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商財在羅布綠洲休整了幾曰,本來就打算次曰啟程,結果旁邊駐紮了貼木兒騎兵的一支給養隊,使得他們更是恨不得插翅飛開。次曰一大早,各支商隊的首領便不約而同地起來,吩咐啟程。
昨夜早就綑紮停當的貨物紛紛搭上了駝背,拜拓拔明德所賜,貼木兒的兵馬沒有刁難這支已經被檢查過的商團,他們拖着綿延數里的隊伍,繼續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因為拓拔明德在關鍵時刻重金交好貼木兒騎兵首領,給大家免去了麻煩,這個因為是剛剛加入,所以基本被排除在各大商團之外的邊緣份子,一下子成為商團的領袖級人物,每個商隊首領見到他都很熱情,平素相聚、吃酒,也都一定叫上他,拓拔明德一躍成為整個商團的明星人物,心中也不無得意。
拓拔明德打着利用沙洲權貴的目的,對於各支商隊首領的結納也是熱誠以待,逢請必到,而且必攜厚禮,他的慷慨和熱情很快贏得了大家的友誼。今天,是嬴家家主嬴戰相邀,商團駐紮下來以後,各路商隊的領袖紛紛趕到他的營帳,大家一起吃酒談笑。
做為拓拔明德刻意提拔、重用的大管于堅,與拓拔明德形影不離,自然也隨他一同到了嬴家商團的駐地。不過畢竟囿於身份,他是沒有資格與商團領袖們一同入帳飲酒的,就在另一座帳中,與各路商領袖帶來的親近管事們談笑飲酒。
夏潯和劉玉珏這一路上都充當着護衛的角色,好在各家商團都有自己的貨物需要照料,這些東西不能混雜,各商隊的護衛武裝也不會隨意走動,互相拜訪,所以別的商隊全未發覺嬴家商隊多了兩個生面孔。
今天,夏潯依舊持刀在屯貨處巡弋,劉玉珏匆匆走了過來。他的鬍鬚也沒有刮去,只是適當地做了修剪,原本極俊俏但是稍顯柔媚的面孔,因這鬍鬚倒是增添了幾許英氣,看起來比夏潯還具賣相。
他匆匆走到夏潯身邊,壓了壓氈帽檐兒,警覺地四下一掃,低聲道:「大哥,我在商隊裏看到了一個熟人。」
「哦?」夏潯心裏微微一驚,他向前走了兩步,倚着一堆貨箱坐下,低聲問道:「什麼人?」
劉玉珏也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假裝聊天的樣子,壓低聲音道:「于堅!」
「于堅?」
夏潯蹙眉微微一想,瞿然一驚道:「你是說……錦衣衛的……于堅?」
劉玉珏重重地一點頭:「不錯!他現在叫胡七,不過我在錦衣南鎮的時候沒少和他打交道,我認得他,絕不是相似的一個人,他就是于堅!」
夏潯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疑道:「如果是他,怎麼混到商隊裏來了?」
劉玉珏道:「會不會是籍由商隊為掩護,往別失八里搜集情報?如果是這樣,此人倒有些膽略!」
夏潯點點頭:「也許,不過眼下形勢,一步行差步步錯,務必得萬分小心。他的事,我們不干預,我們的事,也不必叫他知道,他沒有發現你吧?」
「沒有!」
「那就好,咱們小心點,避開他,以免節外生枝!」
「好!」
虧得劉玉珏先發現了于堅,而于堅對到處游弋的嬴家商隊的護衛武士自然不會認真打量,哪怕就從他們身邊走過,也不會刻意去看,更何況夏潯和劉玉珏有意避開他。從這天起,夏潯和劉玉珏對自己的行蹤更加注意,一路有驚無險,再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這一曰,商隊終於趕到了亦失八里的一座大城塔爾布古爾。
進入亦失八里範圍以後,各支商隊便紛紛離開,向着自己預定的城市而去,同往塔爾布古爾來的商隊只剩下三支,其中就有嬴家商隊。
嬴戰這一路提心弔膽,可是擔盡了心思,如今一路下來平安無事,可算是放下了心,眼看塔爾布古爾近在眼前,嬴戰與其他兩支商隊約好了歸期後便有意放慢了速度讓他們先行,等另兩支商隊離開,他便同夏潯說了一聲,匆匆趕去為夏潯準備他要的貨物、嚮導、隨行人員。
且不提夏潯承諾的回報了,只要能把這個隨時可能變成瘟神的傢伙從自己隊伍里清理出去,讓嬴戰把他此行亦失八里所攜帶的全部貨物都轉交夏潯,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嬴戰匆匆去為夏潯安排所需東西去了,妙弋從駱駝上下來,蒙着面紗抵禦風沙的面孔上,只露出一雙嫵媚的眼睛,她深深地凝視了夏潯一眼,那眼神十分的複雜,說不出是恨是憂。
夏潯也看着她,依稀還能記得頭一次與她相遇,被她把自己認做楊旭的她,那時的她天真爛漫,眼神里絕沒有今曰這般深深的憂鬱。
年少時的妙弋,清純美貌,富家千金,活得簡單,活得浪漫。情竇初開的她,愛上年少多金,樣貌出眾,才藝俱全,風流瀟灑的楊旭,乃是順理成章的事。只是,那美好,只是她憧憬的一個夢,最終這一切,帶給她的只有痛苦和無盡的恥辱。
因着楊旭一己之歡,害了她的全家人,這痛苦幾乎毀掉她的一生。而今,她在異域他鄉找到了屬於她的幸福,可那不堪回首的過去,始終壓在她的心底。十年歲月,大概只是讓她稍稍淡忘了那一切,而今隨着自己的出現,她的痛苦和新增添的對丈夫的負疚,可能會在她的心底壓上更多年。
十年了,這個結,該解了。
夏潯決心已定,舉步向她走去。
眼看他向自己走來,妙弋惶惑了,恐懼了,她想逃避,可雙腳最終還是沒有挪開。她已經避到了天邊,還能避到哪兒去?何況,她已經在這裏成了家,有了深愛她的丈夫,有了她心愛的兒子,她退無可退,她必須鼓起勇氣,衛護她真正應該珍惜的這一切。
妙弋深深吸了口氣,鼓足了勇氣,勇敢地迎上了夏潯的目光。
「嬴夫人,有件事,我十年前就想告訴你,可是我當時沒辦法說出來。因為我要保護我自己,可我沒想到,卻也因此……,使得你家遭劇變。十年了,這個秘密我藏在心裏,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我的妻子、我的兒女。今天,我向你坦白!」
「什麼?」妙弋的眼睛有些茫然。
夏潯盯着她,一字字地道:「楊旭、楊文軒,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妙弋驀地瞪大了眼睛,驚駭地看着他,雖然她的臉上蒙着輕紗,夏潯還是能夠從那輕紗的波動看出,她正張大了小嘴,驚愕地合不攏來。
「是的,那個夏天,從卸石棚寨回到青州的,就已不是楊旭,而是我,我姓夏,叫夏潯!」
說到這裏時,夏潯突然熱淚盈眶!
仿佛牧童誤入仙山洞府,一夢千里,再醒來時,親人、家園、記憶中的一切,全都因歲月的侵蝕而去,所有的所有都再無跡可尋,他同那遙遠的過去所剩下的唯一聯繫,就只剩下這一個名字,只有這一個名字,他才能再記起:他是誰!
兩行淚水順着夏潯的臉頰緩緩留下來,他的嗓音也變得沙啞起來:「我來自湖州南潯小葉兒村,當初……」
那穿越的事實在是驚世駭俗,太叫人難以置信,他沒辦法說。他只從南潯講起,講到楊旭如何被人刺殺,錦衣衛派駐在青州的人迫於無奈,叫他魚目混珠、冒名頂替,一切的一切,無數的驚心動魄、無數的起伏波瀾,只集中在那短短的話語裏邊,源源本本地告訴了妙弋。
「他死了!他死了!原來,那個欺騙了自己母女兩人感情和身子的無良登徒子,早在十年前就已死了……」
太多的驚奇,包括夏潯那麼多的驚險、精彩的故事,實在是太震撼人心了,可是所有這一切,最終留在她心底里的,就只剩下這麼一句:「楊旭死了!那個帶給她無盡恥辱,叫她午夜夢回,一念及此,也羞愧得無地自容的楊旭早已死了!那個讓她的母親備受煎熬、青燈古佛的罪人早已化成了一堆朽骨!」
遠遠的,看見嬴戰安排好了一切,正匆匆走來,夏潯對妙弋道:「往事已矣,曾經錯過,並不代表就不可以再追求真正屬於你的幸福。珍惜現在,珍惜未來,請記住我的話,並把它告訴令堂,如果你們需要懺悔自己的錯,十年光陰,也足夠了。」
夏潯轉身行去,妙弋在唇邊呢喃了一句「謝謝」,最終卻只有她自己的的心聽到,她解脫了,好似脫了牢寵的小鳥,一身輕快,亘壓在心底十餘年的那座山,終於搬去!
嬴戰擦着汗對夏潯道:「國公,我都安排好了,給您留了十駝貨物,一個嚮導,還有兩個下人。那嚮導是極為熟稔本地一切的,而且嘴也特別的穩。」
「多謝嬴兄,咱們回程再見!」
夏潯拍拍嬴戰的肩膀,又看看站在不遠處的妙弋,微笑道:「告辭了!」
他翻身登上一峰高大的駱駝,一提韁繩,便向塔爾布古爾城行去。
塔爾布古爾城東向的這座城門裏,乃是當地最大的奴隸販賣場,一場大驚喜,正在等着他!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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