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傍晚,裴元修抱着我出去的時候,太陽正慢慢的沒入遠處的雪原下,最後一點陽光消失之後,風就慢慢的強了起來,雖然只是大門到大路上的馬車這麼一段短短的距離,還是有一陣風卷着雪沫吹到了我的臉上。
原本不怎麼嚴重,可這個時候打了個哆嗦,臉就燙了起來。
我自己也知道糟糕了,好像有點發燒了。
風,漸漸的凜冽了起來。
裴元修三步並做兩步的抱着我上了馬車,有人在車板上放了厚厚的褥子,躺下去的時候就跟睡在雲堆里一樣,他輕輕的將我放下去,然後坐在一邊,看着我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伸手一摸我的額頭,更是皺緊了眉頭。
「幸好我回來得快,要不然,你就病得更嚴重了。」
「……」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他忙說道:「你睡吧,睡一會兒就到了。」
話音一落,馬車就搖晃着開始往前行駛,他慢慢的躺到了我的身邊,一隻手橫過來握着我的肩膀,似乎是讓我不要晃得那麼厲害,畢竟除了生病,肚子裏還有一個不太穩的孩子,這樣的顛簸,說不清楚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我們的馬車就這樣在雪原上快速的前行,外面的風也越來越大,我聽到了風卷着碎雪吹在外面的車板上,發出很細碎的噼啪聲,讓這段路途也變得不安寧起來。
他讓我睡一會兒,我雖然也是一直閉着眼睛,其實頭腦卻分外的清醒,甚至連馬車在什麼地方拐了個彎,在什麼地方又直行了多遠,我幾乎都能在心裏默算出來,過了大概小半個時辰,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有人走到車門處,說道:「公子,到——」
話沒說完,就聽見裴元修「噓」了一聲。
外面的人不敢說話了。
他湊過來看了我一眼,又拿了身邊的毯子將我裹緊了一些,然後抱着我下了馬車,外面的風雪已經非常的大了,他甚至用毯子的一角蓋在了我的臉上,這樣一來,我即使睜開眼睛看不到周圍的人,只能隱隱的看到風雪中許多人影晃動,而再遠一點,仍舊是一片廣袤雪原,不過在晦暗的天色下,仿佛看到一些營帳的影子,矗立在風雪當中。
但是沒能等我多看兩眼,裴元修已經抱着我轉身朝另一邊走去,似乎是踏上了幾級台階,也聽見了一些更陌生的聲音從那邊走過來。
其中一個聲音格外的渾厚,一響起,周圍的人的聲音都低了下來。
「公子。」
裴元修的腳步也頓了一下:「嗯。」
「我聽下人說了,已經讓大夫準備,公子請帶着顏小姐先過去吧。」
「好。」
他的腳步更加快了一些。
風一下子就停了,我感覺到我們應該是走進了什麼園子裏,風雪的聲音小了很多,而周圍的人聲多了起來,大多是跟在身後,只有一兩個是走在前方帶路的,如果沒猜錯的話,這裏應該就是會剛剛那個提議來這裏看大夫的人所說的,他們的館驛。
宋家在滄州城外的館驛。
那麼剛剛說話的那個人就是宋家的管事的人,章老太君的長子——宋懷義。
不一會兒,他就抱着我走進了一個房間。
剛一邁進門檻,就感到一陣暖意襲來,這裏面完全沒有了風雪,搭在臉上的那一角毯子也滑了下來,裴元修低頭看着我,柔聲道:「你已經醒了。」
我眨了眨眼睛看向周圍。
他抱着我很快走到這個寬大的房間的內室,兩個丫鬟已經立刻跟上來,等到他將我放到床上的時候,內室和外室中央的那道帘子也被放了下來,他輕輕的說道:「還難受嗎?」
我無力的點了一下頭。
這一回,是真的有點難受,已經不僅是鼻塞頭重,身上還一陣一陣的發冷,他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額頭,立刻皺起了眉頭。而這時,站在外面的那些人群中央,一個人上前一步:「公子,大夫來了。」
我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說話的這個人,應該就是剛剛開口的那個宋懷義,他大概四十多歲的年紀,身材高大,大腹便便穿着一身暗金色緞子的長袍,看起來不像是個造反起事的首領,倒更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商。
這個人,是章老太君的長子,應該說,和裴元灝的關係是很近的。
可惜,卻是他,圍困滄州。
我身體難受,也皺起了眉頭,從他身後很快的走出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裴元修點頭讓他進來,那大夫站在外面告了罪,丫鬟這才撩開帘子讓他走了進來,給我診脈。
裴元修站在旁邊連呼吸都停住了,一直到那大夫收回了手,他才急忙問道:「如何?」
那大夫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抬起頭來看着我:「夫人……夫人已經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夫人可知道?」
裴元修立刻道:「我們已經知道了。」
我抬起頭來看了外面一眼,韓若詩跟我們一起來的,這個時候聽說我病了,當然要過來看這個熱鬧,不過她站在人群中,一聽到那個大夫叫我「夫人」,頓時臉色都變得有些不好看了起來。
我們來這裏雖然是提前有人跟宋懷義他們交代,但這個大夫,別人最多跟他說一聲讓他來給我診脈,交代他不能怠慢,但誰也不會想到要跟這麼一個人解釋我和裴元修,還有韓若詩之間的複雜關係,他見裴元修抱着我進來,而我又懷了身孕,這一聲「夫人」也就自然而然的出口了。
小蓮站在韓若詩的旁邊,氣得臉都歪了。
那大夫見我們都知道,便帶着幾分沉重的口吻說道:「公子,夫人既然已經懷有身孕,就不該讓夫人這樣長途跋涉啊!如今夫人的脈象,已經是散脈之象,可以說是危若累卵,稍不注意,就會——」
這個大夫既然不知道我們的關係,自然說話也就不怎麼遮掩,裴元修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他沉聲道:「她現在到底如何?!」
那大夫想了想,說道:「夫人現在不能再用過猛的藥,也絕對不能再受顛簸,必須要完全的靜養,否則——只怕這個胎兒是保不住的。」
這個大夫沒有經歷過當初裴元修一言不對就殺掉一個人,甚至因為我稍微的反抗不從就殺人的情形,所以他直白的將這句話說了出來,裴元修的眉頭頓時擰成了一個疙瘩,而那個大夫又接着說道:「我先為夫人施針,今後每天,都要施一次針,至少這半個月之內,可保孩子無憂。」
裴元修道:「好。」
說完,他臉色沉沉的走了出去,而那個大夫立刻從自己的藥箱裏拿出了針包,對我告罪,然後開始在我的身上施針。
因為低燒的緣故,皮膚比過去要更敏感得多,每一根針扎進身上都讓我微微的一哆嗦,我抬起滾燙的眼皮,看到裴元修走到外面,好多人都圍了上來,輕輕的說着什麼,而裴元修臉色陰沉,一個都沒有應。
只有宋懷義說道:「公子不必擔心。」
裴元修抬起頭來看着他,宋懷義道:「這半個月的時間,盡可以讓顏小姐在此修養,不必顛簸了。」
「……」
宋懷義又說道:「公子請放心,半個月之內,我們一定能攻破滄州。」
裴元修的眉頭緊蹙,似乎還有些猶豫。
我想,他之所以猶豫,就是因為很明白戰場上瞬息萬變,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雖然現在滄州城已經被圍困了許久,幾乎是沒有還手之力,但將來的事誰都不能保證,而且這一處館驛和我們之前停留的驛站不同,離戰場已經是非常的靠近了,如果真的出現了什麼意外,這裏幾乎是會第一時間受到戰爭的衝擊。
就在他擰着眉頭沉思的時候,那個大夫將一支銀針輕輕的從我的手腕上拔了出來。
我呻吟了一下。
裴元修急忙轉身走到內室,坐在床邊看着我:「輕盈,你怎麼樣了?」
我只看了他一眼,一臉虛弱的搖了一下頭,那大夫又接連將幾根銀針從我的身上拔了出去,然後小心的說道:「公子切忌,夫人絕不能再受什麼刺激,更不能再受顛簸。否則——」
後面的話,他自然就不好說了。
看着我蒼白的臉龐,這一回,裴元修終於認輸般的點了一下頭,然後對宋懷義他們說道:「就這麼辦吧。」
外面的人急忙應聲,然後都退了出去。
他坐在床邊,等到那些人都走了之後,用手帕輕輕的擦了一下我額頭上的汗珠,道:「現在還難受嗎?」
我有氣無力的說道:「我,有點累。想睡一會兒。」
「那好,你就睡一會兒。」
他立刻點頭,幫我褪去了外衣,扶着我躺下去,又給我拉好了被子,但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在床邊,守了我很久,直到聽見我的鼻息均勻,不再有不安的吐息,他才放心的轉身走了出去。
當他將門一關上的時候,我的眼睛就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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