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我們都被驚得目瞪口呆。
我更是難以相信,看着眼前這個瘦小,卻顯得格外強悍的老人家,曾經的顏家大小姐顏儀,她居然會立誓終身守護顏家的祠堂?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等我去細想,顏罡已經被這話震得連連後退,顯然,這個時候根本沒有餘地去質疑這件事,以馬老爺子的身份和德望,不可能撒這樣的彌天大謊,而顏儀此刻的模樣,和她幾十年來杳無音信的事實,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顏自聰急忙伸手扶住了他的爺爺。
顏罡看着她,還在發抖:「你——你——」
顏儀冷笑着看着他:「你現在難道不應該問我,你到底何罪之有嗎?」
「……」
「我來告訴你。老五,你的孫女兒,她生下來就姓顏,不是什麼外人,是身體裏流淌着你的血的孩子!你身為長輩,一口一個『女人』,一口一個『外人』,家裏的一碗水都端不平,卻想要把手伸出西川,去中原攪和,你以為,你真的有那樣的本事?」
顏罡被她訓斥得滿臉通紅,咬着牙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
顏儀又轉過頭,我能感覺到身邊的顏若愚氣息不勻,顯然是聽到了她剛剛的話,非常的激動,而顏儀卻冷冷的對她說道:「而你,身為晚輩,對長輩,對自己的哥哥,居然背地裏算計。你爺爺和你哥哥自然是糊塗,可你的手段陰損,也難成大事。這份家業,你不要想得太多!」
顏若愚一聽她這話,頓時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顏儀回過頭去看着顏罡,繼續說道:「我聽了你們剛剛說的話,哼,從頭到尾,你根本就是被人慫恿,利令智昏,這樣的你,除了把顏家拖垮,把西川陷入萬劫不復之地,根本一點作用都沒有。我今天請出家法來,若你肯認錯,萬事皆休;若你不肯,等挨過這頓家法,你再去想什麼中原、江南的事吧!」
她這幾句話下來,把該罵的,該訓斥的都責罵了一遍,我不由的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自己也落到她的眼睛裏,招來責罵。
幸好,這位姑婆倒是放了我一馬。
她的眼睛掃視了周圍一圈,也只是在我身上停留了一刻,便沒有多說什麼,我下意識的鬆了口氣。
然後,和所有人一樣,我看向了顏罡。
不能不說,這一刻,有一種出了口氣的感覺。
事實上,我在長輩面前從來都很規矩,但長輩若長的只是年紀,而不是德行修為,那麼就沒有一定要人去尊重的本錢,顏罡從來到甘棠村,開始跟我們商討後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不認同,只是他畢竟是長輩,我不可能全然不顧的忤逆他,而聽了顏儀這些話,只覺得胸口的石頭都被搬走了,暢快不已。
接下來,自然就是看顏罡的反應了。
在所有人的矚目下,他站在那裏,臉色陰沉,兩隻拳頭狠狠的攥起,連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條一條的突了出來。
我能感覺到,他心頭的怒火,已經要按捺不住了。
但這下,大家也隨之緊張了起來。
雖然顏儀的出現可以在身份上,甚至地位上都壓過顏罡,但畢竟,顏罡不是孤身一人在這裏,他還有他的人,甚至,還有那個一直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的聽着我們說話,旁觀着所有動靜的裴元修。
顏罡會這麼輕易的放棄嗎?
如果,他不肯放棄的話——
想到這裏,我的掌心也泌出了一點冷汗,但我咬着牙,沒有在臉上露出一點驚惶的神情,只是將拳頭捏緊,藏進了一邊的衣衫里。
整個甘棠村都安靜了下來。
我的眼睛哪裏也沒看,就只看着顏罡那隻攥得緊緊的,連指關節都在啪啪作響的拳頭,我看到他慢慢的抬起頭來,右手也慢慢的抬了起來。
隨着他抬起手,他身後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動。
難道,他想要動手?
我的心裏一緊,而就在這時,突然聽見祠堂前傳來砰地一聲悶響,好像連大地都隨之一震,回頭一看,竟是馬老爺子從那兩個年輕人的手中接過了那條又粗又長的鐵棍,重重的在地上一頓。
他的腳下,立刻被砸出了一個土坑,煙塵四起。
那麼沉重的鐵棍,兩個年輕人肩扛才能扛得住的,他竟然單手就能拿起來!
這一下,我真的被驚住了,而顏罡一看到此情景,更是驚恐不已,那隻原本想要抬起來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中。
我立刻就想起來,他進村的時候,馬老爺子曾經跟我說過,年輕的時候顏罡向他挑戰他的奪槊之術,結果他三戰三勝,還傷了顏罡,從那之後,顏罡一看到他就會從心底里害怕。
果然這一刻,馬老爺子只是一出手,就真的震住了他!
那隻手僵在空中,一時間似乎抬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我知道,顏罡還在猶豫,以顏儀剛剛出現之後說話做事的作風就能感覺得到,她是言出必行的,但顏罡所圖謀的,也不是一兩筆生意這樣的小事,哪怕真的被人打斷了腿,只怕利慾薰心之下,也會有不少的人前赴後繼。
這條鐵棍雖然能震住他,但真的要讓他放棄,只怕還不是一條鐵棍能辦到的。
一時間,雙方都僵持了下來。
這個時候,裴元修慢慢的將背着的雙手伸出來,走過來對着顏儀拱手行了個禮:「晚輩——」
他的話還沒說完,顏儀就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
「剛剛老五說,外人不能插手顏家的事,若愚他們雖是女兒,但到底還是姓顏的,有他們開口的資格,而你——你既不是姓顏的,也不是我顏家的家奴,我們的事,不用你指手畫腳!」
裴元修的臉色微微沉了一下,但他立刻微笑着說道:「老人家不要多慮了,晚輩並不是要對顏家的家務事指手畫腳,晚輩只是希望,顏家在處理西川的事務上,不要故步自封,更不要錯失良機。」
「故步自封?錯失良機?」
顏儀冷笑了一聲,而裴元修立刻說道:「剛剛聽說,老人家立誓守護祠堂,實乃是孝感動天,但小小的甘棠村,卻是與世隔絕,中原的戰局變化,不是老人家所能明白的。若老人家一意孤行,只怕西川——真會如老人家所說,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顏儀冷冷的看着他:「我不信你!」
裴元修道:「為何?」
顏儀道:「我的確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現在中原的戰局如何,我只知道,名不正言不順,你既不是太子,卻要用太子之名招募兵馬,這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你們要奪取政權,應該先想到的是普天下的老百姓,想想他們想要什麼,想想你們要做的會給他們帶來什麼。可我剛剛從頭聽到尾,你們沒有一句說到老百姓的福祉;你們所說的,不過是可以在戰爭中圖謀什麼利益,封侯之位,開國元勛?哼,這些東西,顏家不稀罕!」
一聽她這話,顏罡就急了,上前說道:「你已經立誓終身守護宗祠,那就不要管外面的事。你不稀罕,難道顏家所有的人都不稀罕嗎?」
……
這話,倒也是事實。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裴元修能說動顏罡,顏自聰他們,甚至於,所有願意陷身到戰爭中的人,都是因為戰爭所能帶來的利益。
顏罡喘着粗氣,對顏儀說道:「大姐,不管你今天怎麼說,該做的事,我就一定要去做!」
顏儀微微眯起了眼睛,那混沌的,發灰的眼珠里透出了一點犀利的光來:「你是鐵了心了?」
「不錯!」
「哼,好!」
顏儀回頭看了馬老爺子一眼,就在馬老爺子會意,一隻手已經要舉起那條粗重的鐵棍的時候,顏自聰一個箭步上前攔在顏罡的面前,說道:「誰敢動我的爺爺,你們,都給我動手!」
一聲令下,頓時,整個會場裏寒光四射。
所有兩邊的人馬,此刻全都將腰間的刀劍拔了出來,一時間,蒼啷啷的龍吟之聲不絕於耳,我只感到刀鋒劍刃上的寒氣都滲透到了我的身上,引得人一陣入骨的刺痛,我下意識的就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下,是徹底的對上了!
馬老爺子手持那根鐵棍,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上來站在了最前面,手臂一展,鐵棍橫在了兩邊人馬的中央,怒吼一聲:「誰敢動!」
他雖然年紀大了,但中氣十足,這一聲怒吼如同晴天霹靂,震得人耳朵都嗡嗡作響,連頭頂那些白紗都顫了一下。
這樣一來,對方雖然都蠢蠢欲動,卻也沒有一個人敢真的動手。
就在兩邊又一次陷入僵持的時候,裴元修慢慢的抬腳走上前來,他的嘴角噙着淺笑,對顏儀說道:「老人家剛剛的話,句句在理,晚輩聽着,很受啟發。」
「……」
「不過有一句話說得好,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有的時候,有的選擇——其實是沒有選擇的。」
顏儀的眉頭一皺。
裴元修平靜的說道:「西川,是沒有選擇的。」
「……」
「你們,也沒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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