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完了,但這個故事勢必會在蕭染的心中永遠留下抹不去的一道痕跡。
直到這一刻,蕭染才明白許多以前都理解不了的事情,他為什麼會不喜歡狗,為什麼會喜怒無常,為什麼會對商家的人那麼狠,為什麼會偶爾失控。
為什麼關於他的從前,他從來不說。
這要怎麼說?這樣的過往要他怎麼開口?他還能讓唐佳代為開口,讓自己知道他的那些曾經就已經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那樣的傷口沒有人想讓多一個人知道的。
可商酌言想讓蕭染知道,他知道蕭染一直在意,知道這樣才算得上一個公平。
以前不理解的現在都有了解釋,甚至蕭染都要佩服商酌言。
怎麼可能不佩服,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怕都早已經瘋了或者自殺了,但他沒有,他還正常地活着?正常嗎?怎麼不算正常呢?那樣的事情發生以後,商酌言還能是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是奇蹟了。
故事聽完了,但蕭染卻並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她覺得這口氣永遠都出不出來,除非商家的那些人數以百倍地還回來,還回來也還是不能痛快。
因為死去的人永遠感受不到。
有些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疼痛永遠在。
蕭染在這一刻想商酌言了,她很想走到他的面前去擁抱他,可是除了擁抱呢?她又能說什麼做什麼呢?好像什麼都不行,什麼都做不了,那些傷痛沒有任何人可以撫平。
自己也不行。
太疼了,蕭染後知後覺的覺得全身的皮膚都像是被割開了一樣,不嚴重,死不了,但每一個傷口都流着血,蜇着疼。蕭染坐立難安來來回回地在房間裏走着。
她應該要回去的,但她不敢。
此時狀態下的她回去反而會讓商酌言反過來安慰她。那是太殘忍的一件事了。
蕭染做不出來。
她要調整好,不能說以最好的狀態去面對商酌言吧,但至少不能讓他再為自己擔心。
唐佳知道蕭染的癥結在哪裏,坐在沙發上看着她來來回回的走也沒有勸說什麼,直接開口道:「從那之後商酌言離開了商家,商元景帶走了他。」
「你知道,商太太一直想要把這個孩子放在自己的眼前養着,對於放走他那是絕對不可能容忍的事情,幾乎等於放虎歸山了,可是商元景近乎決絕的,哪怕不惜與商家斷絕關係也要帶走商酌言。」
蕭染聞言停下了腳步,看着唐佳。
唐佳看着她微微笑了笑:「因為有商元景,所以商酌言的苦難終結在了十五歲。」
這個說法蕭染有些不認可,輕笑了聲:
「是嗎?我不覺得,他的苦難沒有結束,也不會結束,他的苦難會跟隨他一輩子,這一輩子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想起來,都是一道凌遲,沒有人會邁過去,也永遠邁不過去。」
唐佳靜默幾秒,點了點頭:「是,沒有人邁的過去。」
「可是我還是感謝五哥。」蕭染說:「帶他離開了。」
商元景帶商酌言離開之後,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讓他重新開口說話,對自己一點點的產生信任。十五歲了,從沒有上過學,他會的,懂的,都是母親教的,對於這個社會來說,太片面也太小了。
可他十五歲了,讓他重新去跟一年級的小學生一起去求學也不現實,商元景便擔任了他的老師,從頭開始教他,不知道商酌言是不是真的是學習的料,還是說他心裏憋着一口氣,有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學東西很快,一年多的時間就學完了小學和初中的課程。
有些為難他了,可商酌言從來沒有喊過苦,說過累。
後來商元景送他入學,他成績優異,只是還是不太愛說話,直到到了大學才好一些,他也誠實地跟商元景說自己要報仇,要讓整個商家都付出代價。
商元景聞言沒有阻攔,只是讓商酌言答應了他一件事,那就是以後不管他要怎麼做,做什麼,都不能違法法律,不能為了商家人把自己也賠進去。
商酌言聞言看了商元景好一會兒,問他:「不攔着我嗎?」
「不攔。」商元景說:「只要你答應我這個條件,想做什麼就去做。」
商元景沒有攔着,也攔不了。雖然他是商家人,但商酌言不是嗎?那些事情發生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都不可能簡單的算了。商元景將他帶出來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他不能攔,一旦他攔了,他就沒這個弟弟了。
況且他和整個商家也未必就有多深厚的情分,尤其是在見到這樣的事情之後就更不能攔着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商酌言之所以現在還活着,還像個正常人一樣就是吊着這麼一口氣在,一旦這口氣散了,這個人也就廢了。
商酌言最後還是答應了商元景,說他要名正言順地讓商家人都付出代價。
其實不只是商元景,就連譚青最後離開之前也一再地強調不要為了那些人賠上自己的一輩子。自己現在這樣,是譚青用命,商元景用商家少爺的身份換來的。
商酌言或許是自小在恨里長大的孩子,卻也並非是好壞不分。
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他做不出來,他們為自己做了這麼多,不是為了讓自己為這些人送命的。
之後的幾年,商酌言比之前還要用功,六年的課程他用三年的時間就讀完,之後實習頂級投行,一步步地走到頂端的位置,然後步步為營地成為了現在人人都知道的商酌言。
或許在很多人看來,他拿回了曾經屬於他自己的。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這些握在他手裏的從來就不是他看重的,他想要的,也從來就不是這些東西。
他要的,已經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夜已經深了,蕭染聽完整個故事窩在沙發上許久都沒有動彈,唐佳也需要平復思緒,將客廳留給她,自己離開的時候視線不經意地掃過樓下。
樓下停了一輛車,這並不稀奇。
稀奇的是倚車而站的人,他一襲黑色風衣站在那裏,快要和夜色融為一體,手指間夾着一根煙,卻很久都沒有送到嘴邊。
哪怕是唐佳將曾經的時候說給蕭染聽,可在商酌言那裏也還是由始至終地走了一遍。
可他沒瘋,他還要接蕭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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