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宋慎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話語,朱元璋面色驟然凝重。
他不明白,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如果宋慎真的如在那詭異空間中所言一樣,可以通曉上下兩千年的歷史,那對方肯定知道洪武朝的未來走向。
難道說
即使心中隱隱有了猜想,朱元璋還是沒有臆測,而是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似的,聲音中滿是驚訝。
「噢?敢問小兄弟何出此言啊,難道求到丞相那裏,有何不妥嗎?」
其實話剛出口,宋慎就知道自己說錯了。
現在是洪武十年末,胡惟庸仍然是朝廷里佔據半壁江山的頂級權臣,朱元璋一定會除掉他,可那也是兩三年後的事情,如今老朱還在醞釀大招期間,又或者,他對於胡惟庸還有些期待。
要是胡惟庸沒那麼權欲薰心,以這種能坐上丞相位置的人精水平,早就該意識到要放權了。
老朱雖然是個兔死狗烹殺功臣的狠角色,但也沒有到誰都容不下的程度,他做的這些事情大部分都是為了給朱標鋪路。
這廝若能跟徐達一樣拎清楚些,那也不至於讓老朱發狠,牽出長達數年的明初第一血案——胡惟庸案。
不過,歸根到底,宋慎能理清楚這些事情,也只是因為他是個後世穿越者,擁有上帝視角放馬後炮的特權。他現在不論跟誰說三年後朱元璋會以謀反罪治胡惟庸、牽連數萬人,並且永久取消掉丞相這個位置,正常人都不可能相信。
那麼話又說回來
剛才脫口而出的那句「你找死吧」,要怎麼圓回來呢?
宋慎心念電轉,開啟頭腦風暴,瘋狂地思索起補丁。
片刻後,他面色淡然,笑道:
「噢,也不是有什麼不妥吧」
「主要是我曾經聽聞過,當今丞相的口袋很大,閣下若是求到他門前,恐怕家產掏出泰半,也很難填滿那胃口。」
「既然有張兄為你們引薦,我覺得二位不如就一事不煩二主,好好等着這邊的消息即可,沒必要再多此一舉,若張兄這邊沒能成事,再另尋他法也不遲啊!」
這盆髒水,宋慎也沒潑錯。
來了大明這十天功夫,因為雙目失明的緣故,他清醒過來之後,平日裏只能跟人聊天解悶。
有時候是和家中僕役們閒談,有時也會與祖父宋濂聊天,主要目的便是想了解當今局勢,想辦法避免宋家捲入洪武十三年的潑天大案之中。
在閒聊過程里,由於他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將話題往丞相那邊靠,對胡惟庸的做派也知曉了不少。
怎麼說呢
就在今年,胡惟庸從右丞相升級成了左丞相,位列百官之首,權勢滔天,三省六部的諸多官員都暗自依附於他。
這已經不僅僅局限於淮西勛貴們了,大明立國十年間通過各種方式入仕的官員,尤其是京官們,都陸續被收入了胡惟庸麾下。即便沒有依附於他,也沒有幾個人敢於得罪。
滔天的權勢,帶來的便是滔天的富貴。
只是胡惟庸很聰明,知道朱元璋最忌諱的就是貪腐,所以用各種辦法將那些財富都放在了手下們的兜里,自己家倒是沒兩個鳥銀子。
話說到這份上,「陳國瑞」應該也懂他意思了吧?
再問下去可就不是很禮貌了嗷。
但宋慎萬萬沒想到,自己對面坐着的,就是天底下最有資格不講禮貌的人。
「丞相胃口居然如此之大?哎呀,我也有所耳聞的,可我家就這一根獨苗苗,就算傾家蕩產,也該為他謀個好門路才是啊!」
朱元璋不依不饒地追問:
「小兄弟,我看你方才說話有些不盡不實的,這裏頭是不是還有什麼我不曉得的東西?」
「放心,做了那麼多年生意,我陳國瑞最講信譽,伱儘管說,要是走漏半點風聲,我陳國瑞把頭給你!」
宋慎有點麻爪。
你他娘的都做了這麼多年生意了,別人想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還能聽不出來嗎?
還是說,面前這老登明明就知道他不想多談,可為了孩子前程,硬是厚着臉皮非要問?
不知怎的,宋慎忽然想到了宋濂的聲音。
他本來不想再扯了,但還是有點於心不忍。如果陳國瑞想盡辦法給陳標找門路,最後真的找到了胡惟庸門口去,那到了洪武十三年案發之時,不止陳標,這老陳家估計全得遭殃,說不定比歷史上的宋家還要慘百倍。
畢竟,原本的那個宋慎做了再大逆不道的操作,總歸還有個給太子當老師的祖父在。
歷史上的宋家能夠免去滿門抄斬的厄運,事實上也確實多虧了太子和皇后的求情,才只殺了個宋慎,其餘人落了個流放的處置。
宋家有太子皇后求情尚且如此,陳家若是卷進去,焉有命在?
半晌,宋慎嘆了口氣,道:
「俗話說,交淺言深乃是大忌,但我看你這拳拳愛子之心,也屬實不落忍,有些話,今日你聽聽也就罷了,莫往外說。」
「今上殺伐果斷,聖明非常,咱們大明不管是官宦人家還是普通百姓,都知道陛下出身寒微,最恨的便是貪腐之事。」
「若有民告官草菅人命、官官相護、收受賄賂,陛下親自裁決抄家滅門的事情,也是時常聽聞的。」
「換而言之」
「即便收銀子的人是如今權勢滔天的丞相,可有朝一日東窗事發,你覺得陛下難道能忍?」
「眼光放遠些吧,陳叔——我是後生晚輩,稱您一句叔——這朝廷里的水深得很,你已經找到了張兄,哪怕慢一點,也總比日後擔驚受怕來得好吧。」
「你找到張兄那邊的路子,想來用的也只是人情,而非真金白銀,我說得可對?」
雖然宋慎是今天剛認識的張唯,對這人沒有多少了解,但對方既然是宋濂的學生,又憑藉自己的能力迅速爬到了御史這位置來,不說一定清廉,卻必然是個聰明人。
作為一名負責諫言的御史,收錢辦事,顯然有失格調。
朱元璋怔愣一陣,旋即掩飾性地拍手笑了起來:
「小兄弟不愧是出身高門,看事情就是比我們這平頭百姓看得長遠,老夫受教,受教了!」
「不過,我還有一事,想多問一嘴,不知方便不方便啊?」
宋慎:
硬了,拳頭硬了。
難道我說不方便,你他娘的就不會再問?狗屁,沒禮貌的傢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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