妙辛也在聽了消息後,擔心地帶着喜姐兒來看她。
錦鳶依舊同她有說有笑,臨走時還送了不少東西。
錦側妃派人來了兩次,邀錦鳶去王府住上幾日,被錦鳶客氣地回了。
偏錦鳶越是這樣渾不在意,連眼淚也沒掉一顆,下面的人就越是不安,擔心娘子只把傷心憋在肚子裏,急得竹搖嘴角一夜生了兩個燎泡。
在這漫天的傳言中里,趙非荀領了大將軍的差事後,忙碌得早出晚歸。
哪怕晚上回了園子裏,也一日隔一日地宿在蓮心館。
園中知道蓮心館裏住着聖女的人僅有幾人。
漸漸地,趙非荀明面上來語云齋的次數就少了,多是晚上從迴廊上悄無聲息地進來,有時連院子裏的石榴、竹搖都不曾發覺,更不用提院外的那些下人了。
園子裏的下人們閒時嘴碎,說聖女入京在即,將軍肉眼看着開始冷落錦娘子了,她這獨佔鰲頭的恩寵也快到頭嘍!
竹搖聽着謠言,心裏又氣又傷心。
還不等竹搖灌上兩日黃連水下火氣,錦鳶就吩咐她收拾東西,一行人要出發去青州府看望婆婆。
竹搖一聽,當日就把東西收拾妥當。
次日出發。
趙非荀騰出一日來,打算送錦鳶一行到伏諸山後再折返回來。
正要出門時,京兆衙門匆匆來人。
着急忙慌地請大將軍撥城羽營援手,京中接連發現女子慘死街頭,對方在暗他們在明,府衙都已貼進去好幾人也為捉拿到兇手,根據線索來看,似乎有與當年的薄黎灰一案相似。
因他現在經手的公務,需時常出入京兆府。
且京兆府尹與趙父又是同窗同僚,也算是長輩。
既然對方開了這個口,趙非荀吩咐輕風去傳話城羽營,撥出人手全力配合查案。
來人卻眼巴巴地望着趙非荀。
「大將軍,府尹命小的務必請大人也去一趟…」
他看着大將軍一副打算出門遠行的架勢,頂着冷冽如霜的目光,滿目哀求地望着大將軍。
趙非荀皺眉。
他語氣不動聲色地冷笑,「追兇查案乃京兆衙門的本職,你們人手不足,本將願意出借城羽營,既然府尹大人還有其他要求,還請一併親自來提後,本將在酌情外借城羽營!」
論輩分,他敬重長輩。
且對方還是父親的同僚。
可論官職,他乃超一品武將,雖說文官武將不同,但大家都為朝臣,他願意私底下出借城羽營,已是給京兆衙門一個面子,可對方得寸進尺,還挑挑揀揀了起來,指明他去?
趙非荀豈是那般好說話的人。
當下連城羽營都不肯再借。
說完後,不再看來人一眼。
徑直大步邁出,翻身上馬。
馬車跑動,揚起一陣塵土飛揚,嗆得人咳嗽連連。
只見那人捂着臉,一副泫淚欲泣的模樣,佝僂着身子,看着很是可憐。
輕風回頭見了,暗暗罵了一句活該!
趙非荀騎着馬車護送,錦鳶不便與之交談。
待出了京城後,錦鳶伸手挑開了帘子。
趙非荀見狀,策馬靠近,彎下腰來,目光溫和:「這會兒出京城了,想出來騎馬?」
錦鳶看着他凝神望着自己的眉眼。
到嘴邊的話咽下。
「想。」
她揚起微笑。
這次躍風也被一起帶出來了。
躍風見了主人,用馬頭親昵地蹭着她的胳膊,待錦鳶上馬後,也是一路小跑,分外穩當。
坐在馬背上,迎風馳騁,教人心胸豁然開朗。
她忍不住揚起笑臉來。
趙非荀騎馬在旁護行,見她這般高興,眸中也生出些許笑意,「在京城裏不方便出去跑馬,到了青州府,讓輕風、北暉跟着你多出去跑跑。」
錦鳶意外。
偏首看向一旁的男人。
「輕風…?他不是一直跟着大公子麼?」
趙非荀:「我卸任青州巡撫已近一年有餘,青州地界上多是新任知府的人脈,此行我不與你們同行,讓輕風跟着爺也能多放心些。」
「大公子——」
對於趙非荀而來,輕風不是一個尋常侍從,是他的左膀右臂,更是與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
如今他在京中還在調查北疆細作。
竟就這麼把輕風給了她?
錦鳶還想再說一句,被邊上冒出來的當事人打斷。
輕風騎着馬,衣袂飛揚,迎着夏末的陽光,麥色的面龐上是爽朗與豁達之意,「還請錦娘子別嫌棄我才是,讓我擔一回輕省差事!」他彎起眼睛笑着,「最最要緊的是,我許久未去見婆婆了,再不去她老人家面前露個臉,說不準她都要把我打出門去了!」
他說得誇張,也詼諧。
錦鳶想起婆婆對輕風從不手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轉眼,伏諸山至。
錦鳶一行與趙非荀分別。
她甚至都未翻身下馬,只眸光溫柔地望着男人,「您在京中萬事小心,不必擔心妾身。」
趙非荀點頭,目光寸寸掃過她熱得發燙、出汗的面頰,髮絲被汗水打濕,粘在臉上,可她的眼神卻分外明亮晃人。
「在來去路上、青州府中,身邊都不可離人,記住了麼?」
「妾身記下了。」
「去罷。」
趙非荀單手勒住韁繩,停在原地。
錦鳶微微欠身,應了一聲是後,一手拽着韁繩,一手輕輕抽下馬鞭,雙腿用力夾下馬腹,輕喝一聲駕,騎馬遠行。
輕風、北暉等人也紛紛向趙非荀抱拳辭行。
繼而追上前面那道身影。
趙非荀在原地停了許久。
想起錦鳶那利落的辭別,不禁勾唇笑了下。
她倒是爽快。
甚至連頭都不曾回一下。
直到山路將錦鳶的身影隱去,他才調轉馬頭,朝京城趕去。
此行穿過伏諸山,錦鳶按着記憶里的路線,找到了立榮的無字碑祭奠後,才再度繼續騎馬趕路。
竹搖等人都是後來才認識錦鳶。
不知立榮此人。
更不知她今日祭奠的是誰。
但她們恪守本分,錦鳶不提,她們也就不去過問。
倒是輕風熟知來龍去脈,膽戰心驚的看着錦鳶祭奠,內心裏還在天人交戰,這一祭奠回頭要不要告訴大公子啊?
說吧…兩人容易吵架。
不說吧…又像是他對大公子不忠心了。
直到出了伏諸山,輕風也沒糾結出來個結果,索性放棄,不再去想。
而錦鳶在出了山後,仍要騎馬趕路。
一身騎裝,騎馬馳騁,英姿颯爽。
石榴探出頭,看得滿眼崇拜之意,回頭眼睛亮晶晶的看向竹搖,道:「姐姐,你瞧娘子是不是有幾分巾幗不讓鬚眉之意?我從未見過娘子這麼帥氣的一面!」
在她們這些婢女眼中,娘子溫婉、柔美。
就該是被人仔細呵護着養在後宅里的姑娘。
可如今看見娘子這一面,明明模樣沒有任何變化,可她卻覺得娘子更美了,充滿了勃勃生機,像是一株蓬勃怒放的重瓣蓮花,沐浴着陽光,自然向上伸展。
而非是一支纖弱卻美麗的荷花。
竹搖也順着看去。
「是啊。」
微笑着應了聲。
*
京中南定王府。
錦側妃院中佛堂。
她正跪在蒲團紙上,手中捻着佛珠,口中喃喃念着般若波羅蜜心經。
小佛堂里,畫像上普度眾生的觀音菩薩低眉善目。
檀香繚繞。
木魚聲響起。
直到小佛堂門外傳來一道腳步聲,「側妃,是奴婢回來了。」
「進來。」
門被推開,腳步聲進入佛堂,停在錦氏身後,躬身回到:「奴婢今日按側妃的吩咐,去春景園中請見錦娘子,門上的小廝告訴奴婢,錦娘子不在府中,讓奴婢晚幾日再上門。」
錦氏神色不變,聲音平平,「她還能去哪兒?」
奴婢答道:「像是去青州府了。」
青州府?
錦氏這才掀開眼瞼,目光不悲不喜地看着畫卷上的菩薩,「大將軍也去了?」
「門上的小廝不肯再說了,奴婢沒有打聽到。」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婢女應是,悄聲退出去。
又將小佛堂的門合上。
錦氏捻着佛珠,不再默念佛經,而是想着錦鳶之事。
藍月使臣入京在即,眼看着趙將軍就要大婚,此時陪着一個妾室去青州府,傳出去也實在不像話,定是錦鳶獨自前往。
可若是沒有將軍的授意,錦鳶那樣的性子,怎麼敢在這會兒離京?將軍安排錦鳶眼下離京,還特地前往青州府,究竟何意?
正思索時,婆子匆匆回來。
錦氏扶着她的手,從蒲團上起身。
「問出來了?」
婆子頷首,礙於神佛面前,低聲回道:「我找了幾個嘴嚴的大夫,雖然看不全這藥丸子的藥方究竟是什麼樣的,但裏面添加了好幾味令女子不孕的藥材,應當是避子丸,且用料昂貴,比尋常的避子湯溫和不少。」
錦氏腳下的步子停下。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自己屢次提及子嗣一事,錦鳶的回應都是淡淡的,肯定是知道自己吃着避子丸,無法有孕。
「是她自己要吃,還是誰讓她吃的這藥?」
錦氏呢喃出聲。
這句話才說出口,她心裏已有了答案。
「錦鳶不過是一個婢女出身,成為妾室也不過是這幾個月里的事情,怎會吃得起用料昂貴的避子丸?定是旁人讓她吃的,可能是趙將軍,也可能是——」
錦氏目光幽幽看着婆子。
婆子也立刻明白過來:「姑娘是說禾陽郡主?」
「禾陽郡主把趙太傅的後宅把得多緊,別說一個庶子庶女了,便是連個妾室、通房丫鬟都沒有。郡主那樣驕傲的性子,豈會容忍自己的兒子率先誕下庶子?」
婆子點頭。
京中誰不知這位禾陽郡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她會作出這樣的舉動,並不令人詫異。
錦氏勾起嘴角,綻開一個極淡的笑,「果真是天助我也。你去找個大夫,開個藥丸的方子,這方子必須是要助女子懷孕的,在錦鳶回京後,立刻請她來王府。」
婆子先應下了前面的一件差事,接着擔心道:「此前已經派人去請了機會,她都不願意來,怕是這次也不肯來可怎麼辦?」
錦氏:「錦鳶定會趕在趙將軍與藍月聖女大婚前回來,按着她滿心滿眼都是將軍來看,如何會願意親眼看着男人娶一個比自己漂亮的女人為正妻?這個時候我們請她來王府,就說」錦氏語氣分外篤定,「我病了,起不來身,想見姑娘一面。她便一定會來。」
然後伺機調換藥丸。
只要錦鳶懷孕。
女子懷胎九月、一朝分娩,本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事情,只要她以娘家人的身份干預得當,還愁要不了她的命?
這日過後,錦氏便開始病了。
*
錦鳶到了青州府的小院中,見到了闊別近一年的啞婆婆,除此之外,還見到了顧寒松——
沈如綾與顧臨邑的兒子。
顧臨邑正式為他取了名字,另外還起了一個叫康哥兒的小名。
聽說是孩子體弱,時不時就要鬧病,才為他取了這麼一個名字和小名,都是盼着他平安健康長大。每個月顧臨邑也都會回來住上幾日,陪着康哥兒幾日,給的銀子也大方。
錦鳶難免有些唏噓。
顧臨邑竟也有了幾分父親的模樣。
錦鳶看着在院中蹣跚學步的康哥兒。
白白嫩嫩的,隨着走起路來的動作,面頰上的兩坨軟肉也一顫一顫的,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漆黑澄澈,笑起來分外可愛。
也不認生。
見了錦鳶就跌跌撞撞的走過來。
停在她跟前兩步,昂着胖乎乎的小腦袋。
眨巴着眼睛,小嘴巴啊的張開。
咿咿呀呀的說着錦鳶聽不太懂的聲音。
啞婆婆跟過來,笑着同錦鳶打手勢:【康哥兒不認生,這是喜歡姑娘呢。】
錦鳶也被他糯軟的嗓音萌化。
蹲下身,朝他伸手,語氣分外溫柔:「康哥兒,叫姨姨。」
康哥兒眨了眨眼睛,一頭就撲入錦鳶懷裏。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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