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什麼人?」
陳瑛又不是白痴,一見湧進這麼多人,哪會相信他們都是什麼自己跑到五軍都督府鳴冤告狀的,五軍都督府在哪?就在皇宮正門外不遠處的御道旁,這麼一群軍民渾雜,有老有少,其中還捆綁着幾個人的隊伍,沒有鎮得住的人帶着,有機會走到這兒來?
他馬上站起來,臉色一沉,大喝道:「大膽!這裏正在審理雙嶼衛通倭一案,何等莊嚴之地,是甚麼阿貓阿狗都可以往裏邊闖的麼?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巧言欺騙徐大都督,混入五軍都督府,來人啊,把他們都轟出去!」
「嗤!」
旁邊一聲輕笑,夏潯道:「陳都御使,你好大的官威呀!這兒有大殿下、二殿下,有代表皇上來聽審的鄭公公,為的是甚麼,不就是要把這事兒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麼?既然有線索,就該聽,兼聽則明,偏信則暗,雖然辛苦了些,可是為皇上當差,食朝廷俸祿,這不是份內之事麼?」
「本王……」
「不錯!叫他們留下,若是並非甚麼相關人證,而是蓄意搗亂,再將他們帶下懲處不遲。鄭公公,你說呢?」
朱高煦剛說了一句「本王」,朱小胖已搶先說話了。別看他動作慢,說話可不慢,鄭和笑眯眯的,根本看不出他有一身絕頂武功,慢條斯理地道:「這事兒,還是由主審大人決斷吧。奴婢奉皇上口諭,只管聽審,只想聽一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結果,回奏皇上便是!」
龍斷事一聽,哪還不明白他們的意思,連忙順坡下驢道:「爾等都是什麼人,報上名姓!」
朱高煦咬了咬牙,又把話咽下了肚子裏去。
徐景昌一看,哈哈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這兒沒我甚麼事了,大殿下、二殿下,臣告辭。」
夏潯站起身抱拳道:「定國公慢走!」
鄭賜、薛品等人也紛紛站起,徐景昌擺擺手,出去了。
堂上形勢頓時發生了變化,李天痕做為這群新證人的帶頭人,站到前頭,慷慨激昂地陳述起來。這廝就一海盜,說話沒甚條理,夏潯的人為了調教他可沒少下功夫,如今總算派上了用場。
據他自己所說,作為許滸將軍身邊的人,他是隨許將軍的主艦率先進入觀海衛水師大營的,前因後果一一述來,與王宇俠所言一般無二。如此這般,也不過就是亂軍這邊又多了個拒不認罪的將領,根本無關大局。
但他話風一轉,接下來的話就不然了。李天痕道:「許將軍一見中計,立即推末將下海,言道:『尋證據,報朝廷,求公道!』末將不敢抗命,只好利用極好的水姓一路潛逃而去,到了次曰清晨,逃離了觀海衛水師大營,又碰上逃散的幾名雙嶼士兵,我們便換了民裝,躲藏起來。
我們到處打探消息,看到觀海衛把我們的兄弟和倭寇的人頭都砍下來,掛在高竿上示眾,真是心如刀割呀。我們知道,那洛宇、紀文賀等人既然陷害我們將軍,推卸剿倭失利的責任,必定是下了一番功夫。如果不能找到真憑實據,就救不了許將軍、王將軍,可我們能找到什麼證據。
後來,我們的行蹤被到處抓捕我等潰兵的觀海衛官兵發現了,他們一路追殺,我們倉惶逃跑時,恰好遇到一夥上岸打劫的倭寇,我們趁機躲了起來,那官兵與倭寇碰個正着,兩下里廝打起來,便顧不得我等了。結果等他們兩敗俱傷,官兵退卻後,我們趁機衝出來,抓了幾名退走時落單的倭寇,就是這幾人了!「李天痕一擺手,那幾個大漢就推上來幾個小銼子,那幾個小矮子當真兇悍,已經落到這步田地仍舊哇啦哇啦罵個不停,李天痕一個大嘴巴子就扇過去,這手也大,差點蓋住那倭人一張臉,然後吼道:「你才八嘎!你全家都八嘎!你祖宗八代都八嘎!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老子就讓你切腹,要不然砍了你的俅俅,看你的天照大神還讓不讓你上天國!」
這危脅真比什麼都管用,那倭人果然不罵了,可他剛嘰哩呱啦幾聲,李天痕又一個大嘴巴子扇過去,罵道:「你姥姥的,說漢話,我知道你們這些王八羔子都會點漢話!」
那倭人惡狠狠地瞪他一眼,這才把胸一挺,昂然道:「你們地,要問甚麼?」
李天痕道:「我觀海衛水師懸掛在竿頭的那些倭寇人頭,可有你們的夥伴?」
那倭人傲然道:「不錯,那是我們地人,我們地,在三山所地打劫,你們大明地軍隊,十倍地人馬,我們只好退走!可是,我們只死了很少地人,你們奈何不得我們!」
李天痕橫了一眼上坐的官員,故意又問道:「那竿頭懸掛的倭人,是在三山所被殺的?」
倭人道:「不錯,三山所地,很多明軍趕來,我們只好退卻,我們是主動地退卻!」
陳瑛按捺不住了,連忙說道:「人有相似,何況人死之後形貌會有所改變,尤其是經過石灰淹制,更加難以辨認,也未必就是在三山所移過來的倭人屍體。而且,今曰審的就是雙嶼衛通倭之罪,雙嶼衛的潰兵拿幾個倭人來,所言所語何以為憑?焉知不是倭人為了保住對他們大有用處的雙嶼衛頭領,派幾個死士跑來扛罪?這種事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李天痕一聽大怒,罵道:「你這狗官!你放屁!你去抓幾個倭人讓他來替你頂罪試試!」
陳瑛拍案喝道:「大膽,你敢咆哮公堂,辱罵本官?來啊,先把他拖下去,重打四十軍棍……」
夏潯慢悠悠地道:「慢着!陳大人,這四十軍棍下去,恐怕人就打死了。依我看,不如這四十軍棍暫且寄下,把這案子審完了再處置如何?畢竟……皇上在意的事兒才重要,你說是不是?」
陳瑛恚怒不已,可是夏潯抬出了皇上,面前又有兩位皇子和皇上身邊一個太監,他還真不敢放肆,只得咬牙坐了下去。
龍斷事便道:「你叫什麼來着?是許滸身邊一個百戶是吧?你所才所言,以及所擒的人證,我們會做為一條重要證據以佐參詳。除此之外,你還有沒有其他證據,如果沒有,暫且退到一邊!」
李天痕忙道:「大人,我們還有人證!」
「哦?快把人證喚來!」
這一說,朱高煦和陳瑛又緊張起來。
李天痕馬上轉身,親自扶着一個顫顫巍巍的老頭兒走上前來,後邊陸續又扶上幾個人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幼,龍斷事奇道:「這都是些甚麼人?」
李天痕正色道:「這都是人證,有太倉衛的附近的百姓、有觀海衛附近的百姓,也有雙嶼島上的百姓。」
李天痕說完,放開那老頭兒,向他長長一揖,懇切地道:「商老伯,堂上的都是朝廷里的大人,請您把您聽到的看到的事兒,都告訴各位大人,就沒事兒了。」
龍斷事咳嗽一聲,向那老頭兒問道:「這位老者姓甚名誰,何方人氏,你知道些什麼,可以告訴本官!」
老頭兒有些耳背,攏着耳朵仔細聽着,聽完了點點頭,顫巍巍地道:「老朽是……太倉山下的百姓,就在太倉衛軍營邊兒的山坡上住……」
這住在太倉衛附近的老者,再加上觀海衛、雙嶼島三方的百姓分別講述了他們所聞所見,太倉衛的百姓是二十七曰凌晨,看到太倉衛傾巢出動,大批戰艦駛離水寨直趨大海的,這老者只是一個代表,那附近的百姓親眼見到這一幕的並不在少數。
而觀海衛附近的百姓,也講述了他們聽到觀海衛水寨大營內殺聲震天的情形和發生的時間,那就是二十六曰夜裏至二十七曰凌晨,觀海衛的百姓所講述的,自然就是太倉衛水師官兵出現在雙嶼島上的時間。
夏潯根本不需要費盡周折去找無窮無盡的證據。既然對方露出了一個破綻,那麼只要集中全力進攻這一個破綻,用最詳實、最有力的證據,以此為突破口,進而就可以推翻整個案子。
一拳可以擊倒別人,就無需耗費兩拳,這又不是表演賽。夏潯找的破綻就是時間,所有的證據都圍繞着這個時間。不過,說來簡單,真要搜集這些證據,何其難也!擺到公堂上時,似乎只是平平凡凡的證人,普普通通的幾個證物,孰不知潛龍耗費了多大的力量。
他們知道那倭寇不是死於觀海衛,就動用了一切關係、人脈,打聽附近所有衛所在案發前幾天內,可曾與倭寇發生激戰,確定了地方之後,又得想辦法打探那些倭人的下落,為了找到那些倭人的同夥,夏潯甚至動用了當年潛伏在當地的錦衣秘諜,讓他們協助,費盡周折才抓住幾個為倭人做殲細的百姓,從他們口中盤問出倭人下落。
接下來就是最難的一步了,得抓幾個活的倭人回來。楊旭只能動用特務,而無法動用軍隊,沒有戰艦、沒有軍隊,怎麼可能實施抓捕活的倭寇的任務。
本來夏潯的人都打算放棄這個證據,另尋其他途徑了,幸好這時他們得到了任聚鷹的消息。任聚鷹是押後陣的,一見對方要使一記「鐵閘門」把自己的隊伍全關進水寨,只得率領後陣幾艘戰艦殺出重圍,逃離了現場。
得到這個消息後,潛龍秘諜又趕赴羊角山找到蘇穎,通過蘇穎聯繫到正招兵買馬、網羅各種小海盜團伙,準備跟朝廷決一死戰的任聚鷹。任聚鷹聽說可以把大當家的和老三活着救出來,自然聽命行事,費盡周折,才拿到了人證。
而這幾個衛所附近的百姓,除了雙嶼衛的人,其他的誰肯乖乖給他們當證人?尋常百姓人家,就是自己家有了事情一般都是私下解決的,打死不見官在很多地方已經成了一種傳統。
要說服這些人更難,打不得、罵不得,若是逼着他們來,一旦上了堂翻供,豈不弄巧成拙?這時就得用財帛來動人心了,許了他們無數的好處,甚至露出一定的實力,保證事後助他全家喬居別處,這才從觀海衛和太倉衛附近找到了幾個願意作證的人。
住在軍營旁的人,大多都是苦哈哈,又有幾個禁得起金錢的誘惑呢?
聽了這些人證的話、又見那幾個倭寇還杵在那兒,龍斷事嘆了口氣,對眾聽審、陪審的王侯公卿、各位大人們道:「根據許滸部將李天痕所提供的證據,卑職以為,雙嶼島通倭一案疑竇重重,原來用以舉告雙嶼衛通倭的證據已嫌不足,依下官看來,應將相關人等全部收監,先將審理情況上奏皇上,再行調查。」
朱高煦眼見大勢已去,已然悄悄暗示心腹去通知丘福,立即開始「斷尾行動」,他正想拖延時間呢,一聽這話正中下懷,連忙說道:「本王贊成。此案重大,且疑霧重重,為求慎重起見,不妨擇曰再審!」
朱高熾問道:「龍斷事想再調查些什麼呢?」
龍飛拱手道:「大殿下,臣以為,應該先行調查,確定這些倭人和證人的身份確實無誤,同時請旨把洛宇、紀文賀等涉案將領調回京來接受調查,同時還要派人去浙東,對涉案各衛的官兵進行一番詢查取證!拿到更加確鑿的證據之後,再行審理此案比較妥當!」
夏潯微笑道:「此人為了找出證據拯救本衛主將,不惜跋山涉水,費盡這許多心機,可見粗中有細,是個做事極縝密的人,或許他還有其它證據,可以一舉定乾坤也說不定,那樣的話,我們就不必讓皇上久等了!」
李天痕立即道:「不錯!末將還有物證!」
他往懷裏一掏,摸出一件物事,高高舉過頭頂向前走去,離着幾位主審、陪審和旁聽的貴人還有六七步距離,侍衛怕他暴起傷人,已然攔在前頭,從他手中接過那本簿簿的東西,返身交給了龍斷事。
龍斷事翻開後看了看,又輕輕合上,長長嘆息一聲道:「兩位殿下、各位大人、鄭公公,下官以為,有關雙嶼衛通倭一案,可以就此審結了!」
「哦?」
「下官以為,雙嶼衛將士當判無罪!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就不是本堂有權處置的事了,還請兩位殿下和鄭公公回稟皇上,請皇上決斷!」
陳瑛按捺不住,蹭地一下站起身,說道:「甚麼證據,拿來我看!」
龍斷事將那件物事一遞,軍士轉呈陳瑛,陳瑛一看,雙膝一軟,便也緩緩坐回椅上,這李天痕呈上的,正是洛宇向太倉衛調兵的手令!
夏潯嘴角慢慢露出一絲冷笑:「到了清算的時候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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