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探頭看了看店門旁邊掛着的那個白布招牌。
「賣燒刀子」。
好簡單粗暴直接的名字,真是一眼就能明白這裏頭賣的是個啥。
他看完後,走到了宋慎他們那一桌邊上,很是自來熟地一屁股坐了下來。
張唯不敢說話。
宋慎安靜地側過頭,朝着朱元璋那個方向,敏銳察覺到了來人不止一個。
他笑了笑:
「陳叔,你帶着陳標兄弟過來的嗎?」
朱元璋還有點受寵若驚——
喲,現在都已經晉級到陳叔這個級別了啊?看起來不是自己自來熟,分明宋慎也覺得他倆熟悉起來了嘛!
他趕緊說:
「哪有,我家標哥兒也不是日日都有空閒的,他要讀書,前幾次都是帶他來認認人,混個面熟的,平時還是自己跑一趟比較好。」
「嘿嘿,既然你叫我聲陳叔,那我也厚着臉皮叫你聲賢侄吧。宋賢侄啊,伱今日怎麼到這兒來啦?」
「你們讀書人,平日裏應該不怎麼來三大營附近吧,這周邊都是些渾漢,要不是做生意,我也不太常來的。」
說着話打着招呼,順便還給自己今天的行程打了個補丁。
張唯在一邊聽着有點驚嘆,不愧是陛下,騙人的話張口就來啊!
他看到旁邊一身黑衣的蔣瓛,覺着面熟,猜到這是儀鸞司的人去提前跟陛下稟報了,於是也幫着一起打補丁。
「是啊子畏,陳叔生意做得大,應天府里到處跑的,他邊上帶着的也不是陳標,是他家的夥計。」
「對了,陳叔他們說不定還認識這兒的掌柜的,你方才提的那件事,要不跟他說說,讓他們想想辦法?」
宋慎有些驚喜:
「真的嗎?陳叔你果真能跟這家燒刀子的掌柜說上話?」
朱元璋一聽張唯那意思,就知道裏頭有事兒。
他順着話往下說:
「當然是真的,你陳叔我別的本事沒有,但是交際肯定在行。說吧賢侄,什麼事,要是不太冒昧,我叫我家這夥計去說說就行了!」
「是不是啊,蔣二?」
朱元璋給站在旁邊候命的蔣瓛遞了個眼色,順便還給人家亂取了個名。
後者立即垂首道:
「老爺放心,這家鋪子裏有許多材料都是從咱們家採買的,您沒親自跟他們打過照面,小的去便是。」
宋慎高興得很。
真是瞌睡來了就有枕頭啊!
他想了想,反正陳國瑞也不是外人,大家都是一起偷摸違反海禁的關係了,而且陳國瑞還是張唯家的親戚,這種交情,不至於被賣。
於是宋慎以手掩口,對幾人低聲道:
「實不相瞞,我想進去後院看看。」
看看?
朱元璋驚了。
你一個瞎子,進人家鋪子後院看什麼?哪怕真有東西,你能看得見,能偷師不成?
他為難道:
「哎呀賢侄,這可不興胡來,這種鋪子後院都不好進去,哪怕是咱們這種關係,也不大好說的。」
「你要不先說說,你今日是想做什麼?這總得有個由頭吧?」
宋慎在心裏盤算了一下,才道:
「我曾在書里見過個法子,能讓燒刀子更烈幾分,或許能改進一二。」
朱元璋一聽就笑了:
「這個啊,我也知道啊,不就是讓那工序再來一次?」
「但是這燒刀子本身就已經很烈了,如今蒸煮的次數是最合適的,要再多煮幾次,非但會平白消耗許多酒,而且也辣的根本不能入口,酒量再好的都得一杯倒,何必呢!」
「哪怕是在軍營附近賣,那些兵喝個一碗就東倒西歪地回去挨罵,你覺着日後還會不會有人來買?」
朱元璋自己喝酒喝得不算多,但他之所以下了禁酒令,就是因為知道了釀酒的流程,也知道這玩意兒有多燒糧食。
如果是國力鼎盛的時期,那糧食高產,拿出一部分來釀酒倒也無妨。可是如今天下初定,百姓們本來就需要休養生息,糧食儲備不算多,拿來釀酒實在是太浪費了。
酒的原料都是糧食,也有果酒,但那比較少。
而燒刀子的原料是一種如今種得比較少的糧食,叫蜀黍,也就是糜子米,後來被叫做高粱米。除了釀酒之外,這種米也可以用來做飴糖和做醋,當然也能吃,但窮苦人家才吃這個,富貴些的都吃精米之類的。
朱元璋是農民出身,對這些事情更加了解,所以在知道釀酒過程中需要多次蒸煮提高烈度、消耗許多糧食後,就更是不願意這東西多弄。他把應天府的燒刀子弄成皇商,甚至讓人直接在後院裏釀酒,飄香十里,就是要敲打其他人——
這生意是皇家專屬的,你們要是想搞,那就別怪咱不客氣!
而宋慎聽見他的話,有些驚訝。
「你知道這酒是蒸煮出來的?」
「噢,也對,你們供應原料,要麼是賣給他們酒麴,要麼就是給供應酒罐酒缸之類的,或是賣高粱米」
想了想,宋慎如實說道:
「陳叔你說的沒錯,如果這酒的工序再多幾次,確實會烈得不能入喉,但是我要的就是這種不能入喉的酒。」
「我方才喝了一點這燒刀子,感覺應該有個四十多度的樣子——這個是我的算法,別在意——總之,若能再多蒸煮提純幾次,燒刀子就不是拿來喝的酒了,它也可以是救人命的東西。」
朱元璋聽得一愣一愣的。
什麼玩意兒?燒刀子還能救人?
他狐疑道:
「你說的救人,不會在北方冬日嚴寒之時,出門在外喝酒暖身子的那種救人吧?」
宋慎笑着擺手道:
「不不不,當然不是。」
「我說的那個不叫酒了,叫酒精。都說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但若真把酒釀成了酒精,它的作用就大不一樣了。」
「舉個例子,戰場上有很多將士受傷,分明當時還好好的,傷口也不嚴重,可若是天氣炎熱,那傷口便很容易快速紅腫流膿,從而腐爛,若不將傷口全數挖去甚至可能會莫名死去。而若在冬日,傷口腐壞的概率就比夏日要少,我說的可對?」
一桌子四個人里,除了講話的宋慎,就只有張唯是個文官。朱元璋當年就是從戰場上拼殺出來的,而他旁邊站着的蔣瓛是儀鸞司的人,平日除開監視百官,遇到需要打鬥的情況也不少。
後兩者都很清楚宋慎所說是真的。
朱元璋來了精神,追問:
「對,沒錯,就是這樣的,我家有車隊出去運貨物,總遇到山賊那些,打鬥起來常常受傷,而夏日和冬日傷口腐壞速度全然不同,甚至有些一模一樣的刀劍傷,冬日很快就自愈了,夏季卻可能會讓人直接死了,金瘡藥上晚了一天都沒辦法。」
「你這意思是,燒刀子對這情形有用?」
宋慎頷首:
「沒錯,有用,但得是再蒸煮幾次的燒刀子才有用,我叫它酒精。」
「若是夏季受了嚴重外傷,把酒精擦在傷口處,會很疼,比受傷的時候還疼,但每日堅持塗抹,傷口便不會腐壞紅腫,不需要金瘡藥,用這個就行。」
「而且酒精還不止可以處理外傷,高熱不退的那種風寒患者同樣可以用。」
「大多數發熱的患者,用酒精塗抹在腋下、大腿、脖頸等處,半天之內就可以降溫。」
「我知道如今朝廷的禁酒令很嚴格,但若是先試驗出了個結果,再將這個法子稟報朝廷,朝廷應當願意專門造一批酒精出來,供給醫館和軍中使用吧?」
朱元璋的手都有點發抖。
酒精可以治療外傷,可以讓受傷將士的傷口不再紅腫腐壞,這當然極好。
但他更在意的是,這東西能夠治療風寒發熱!
先前聽說了朱標會在洪武二十五年死於風寒之時,朱元璋就跟太醫院的人問過了,如果只是風寒,在精心照料下仍然病逝,要麼是高熱不退,要麼就是罹患肺癆等等,這兩種情況若始終無法好轉,那麼再好的大夫也回天乏術。
現在,宋慎拿出了燒刀子改良後的酒精,最起碼這可以治療高熱不退。
朱元璋看了看旁邊的兩人。
張唯隱隱有些激動,因為他雖是文官,也知道這酒精的作用巨大,或許是一個利國利民能救人無數的好東西。
而蔣瓛那張一直古井無波的死人臉,此時也終於有了波動。
他目光狂熱地盯着宋慎——
如果酒精真有這種效果,那麼儀鸞司那些出生入死總是一身血回來的兄弟們,許多都可以避免傷口腐壞後失去四肢的痛苦,甚至能免一死!
重要性無需多言!
朱元璋輕咳兩聲,平復激動,讓自己聲音淡定了一些:
「咳咳,這法子若當真管用,朝廷不給你封地,我老陳的名字就倒着寫!」
倒着寫?陳國瑞這個假名?
旁邊張唯和蔣瓛的眼神古怪,但朱元璋沒搭理,繼續道:
「不過宋賢侄啊,這酒精是不是就這個用處,它有壞處嗎,你得一併說清才好。」
宋慎撓了撓眉毛:
「除了不能喝了,也沒啥壞處」
「哦對了,還有一個,它做出來之後,我可以用它炮製一種藥,那個藥對好多病都有用的。」
「什麼風寒感冒啊,外傷潰爛啊,肺炎啊,亂七八糟的什麼都能試試看,這算不算?」
朱元璋的手都快抖成篩子了。
好好好,好好好!
什麼亂七八糟的病都能試試看
這藥要是真的做出來,非但標兒未來的風寒有救,就連自家媳婦可能會生的病,說不準也有希望!
「算,算算算!」
朱元璋壓根都沒有叫蔣瓛去問掌柜的,當場拍板:
「賢侄放心,這事兒包在我身上,若是沒法弄出你滿意的酒精,我把蔣二的頭拿給你當球踢!」
蔣瓛、張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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