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午的課,白星是一點也沒聽進去。
憔悴的小臉上,來的時候是蒼白病態,來了之後則全程紅溫。
直到下課鈴聲響起,她也沒能從滔天的內心波瀾中緩過神來。
「他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呀」
對着一個學妹直截了當的說自己喜歡看VTB、喜歡看星月里奈,還說得跟Gachi似的
怎麼回事啊他!?
他就那麼喜歡星月里奈嗎?
甚至可以在異性面前安利她、並且明牌自己是她的單推??
剛剛那些話,跟表白有區別嗎???
「他該不會真的對「我」入腦了吧」
「可、可是我昨晚昨晚已經被開掉了啊」
白星萬分苦惱,為此糾結了整整一節課。
某人猜得沒錯,自打下播以後,她的企鵝和工作社交軟件里的消息就沒斷過。
粉絲的質問,變態的騷擾,同事的陰陽,導演的冷笑
所有的所有,都將她的處境推向了懸崖邊緣。
直到最後,公會老大留言說:「你後天不用播了,前幾場的工資也別想拿了。以後我們Xsoul公會不需要你了,星月里奈這個賬號我可以不回收,但你三年之內就別想着私用了,否則的話,我會按照電子合同上寫的給你發律師函,懂麼。」
…
誠然,她所在的公會比之其它已經不算「吃人」了,至少還給她留了個皮囊,只不過要凍結一段時間。
平心而論,這樣的懲罰不算嚴重,畢竟沒被罰幾萬幾萬的巨款,超管那邊也沒追責。
充其量算是暫時斷了經濟來源,被強制性給「半畢業」了。
不過她想了一宿,認為自己雖然丟了工作,但技能還在,還有希望東山再起。
畢竟,實力是不會騙人的。
只要自己願意付出的更多一些,解決掉企劃、文案、立繪、建模、運營、宣傳、剪輯、音頻後期等全部困難,用新的皮套「轉生」,那就還有一線希望,將VTB事業做得像模像樣。
「啊…」
話說回來,自己除了直播毛都不會,上述的各種技能如果自己真的從零開始學起
說不定會比奶奶走得更早。
「不對、不對不對!」
少女用力搖了搖頭,冷靜了下來,把其它困難暫時都擺在一邊。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
學長他喜歡的星月里奈,已經不再是自己了。
這可怎麼辦!!
自己手上空有一個里奈醬的皮套,卻礙於合同無法使用,甚至連一聲停播通知都沒資格發出去,沒辦法告訴那些還在苦苦守候着的粉絲們別等了。
學長他也是其中之一啊!
「他、他那麼喜歡我,我卻不能告訴他我就是星月里奈的中之人不,我已經不是了,我根本沒辦法說出真相!不然日後還怎麼相見?如果被他知道是我在故意引導他對着里奈醬表白,他會尷尬得再也不願意跟我講話的吧!他會恨我的吧?!這可不行」
少女趴在桌子上,將通紅的小臉埋在臂彎里,磨來磨去。
「我怎麼這麼傻呀,早知道今天會聽到這些,就該化好妝打扮的漂亮點再來了,否則學長有朝一日發現現實的我沒有二次元世界的星月里奈可愛的話,豈不是會產生落差感?就算我主動告訴他我就是里奈,他也不會相信的吧?
他甚至會很失望?會覺得我跟他想像中的完美形象完全不沾邊?
他會覺得我很差勁、覺得我很心機,故意說這種騙他感情的話讓他難堪啊啊,還有我怎麼這麼懶啊,不就是沒睡覺嗎,我怎麼都沒想着在他面前好好做好形象管理啊啊啊,嗚」
白星的精神已經徹底崩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更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陸清。
一團糟的事業,隨時可能掛科的學業,無從下手的新技能,如空間裂縫般等待着吞噬巨量治療費的醫院
現在,還增加了一項——
在重要的人面前聽到了萬萬不該聽到的話,而且還是自己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前提之下。
啊…
毀滅吧。
我完啦。
少女目光呆滯,瞳孔渙散。
「學長越是喜歡星月里奈,我就越是不配和他在一起了。」
「我連偽裝成里奈醬的資格都沒有了,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了。」
「我好差勁啊。」
她閉上眼睛,心中自語着。
「等等。」
他讓我給他取回來的大衣我好像也忘帶了。
出門時前腳剛說完的話,一着急就給忘了。
我是若只嗎?不,幼年痴呆?健忘症?這麼重要的事情居然能忘掉,而且還是在特意提醒過的前提下?
哈。
哈哈。
這樣明顯的事,想必他早就已經發現了吧。
所以才一直在默默寫東西,一整節課都沒有繼續搭理我,是嗎?
估計我看起來好像那種借了東西不願意還的渣女,貪圖他的溫度,想要從他身上獲取一些不屬於自己的奢侈之物。
之前還糾纏着他不放哦,周五的作業,逼他帶我一起完成什麼的,一定會讓他感到困擾吧。
他答應帶我其實是違心的,是怕我對他妹妹說奇怪的話讓他社死,應該是這樣的,畢竟他看到我就煩,躲都躲不及,怎麼可能真的對我有感覺。
所以上次我提出一起買早餐什麼的,他也是怕拒絕我之後會不開心,才不得已答應下樓的吧。
把衣服借給我也是。
請我吃東西也是。
他討厭我。
他只是怕被我纏上。
——
「算了,下個月搬家吧。」
少女目光黯然。
已經沒有錢了。
也不能憑藉自己的雙手順利做好所有事情。
「我是廢物,根本沒能力治好奶奶的病。」
「我連身邊唯一的親人都無法挽留。」
「我什麼都做不到。」
巨大的割裂感撕扯着少女的內心,一邊是陸清對星月里奈的痴迷,一邊是自己面對現實生活的卑微與無力。
腦中回憶着小時候奶奶給自己買糖果、背着自己在鄉下後山的破廟裏上香拜佛時的畫面,回想着奶奶口中祈禱着的那些話語——
【菩薩保佑,讓老太太我再活個十年吧。這二年腿腳越來越不利索了,腦袋也昏昏沉沉的,天天總想睡覺,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唉唷,你說星兒這孩子還沒長大,從小沒爹沒娘的,可不能這麼早就把俺收走啊,不然這孩子該怎麼辦哪。菩薩啊,老太給您磕頭了,多保佑保佑,菩薩多保佑。】
年邁的老人跪地俯首、對着落滿塵灰的古佛虔誠叨念的畫面記憶猶新。
每次失眠的夜裏,少女都會想起這些,然後蜷縮在被子裏止不住的哭泣。
她清楚記得,奶奶當初為了自己,把早先生產隊分配下來的那幾畝土地租了出去,用極其有限的收入供完自己上初中,考進城裏的高中。
並且還將攢了能有二三十年的養老錢全都取出,聲稱要讓自己在「最好的年紀」讀一個「不會後悔的大學」,哪怕學費貴一點也可以接受。
畢竟老人認為,教育才是唯一一條能讓孩子過得更好的通路。
於是她才敢下定決心等到高三時,在一本志願里填寫一個無論怎麼看都很不錯的學校——也就是天海市立藝術大學。
高中三年,少女利用閒暇時間拼命自學配音技能。
因為她十分清楚,自己不像很多人那麼聰明,所以必須靠後天的努力來補足。直至能夠如魚得水的通過這項技能養活自己,才真正算是減輕了奶奶的壓力。
她幻想着,自己可以像其她人那樣,在開學後看起來像是一名城市化的女大學生。
為此,她放棄了大量睡眠,做出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努力。
終於在高二下學期,她在聲優事業上有了起色。
給廣播劇配音,給台詞配音,給短視頻配音
再到給動畫片配音,給微電影配音,給國漫配音——
最後,接到了遊戲配音單,接到了大型網遊里的核心女角色的全台詞需求單。
她的兼職多是按句算,從一句10塊到一句上百,這讓她攢了不少錢,認為自己終於可以順利的讀完大學,並且不需要在上學期間因外出兼職而耽誤學業了。
然而沒過多久,奶奶就一病不起。
曾經那個能為自己遮風擋雨的人,再也不能清醒的回應自己的呼喚了。
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吧,少女終於理解,到底什麼才是大人們口中的「長大」。
一夜之間,好像連世界的色彩都變了樣。
斑斕到黑白,僅需要一瞬。
巨額的治療費用,醫生的憐憫目光,最初時的無助大哭,再到後來咬着牙尋找自己潛能的極限,尋找自己還能做的、有一線機會賺到大錢的事——
終於,自己將目光落到了VTB這個圈子上。
「啊」
「現在,全都完了啊。」
少女痛苦萬分,眼淚已經不知什麼時候把針織衫的袖子給完全浸透了。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間,肩膀似乎被誰給輕輕拍了下。
「白星。」
「」
她用力擦了擦眼眶,扭頭露出一半小臉。
強作沒事道,「嗯?」
「要跟我一起回家嗎?」
陸清依然坐在她的身旁,看上去早已收拾好東西,等候多時。
「下課鈴已經響過20分鐘了,同學早都走沒了,你還在這裏沉思什麼呢?真發燒了啊?」
他背着包,夾着本子,欠揍的問道。
「我,我忘把你的衣服帶過來了。」
白星抿緊小嘴,沒話找話。
「啊,那也不至於哭吧。我還能把你吃了是怎麼的,你喜歡我那件衣服,就送你好了,外套我有的是。」
陸清聳了聳肩,煩人地轉過身,「再不走我可走了啊,你自己在這睡覺吧。」
「!我走,我走的。」
如同深海當中的一束微光,她下意識伸出冰涼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
每次。
每次都是這樣。
突如其來的溫度,不經意間的關愛,讓自己先前思考的一切都被推翻。
讓自己像是中了魔般完全陷入進去。
到底是誰入腦了啊。
——自己才是入腦的那個吧。
白星迷迷糊糊,抹着眼淚,跟在他的身後。
走廊里,校園裏,學校外面的馬路上,地鐵站的候車廳里。
來自各路的目光都把二人當成了情侶。
但在白星眼裏,今天的自己,成功體驗到的,並非這個。
而是——
蘇靈的感覺。
…
——
拉着他的袖子,跟着他前行。
不需要看周圍的環境,也不需要低頭看腳下的路。
只是被他牽着,只是把與他之間的距離縮小至零。
這樣,就可以體驗到當妹妹的感覺。
被照顧着的,妹妹的感覺。
已經記不清到底是怎麼跟他上地鐵的了。
跌跌撞撞里,只記得他把自己護在身前,於晚高峰那擁擠得無處藏身的窒息空間中,用雙臂支撐着一個角落,讓自己得以在那狹小的空間裏不受推搡、不被擠撞。
平時,自己可沒有這般的待遇。
不但要時刻防備着揩油賊,還要穿得嚴嚴實實,減少其他人不懷好意的視線舔舐。
一個人的生活,真辛苦啊。
果然還是像這樣被照顧着才會擁有真正的幸福吧。
白星憔悴的漂亮臉蛋上流露出憧憬之色,可這份憧憬卻幾乎是在一秒過後自動轉為了低落。
每次幻想着能一直被他照顧,都會像這樣,突然聯想到那個女生。
「她」。
或許,她比自己可愛。
比自己更會撒嬌。
比自己更懂他想要的是什麼。
比自己更了解他的需求。
她住在他的家裏。
亦或是他的懷裏。
而自己,只能像現在這樣,把握住這來之不易的施捨,
一口又一口,呼吸着只有這短短三十分鐘的路程里才能品嘗到的限定空氣。
「白星啊。」
「嗯?」
她半眯着的雙眸略微睜開一條縫。
瞄向他。
「你剛剛不是說,覺得VTB賺錢,所以也想嘗試一下麼。」
「是、是啊。可我」
她神情一凜,逃避似的扭過頭去。
「哎。」
陸清似是無奈的嘆道,「我跟你說件事啊。」
「嗯。」
「你知道麼,我認識的所有女生里、不,所有女性里啊,你是最神秘的一個。」他說。
「??神秘?我?我哪裏神秘了。」
「哈,還否認。我就覺得吧,永遠都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永遠也搞不清你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陸清說着說着,忽然將臉略微靠近了半寸,直視向她的雙眼。
「?!!」
這個距離,很危險。
「我說你啊,猶豫什麼呢?想嘗試新事物,那就放手去做咯。你不做,怎麼知道能不能賺錢、能不能成功?再者說,我也正愁沒地方積累一下自己在企劃這方面的經驗呢。如果你覺得行的話,你那新V的所有策劃啊、所有文案啊、所有的台詞啊、所有的當托需要發的彈幕啊,我好像都可以幫你弄一下誒。
還有,立繪方面我認識一個原畫師,他超強,完全可以幫你搞定,做Live2D模型也不在話下。至於剪輯啊、後期啊什麼的,我都做過,我還搞過音樂,連音效素材包都有一百多個G。
現在只要你點頭同意,我就可以跟你合作一把,試着把你從新V捧上去,捧到和我最愛的里奈醬一樣的高度。當然,我可不是白幫你忙的哈,畢竟我付出這麼多,你的禮物收入我分一成半,比正常公會抽成便宜點,應該不過分吧?」
說到這裏,白星的表情已經徹徹底底的失去管理。
只見她藏在口罩遮蔽下的甜美小嘴微微張開,本就紅潤的眼眶上,漂亮的瞳孔一圈圈的蕩漾出了螺旋狀的波紋——
心中喃喃着,重複了不知幾千上萬次:
和、和學長合、合體
一起經營新V
超越里奈醬
啊
我。
我又在做夢了嗎。
一筆閣 www.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3s 4.103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