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桐愣了一下。
裴元修並沒有多她看一眼,便轉身朝我這邊走過來。
不過這一次,韓子桐並沒有過多的猶豫,她像是很懂事,又像是洞悉了一切,知道自己可以在什麼時候多停留,什麼時候又應該按照他的話令行禁止,低着頭,轉身走了出去,帶着自己的那些小宮女們一起離開了。
然後,裴元修走到了我的面前來。
他說:「我送你回去。」
我看了一眼裏面的韓若詩,正要婉拒,就聽見他說道:「走吧。」
「……」
看來,是沒得商量的。
於是我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身來,但他更快的接過了我的手,像是生怕我會腳下一滑,就跟剛剛韓若詩一樣摔倒似得,我試了兩次想要從他的手心裏抽回自己的手,卻被他捏得更緊了,我抿了抿嘴,被他牽着走了出去,關上門之後,我才說道:「我自己會小心的。」
「……」
「你抓着我,我反倒走不好。」
「……」
他聽見我這麼說,沉默了一下,也就放開了我的手。
花竹和雲山就在門口候着,這個時候就跟在我們兩的身後,一路慢慢的往寢宮走去。
我感覺到他的氣息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上,讓人有一點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我看了一眼,雖然他的眉頭沒有像之前那樣緊皺,但似乎因為心頭壓着這件煩心事,眉心那褶皺反倒消散不去,形成了幾道淡淡的懸針紋。
似乎是感覺到了我的目光,他並沒有看我,而是慢慢的說道:「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
說完,就低下頭去,認真的看着腳下的路往前走。
倒是他,轉過頭來看着我,沉默了一下,說道:「那剛剛,你看到了什麼嗎?」
我說道:「我的背後,可沒有長眼睛。」
「那你聽到了什麼?」
「也,沒有。」
他還看着我,我也抬頭看着他,認真的說道:「真的沒有。」
剛剛那一刻,其實是很混亂的,雖然大家的位置都很清楚,可是那幾個勝京的女孩子一直在後面吵吵嚷嚷的,場面其實是非常的混亂的,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人暗中伸手推一把,應該是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裴元修自己就是個心細如髮的人,他應該也會明白。
所以,我搖了搖頭:「真的沒有聽到。」
裴元修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說道:「走吧。」
他剛送我回到寢宮,看見桌上杯盤狼藉,正要讓人重新送熱的飯菜來的時候,劉公公就過來請,說是邪侯奇在御書房裏求見,顯然就是為了剛剛的那件事,裴元修的臉色仍舊顯得有點沉,他叮囑了我幾句,讓我再吃點東西,不要多想,便起身離開了。
這個時候我根本就吃不下什麼東西了,讓他們把桌上的碗碟都收走,自己正打算躺下休息的時候,門外就來了一個人。
倒不算意外,韓子桐。
她走進來的時候,看見那些宮女們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碟,也自然看到他們收拾的是兩幅碗筷,頓時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我勉強坐起來,說道:「子桐小姐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看了我一眼:「你說我是為了什麼事?」
我笑了笑:「難道,就是為了剛剛,令姐跌倒的事?」
「……」
「子桐小姐不會是要來跟我算賬吧?」
她聽到我這句話,臉色頓時有點難看,這句話讓她想起了過去在金陵的時候,她不止一次的為了韓若詩來跟我找麻煩,甚至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為了她的姐姐要殺掉我,現在看她憤怒中帶着一點羞愧的眼神,大概也為自己那個時候的「有眼無珠」而憤恨不已吧。
她說道:「你少跟我說這些風涼話。」
「哦。」
我撣了撣自己的衣角,正襟危坐起來,她也坐到了臥榻對面的椅子上,然後看着我:「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便也不再跟她戲謔玩笑,將剛剛發生的事,我看到的,全都告訴了她。
韓子桐認認真真的聽完,越聽,眉頭皺得越緊,直到我說到最後裴元修抱着韓若詩到玉華宮去那個時候,她抬起頭來看着我:「到底是誰推了她?」
我做出一副好笑的樣子:「子桐小姐為何來問我?」
「……」
「我剛剛說了,我是走在最前面,跟裴元修走在一起,你的姐姐還有她的丫鬟小蓮是走在我後面的。我的背後沒長眼睛,別說沒看見誰推了她,就算是誰推了我一把,我也看不到的。」
聽見我這麼說,韓子桐倒是冷笑了一聲:「這,你就不必擔心了。誰被推也輪不到你被推。」
說着,她眼角瞥了一眼已經被收拾乾淨的桌子,道:「他現在,每天都來陪你?」
我說道:「你是為了問這個來的啊?」
她被我的話一堵,自己大概也覺得有點不知所謂,伸手扶着椅子的扶手,顯得坐立不安的換了一下坐姿,然後又看向我。
這個時候,進來服侍的宮女全都退了出去,門也被關上了。雖然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仍舊是一室通明,可門關上之後,還是給人一種相對封閉,安全的感覺,韓子桐猶豫了一會兒,然後看着我,輕輕的說道:「那你認為,今天的事,是怎麼回事?」
看見我挑起眉毛,明顯是打算敷衍她,韓子桐不等我開口,又接着說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推她?」
「……」
這一回,我沒有再開口,而是抬眼望着她。
我說道:「子桐小姐這句話,問得有趣。」
韓子桐的臉上浮起了一點冷笑:「你別告訴我你沒想過這回事。當初在金陵,她摔倒的那一次,不就是她裝模作樣的嗎?」
看來,剛剛我戲謔她來找我算賬的話,她還真的不是聽過便罷。
當初在金陵的時候,我和韓若詩,還有裴元灝,我們三個人在一處水榭上說話,完了之後韓若詩跟我一起離開,就曾經裝作跌倒,事後話傳出去,就變成了我耍花招推倒了她,韓子桐為此勃然大怒,派出殺手來,要將我和南宮離珠一起誅殺。
這件事,只怕現在韓子桐自己也羞於回想。
當初她一葉障目,被自己的親姐姐所利用,當成了一把趁手的殺人刀,已經不知道替她出了多少次頭,到頭來,落得內院一場大火,若不是我早給她安排了出路,她現在怕就是黃土下的一具焦屍了。
她現在提這件事——
我看着她,輕輕的說道:「你覺得,你姐姐是故意這麼做,要陷害勝京的那幾位?」
韓子桐冷笑了一聲:「她耍這種花招,應該不是第一次了吧?」
「……」
「況且她現在又懷着身孕,她跌一下,可比普通人跌一下,要嚴重得多。」
我沉默了一下,說道:「可是你也說了,她是懷着身孕的,畢竟這個月份了,她小心翼翼還來不及,萬一那一跤真的把孩子給跌沒了,她不是得不償失嗎?」
韓子桐冷冷道:「可我只看到,她現在沒事。」
「……」
「而且,前幾日元修根本沒有再去理睬她,今天卻這麼關心她,而且是當着所有人的面。」
「……」
「她,可沒有你想的那麼老實。」
「……」
我一時間也沒有再說話,而是陷入了沉思。
韓若詩的手段,我當然是很明白的,而且,自從滄州那件事之後,裴元修就一直在疏遠她,進入京城後,更是幾乎沒有再讓她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可今天這一件事,涉及到她肚子裏的孩子,裴元修不論如何,都不可能再置她於不顧。
這的確,是她扳回一城的好機會。
我沉默了一會兒,淡淡的說道:「就算真是這樣,那又如何呢?」
韓子桐瞪了我一眼。
我感覺到她的目光中顯得很憤怒,但這種憤怒似乎又無法在我面前發泄出來,冷哼了一聲,便起身走了出去。
而我坐在臥榻上,感覺到門一開一關之際灌進來的一陣風,倒是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
其實她擔心,我倒也明白。
還是皇后之位的問題。
裴元修登基之後,現在住在這個後宮裏的女人,一定會都有冊封,到底誰做這個皇后,現在已經是所有人眼裏看着,心裏想着的事了。
韓若詩若是真的感覺到自己被裴元修所冷落,她是絕對不可能就此罷手的,借用一個機會東山再起,哪怕吃一點苦頭也無所謂,這倒也符合她的性格,甚至,也符合在這個後宮中生存的所有女人的準則。
只不過,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如何?
她到底是真的被人推倒,還是又在裝模作樣?
我靠坐在臥榻上,回想着剛剛那短暫的時間裏發生的一切,只覺得每一個人的面目都變得模糊不清了起來。
只有一張臉,那顯得濃墨重彩的眉眼,慢慢的浮現在我的眼前。
那群人當中,最安靜,似乎也是一直沉默不語,看着周圍一切發生的人。
葛爾迪,邪侯奇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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