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
這幾天,宋慎的小日子過得可是相當滋潤。
雖然瞎了眼睛之後,日常起居變得有點不方便,但是說真的,哪怕變成了個殘障人士,放在沒有任何關愛設施的古代,只要是個地主階級家庭,那也不會很難受。
更何況現在宋慎的級別遠遠高於地主階級,直接進化成了士大夫階級!
如今,他有貼身侍女蘭雲隨時在門口等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如果想走出房間去院子裏溜溜腿,那也有起碼兩人以上看護攙扶。
甚至還特麼有輪椅!
宋慎也是萬萬沒想到,這年頭就已經有輪椅了,而且歷史淵源遠不止在明朝。聽說最起碼在南北朝時期就有手推車出現,專門供給行動不便的人出行使用,被科普的時候他簡直嚇了一跳。
要是覺得看不見實在太憋屈,宋慎也可以將現實世界裏的書籍等等帶進系統空間,在辦公室里看書。即便比不上電影電視劇和小說,不過習慣了之後,倒也有點意思。
能短暫恢復一下視力就不錯了,還要啥自行車啊。
今天,上完第三堂課之後,宋慎再次從每天當一小時社畜的痛苦中解脫了出來。
「哎——呀!」
書房裏,他站起來使勁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胳膊腿,就對門外道:
「蘭雲,你在外面嗎?」
房門應聲而開。
輕緩的腳步聲過後,隨之而來的便是蘭雲的溫聲細語:
「公子,您有何事吩咐?」
宋慎想了想,問:
「祖父的身子如何了,今日可有太醫問診過?」
蘭雲笑道:
「太醫早晨便來過,給老太爺把脈問診一番後,說是好了許多,也是因為老太爺身子骨硬朗,同齡人可沒他恢復得快。」
宋慎心說,這怕不是因為身子骨硬朗吧。
雖然自己是個瞎子,但前兩天出門坐車時,老爺子說話就中氣十足的,完全不像是個病人。真要說,宋濂出於一些原因裝病的可能性非常大。
把脈問診這事兒很玄乎,但凡壓力大的人,看診時都能看出點肝氣鬱結、神思不寧之類的症狀,宋濂身為浙東四先生里唯一一個還活着的老一輩,肩膀上的事多得很,壓力不是一星半點的大,所以只要問診就肯定能看出問題。
自家老爺子拿這一點裝病,誰都說不出他什麼問題來。
只是現在,為什麼又不打算裝下去了呢這才過了多久,難道老爺子準備跑路回老家了?
他當場就有點坐不住。
宋濂要是離開應天府回了浙東老家,確實也是遠離了權利中心,可以避免很多麻煩。
可自己還在這兒啊!
如果眼睛一直瞎着都還好說,但萬一哪天這眼睛好了,到時候又要如何應對?
難道就靠自己那至今沒見過的便宜老爹和叔叔?
狗屁!
他們要是靠得住,如今浙東文人圈子裏就不至於還要宋濂來執牛耳了!
宋慎當即道:
「替我跟爺爺說一聲,我要見他。」
蘭雲雖然有點不解自家公子為什麼突然要見老太爺,但還是很乖順地應承了下來。
不多時,宋慎坐着一台減震極差的木質輪椅,慢慢被推到了宋濂的書房外邊。
聽蘭雲說已經到了,他從輪椅上站起身,拿着手杖探路,摸索着走進了這間陌生的書房。
「哎呀子畏,你要跟我說什麼事情就在房裏等着,我過去便是,你如今行動不便,何必跑這一趟!」
宋濂有所準備,但顯然準備得不是很充分。
他還沒能適應家裏好大孫已經瞎了的事情,乍一下在書房見到,還頗為手足無措。
宋慎看不見,不過失去視力後其餘感知敏銳起來,也能察覺到祖父正準備過來攙扶自己,於是連忙擺了擺手。
「無妨,祖父,我能自己過來的,您別動,萬一探路時出錯,我可能還更容易摔跤呢。」
這下宋濂是真不敢動彈了。
他現在對摔跤這個詞有點心理陰影。
好容易等孫子摸索着走過來,他才牽着宋慎衣袖指引着落座。
雙方都坐好後,宋濂才試探開口:
「子畏怎麼突然想起過來找我了,有什麼事情嗎?」
宋慎笑了笑,語氣輕鬆:
「只是今日問起蘭雲,她說您狀態大好,太醫也沒再看出什麼毛病,所以孫兒想來問問,您是不是打算回浦江了。」
浦江便是宋家的祖籍地,位於金華,所屬浙東。
宋濂先一愣神,隨即反應過來孫兒的意思,不由苦笑搖頭。
自己這孫子,先前沒覺得可如今看來,他年紀輕輕的,反倒是比他爹他叔叔這兩個中年人的眼光都要更加毒辣。
僅僅通過今早太醫問診的結果,就察覺到自己的打算,這份眼力見,這份縝密的心思,若是身體完好,這齣頭之日恐怕比自己這當祖父的不知早上多少!
可當着宋慎的面,就算宋濂心下可惜,面上也只能按住不表,不去多考慮壞處。
他嘆了口氣,決定跟這個聰明的孫子說點實話。
「孫子都已經二十五了,老夫這一把年紀早就該告老還鄉,先前只是因為許多事情一直拖着,遲遲沒能成行。可到了這會兒,再拖怕是就要出問題。」
「子畏,不瞞伱說,雖然我一直可惜你這眼睛的事,但其實若能短暫地失明個三五月,泯於常人之間,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有些事,也是時候跟你說明白了。」
「陛下從立國初時起,便在嘗試任用新人,以免淮西那幫元勛聯手坐大,朝堂被一手遮天,而他選的人就是咱們這些文人。」
「當年的浙東四先生裏頭,名氣最大的不是我,是劉伯溫。陛下也曾屬意讓他入局與胡惟庸他們抗衡,可他不肯,所以只封了個誠意伯,非公非侯,遠不如李善長他們。」
「楊憲倒了,陛下就看上了我——其實,主要是看上了我的門生故吏們,比起我本身,我能領着他們做事才是最重要的。」
「按理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夫一把年紀了,給陛下當刀子也無妨。但我還得考慮你爹,你叔叔,也得考慮你的將來,臨了臨了,半截身子入土了,總得為自家人着想吧。」
「只有我離開了應天府,你們才有機會脫離這個局。」
「子畏,你能明白嗎?咱們宋家桃李滿天下,可事實上已經到了千鈞一髮之際,一着不慎,滿盤皆輸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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