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我們進宮,已經第七天了。
對於皇朝的命運,對於天下大勢來說,七天不過是白駿過隙,一眨眼的功夫,但是這七天時間對於這個天下所有的人,對於皇城裏的每一個人,對於我,對於韓子桐他們,甚至對於裴元修自己,都是度日如年。
但終於,在第七天的時候,皇城中最後一絲血腥味被沖洗乾淨了。
太陽,從堆積了多日的陰雲當中探出頭來,照亮了皇城內那一座座宮殿頂上的琉璃碧瓦,仿佛也在昭示着一個新的開始。
很快,宮中行走的人多了起來。
開始的幾天,那些經歷了一場場屠戮而嚇得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的宮女太監們全都躲在宮中的各個角落,就像之前我救下的那幾個女孩子,等到一切平靜下來,他們被重新召集了起來,因為我跟裴元修求情,這些人都被饒恕了性命,並且可以選擇離開,或者繼續留在在宮中服役。
當然就有一些人迫不及待的選擇了離開。
而有一些,原本就無家可歸,或者在戰火中失去了可以歸去的地方,也就無奈的選擇繼續在這高牆當中生存。
然後,就要開始修繕宮殿,重組朝廷,頒佈政令……
這是我眼前看得到的,而我也知道,這一切,不過是整個天下的縮影。
所有經過戰火蹂躪的地區,都必須要得到重建,所有因為戰火而離開家園,失去賴以生存的土地的百姓,都要找到可以生存的地方和生計,空蕩蕩的街道上需要有行人,門可羅雀的酒樓需要再招攬客人,空無一物的貨架上需要再放上貨品。
但是,談何容易?
僅就滄州和天津這兩個離京城最近的城市來說,所有的老百姓幾乎都走光了,十室九空,並且現在朝廷——應該說是京城,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態度,已經離開本土成為流民的老百姓哪裏敢輕易的回來。
京城的情況要比之前的那兩個城市好一些,卻也不容樂觀。
戰爭之後的重建,大概需要一年,兩年,但安撫百姓的心理,卻至少需要十年的時間,但現在,裴元修面臨要安撫的,還不僅僅是老百姓而已。
就在這天早上,我就聽見了邪侯奇在外面跟他說話,兩個的態度都不怎麼好。
「你為什麼要瞞着我們這件事!」
「我瞞了你們什麼?」
「揚州,還有淮安,江南的好幾個地方全都在你離開之後被人佔領了!」
「……」
「而且不僅是這兩個地方,他們現在封鎖了江面,裴元修,你的大本營都已經被人端了,金陵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孤城了!」
我因為之前的幾天都睡不好,所以前一晚,他讓人給我送來了安神的湯藥,好不容易睡了個稍微安穩一點的覺,但一大早就被邪侯奇的聲音驚醒,我睜開眼睛,一轉頭,就看見帘子外面,微微拉開一線的門外,他們兩個人站在那裏。
陽光將兩個人的身影也投在了窗紙上,我能看到,邪侯奇說話的時候胸膛急劇的起伏着,似乎非常的焦急,倒是他面對的裴元修,聽到了這些話,安靜得一點動靜都沒有。
邪侯奇更急了:「你早就知道了這些事情,你為什麼要一直瞞着我們!」
「我瞞着你們嗎?」他仿佛挑了挑眉毛,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的說道:「我知道消息的時候,我們已經準備要往京城進發了。」
「……」
「難道你要我在那個時候把這個消息公佈出來?」
「……」
「擾亂軍心會帶來什麼結果,難道王子你不知道嗎?」
邪侯奇被他說得一僵。
裴元修的話,當然是有道理的,雖然邪侯奇這邊的人都是勝京的騎兵,一個個如狼似虎,他們南下就是通過戰爭來撈錢的,但裴元修的人不一樣,他的軍隊大部分都是從金陵帶出來的,這些人雖然南征北戰,可家鄉到底還是在南方,如果在打最重要的一仗的時候知道自己的家鄉已經被佔領,已經回不去了,會受到多大的震撼,這可想而知。
邪侯奇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的時候,口氣才稍微的平和了一些:「那現在該怎麼辦?」
裴元修看着他:「嗯?」
「你難道就讓他們這樣佔領了揚州和淮安,還有隔斷了金陵,就不管了嗎?」
「……」
「裴元修,你是不是忘了,之前你問我們要出兵的時候,答應了勝京什麼條件!」
「……」
「江南一地的賦稅,七成以上要送到勝京去,你沒忘吧?」
「……」
「當初那個皇帝是為了什麼跟勝京翻臉,我想你清楚得很,若不是他出爾反爾,毀了跟勝京這麼多年來的約定,我們也沒這個閒工夫管你們的事。可是現在,我們兵也出了,仗也打了,難道你要我們空手而回嗎?!」
「……」
「裴元修,你別忘了,之前勝京的幾位天王都不同意我們出兵,是我極力說服他們,並且許下那個承諾,他們才答應出兵。如果現在,你要出爾反爾的話——」
他說到最後,口氣已經透出了一點危險的意味。
裴元修靜靜的看着他,映在窗紙上的他的側臉顯得格外的平靜,連長長地睫毛都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的說道:「王子,何必如此沉不住氣?」
「……」
「京城我已經拿下了,天下已經是我的了,就算他們佔領了揚州和淮安,又能怎麼樣?」
「……」
「這兩個地方,把金陵隔絕成了孤城,但你放眼一看,難道這兩個地方,不會是孤城嗎?」
「……」
「等我們騰出手來,把這兩個地方拿下,又有何難?」
邪侯奇立刻說道:「騰出手來?你現在還在忙着做什麼?還有什麼,比拿下這兩個硬骨頭更重要的?裴元修,勝京的人可沒那麼有耐心,一直等着你的口頭許諾。若是再見不到實際的東西——」
這個時候,裴元修抬頭看了他一眼。
雖然中間隔着一道門,一扇窗,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種仿佛從冰雪寒地里襲來的寒意,卻一下子透過那一道門,一扇窗,直刺進了我的心裏。
邪侯奇的話語也給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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