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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 ) 「姑婆她,她——走了!」
顏若愚哭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感覺眼前忽的一下,馬老爺子手裏那盞燈籠脫手落在地上,啪的一聲。
火焰濺到燈籠紙上,立刻點燃了,地上一團火焰迅速的燃燒了起來。
火光映着我們三個人的臉,一瞬間都變得蒼白無神了起來,我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傻傻的看着顏若愚痛哭的樣子,道:「你說什麼?」
「堂姐,姑婆走了!」
「……」
「我,我一直陪着她,我以為她睡着了,也沒敢吵她。可是,可是我剛剛給她收拾東西的時候撞倒了床邊的燭台,東西都砸到她身上了,她也沒有醒,我才感覺到不對。」
「……」
「原來,她已經——」
我戰慄了一下。
這一刻,說什麼驚惶,說什麼傷心,所有的感情都來不及湧上來,我只是傻傻的站在那裏,好一會兒,才恍惚着轉過頭去,想要看看馬老爺子。
眼前黑影一閃,他已經往前走去。
他的身影,在夜色中那麼消瘦,這一刻一步不停的往前走着,不快,不慢,像是去尋找一個早就知道了的結局,而我和顏若愚跟在她身後,我只聽着自己沉重的心跳,沉重的呼吸,還有顏若愚已經壓抑不住的哭泣聲,一瞬間,充斥了整個世界。
主宅里,漸jiàn 的變得慌亂了起來。
當我回到姑婆的那個院子裏時,這裏已經站滿了人,顏家的晚輩幾乎全都來了,在院子裏站着,門口站着紅姨他們,看見我們到了,紅姨已經哭成了淚人,走上前來:「老爺子……」
馬老爺子只是抬了一下手,沒說什麼,就走了進qù 。
我們,也都跟着進qù 了。
房間裏,安靜極了,就像是給一個人這樣永yuǎn 入眠的地方,帷幔上還有被燭火燎出的一個洞,透過帷幔,我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姑婆。
跟我走的時候,分明一樣。
雙目微閉,嘴唇輕抿,頭髮有一點凌亂,臉色有一點倦怠和蒼白,就像是人年紀大了,精神不濟了,就這樣睡着了——明明我走的時候,她就是這樣說的,我以為她只是累了,只是想要休息,卻怎麼也想不到,她這一閉上眼,竟然就是永別!
這一刻,心中的哀痛讓我難以自持,甚至連再走近一步的力氣都沒有,我只能站在門口,勉強的扶着門框,淚水從眼中滾落下來。
淚眼朦朧中,我看到馬老爺子往裏面走去。
在走到離床榻還有幾步的距離,他停了下來。
我以為他會說什麼,或者至少,會表現出什麼來,可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在那裏呆呆的站着。
原本就佝僂的,消瘦的背影,這個時候像是被壓上了什麼東西,又像是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裏被抽走了,明明人還是那個人,可什麼都不一樣了。
而我們,甚至不知道應該對他說什麼。
站了一會兒,他轉過身來。
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也許只是因為我的眼中滿是淚水,已經完全看不清他的模yàng 了,只聽到他蒼老的聲音帶着一絲枯槁的氣息,輕輕的說道:「傳話下去,讓全村人齋戒茹素,為她守靈。」
立刻有人應道:「是。」然hòu 匆匆的跑了出去。
深夜裏,響起了一陣不安的喧鬧。
原本就不是一個平靜的夜晚,這一回,連人的心也無法平靜了。
我的眼淚,還在不斷的往外涌着。
其實我對這位姑婆一點都不了解,幾十年來身為顏家的女兒,也只是知道她的名zì 而已,知道今天才見了第一面,相處的時間甚至連半天都不到,若真要說感情,不會有太深的感情,可現在看到她平靜的躺在那裏,想着她這一生的倔強和不屈,我就控制不住淚如泉湧。
素素走過來扶着我,哽咽的輕聲說道:「大小姐,別太傷心了,注yì 身子啊。」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
這個時候,也許最應該勸慰的,是馬老爺子。
我胡亂的用手背抹了一下臉,淚痕狼狽也不管了,走上前去,卻看見他交代完之後,仍jiù 沒有一絲一毫悲慟的樣子,安靜得簡直不正常,看見我走到他面前,他抬眼看了看我,臉上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和淡然。
我輕輕道:「老爺子……」
我想說,如果你難過,就說出來,哪怕哭出來?你已經這麼大年紀了,你守護了她這麼多年,你有這個資格悲痛,也有這個資格為她落淚。
可我的話說不出來,反倒是馬老爺子,在沉默了看了我許久之後,輕輕的說了一句——
「她的心愿,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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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來得太快,也太急。
沒有人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即使都知道她的年紀很大了,比馬老爺子還大兩歲的年紀,可不論如何,第一次見面,誰都沒有想到會突然面臨這樣的結局。
但當馬老爺子帶着我們去到顏儀住的地方——宗祠背後一個小屋子裏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對一些事情,姑婆她老人家是早有準備的。
我們給她擦洗乾淨,換上了她早就為自己準備好的壽衣,主宅立刻擺起了靈堂。
招魂幡,高高的掛在四周,在夜色中隨着冷風輕輕的搖擺着,好像又無形的手在輕撫着它們,而我站在靈堂的大門口,看着眼前這一片喧鬧的情景,一時不知道心中到底是悲傷,還是什麼情緒了。
其實,這個年紀,這樣平靜的,帶着笑的在睡夢中咽下最後一口氣,算是喜喪了。
連她自己,大概都是有了這樣的預料,所以才會在幾十年的靜默無聲之後,突然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也幫我們解決了最dà 的困難。
然hòu ,離開。
有的人,註定生而寂寞,死而孤獨,但她的生命,卻是轟轟烈烈,比火焰更加的炙熱,比星辰更加的恆久。
我帶着顏家所有的後輩去靈堂向姑婆行禮進香。
做完這一切之後,人還是有些恍惚。
我慢慢的轉過身來,看着靈堂上人頭攢動,顏家所有的人都到齊了,除了昏迷不醒的家主,還有薛芊,我讓人暫shí 不要去打擾她。村子裏的老老少少也都來了,在外面給顏儀磕頭行禮,她雖然終身未嫁,沒有子孫,但送她的人,卻很多。
尤其一些女孩子,哭得格外的傷心。
我看了一會兒,又安慰了一下已經哭得快要背過氣去的顏若愚,再一轉頭,就看到一個很孤寂的身影在角落裏——馬老爺子,他坐在一把椅子上,雙手扶着扶手,安安靜靜的。
是他,帶着人過來安排靈堂,也是他,立刻讓人去準備棺槨,甚至讓人去看風水,準備墓穴。
他用一種常人難以相信的冷靜處理完了一切,每一件事都那麼井井有條,沒有絲毫紊亂,如果不是因為聽到了他自己親口說出幾十年前的秘密,我甚至會以為,他是一個跟靈堂上躺着的毫無關xì 的人。
沒有愛恨,沒有絲毫的感情。
可是,我卻還是有一些可以明白他此刻的心境。
有一些人,他的愛恨,他的悲傷,不是讓別人看的,也不是別人看得懂的。
但我還是走過去,扶着一邊的扶手輕輕的蹲下身來,老人家這才像是回過神來似的,抬頭看着我。
我輕輕說道:「老爺子,你就在這裏嗎?」
他點了一下頭。
「要不要——」
「不用。」
連話語裏,也沒有什麼情緒的波動,乾涸得像是一條已經枯竭了的河流。
我雖然明白那種感覺,但還是擔心他,停了一下之後,又輕輕的說道:「老爺子,如果你難受的話,如果你想要說什麼,做什麼,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我可以——」
我結結巴巴的表達着,生怕影響到他,而這位老人家卻是通透得很,他用晦暗的眼瞳望向我,然hòu 輕輕的說道:「大小姐不用擔心。我沒事。」
「……」
「幾十歲的人了,難道這一關還要人幫我度過嗎?」
「……」
「我見得多了。」
「……」
「我也不會有什麼想不開,她走了,可這個村子還在。」
「……」
「我的事,還沒有做完。」
也許,這位老人如果真的老淚縱橫,甚至撕心裂肺的哭泣,我也不會如現在這樣,被他的平靜和淡然弄得滿心酸楚,卻流不出淚來,我哽咽着,沉默了許久,終於點了一下頭:「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也有自己的路上必須經過的風景。
他和顏儀,走過幾十年的人生,自然看得比我們都更透徹一些,也的確,沒有我們可以去插嘴說什麼,插手做什麼的餘地了。
我又伸手去,輕輕的撫着他的手背捏了一下,便站起身來。
大概是因為今天這一天經lì 了太多,這麼晚了還沒能得到休息,又承shòu了親人離開的痛苦,我的精神也有些不濟,剛一站起身來就感到眼前一陣眩暈,差點站不穩跌到,身後的素素急忙上前來扶着我:「大小姐!」
我定了定神,讓把這一陣虛弱扛過去,搖頭暗示她不要嚷嚷,不要讓人注yì ,這時,馬老爺子抬起頭來:「還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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