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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 ) 「不知,他是您的哪一個兒子?」
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屏住呼吸看着裴冀,雖然知道他並不是那種喜怒無常,會突起殺人的暴君,可剛剛說的那句話,畢竟揭露的是皇族,是他隱藏多年不為人知的機密,我不是在跟一個普通人說話。
他性情溫柔,但並不代表他作為皇帝會仁懦遲疑。
果然,這一刻裴冀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鋒利了起來,他看着我,眼中像是多了一把無形的刀鋒,已經逼近到了我的咽喉。
他說道:「你,好像知道得不少啊。」
「……」
「而且這些,不可能是有人告訴你的,沒有人知道這些事。」
「……」
「老三,他也不可能。」
「……」
「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我平靜的看着他,然hòu 慢慢的說道:「太上皇醒來之後,大概已經向言無欲,向玉公公問過不少事,也問了不少的人,但唯獨有一個人,您似乎,始zhōng 沒有問過。」
他目光忽閃的看着我:「……」
「太后。」
「……」
「您一直沒有問過,關於她的事吧。」
這一刻,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沉默了許久,才輕輕的說道:「是啊,孤忘記了,忘了問她。她一直在臨水佛塔清修,那麼多年都不肯見孤,也不肯見任何人,有的時候,孤也快要忘記她了。」
說着,他看着我:「她現在——」
我打斷了他的話,平靜的說道:「她也已經過世了。」
「……」
裴冀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愕然的看着我:「她,她也——」
我想,這大概就是人常說的物是人非,他畢竟沉睡了十幾年,再睜開眼的時候,連皇朝的主宰都換了人,更何況其他?那些曾經陪伴他的,和他有過感情,有過同樣喜怒哀樂的人,都走了。
他的臉上浮起了一陣難掩的哀痛:「她是怎麼——」
「太傅申恭矣結黨營私,密謀造反,趁着皇帝在拒馬河谷春獵的時候起兵,逼皇帝退位。太后她,為了保護皇帝陛下,服毒自盡,以身殉國。」
裴冀深吸了一口氣,眼睛一下子變得通紅了。
他顫抖着道:「她,她終究還是——」
我說道:「對,她臨死前保護的,還是太上皇給她的這個『兒子』。」
「……」裴冀顫抖着,沉默了許久,終於長嘆了一聲:「是孤,負了她。」
他慢慢閉上眼睛,像是難以面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也難以面對那個人,我看着他,追問道:「太上皇為何要負她?」
過了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睛望着我,眼中竟似也透出了一抹無助的神情來,輕輕的說道:「她雖然,不是孤的心上人,但入宮之後,她的率性天真,還有活力,也讓孤非常的喜歡,甚至,在她懷孕之後,孤……也想好好對她。」
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這句話,顯然是有深意的。
感覺到我的目光,裴冀看了我一眼,像是放qì 了隱瞞和偽裝,淡淡的笑了一聲,然hòu 說道:「既然,你來為她抱不平,你當然與她是相識相熟的,也不會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是草原上的人,勝京的人知道她懷孕之後,都高興得很。」
我頓時明白了過來:「他們一定希望太后能一舉得男,並且,是長男吧?」
裴冀輕輕的點了點頭。
「但您卻不希望,是嗎?」
他抬起頭來看着我。
我知道他對我多少還有些顧忌,便自顧自的說道:「勝京對朝廷的滲透已經很深了,他們的手甚至已經伸到了江南,如果來自草原的太后生下皇子,成為太子,再登基為帝的話,那朝廷也就成了勝京布在中原的一個戶部而已了。」
裴冀的目光閃爍着。
一開始,他一定只是簡單的將我看成「懷音的女兒」,「公主的母親」這些身份,但說出這些話之後,他的目光就變得不同了起來。
他看了我一會兒,輕輕的說道:「你說得對。」
我說道:「既然是這樣,那您那個時候做了什麼呢?」
他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說道:「其實,孤那個時候有很多辦法,也有很多選zé ,不管怎麼選zé ,都可以悄無聲息,一點都不驚動任何人的處理掉這件事,也不會讓她那麼傷心。」
「但是,結果好像並不如您說的那樣?」
「是的,因為當年,出了一點意外。」
「什麼意外?」
「桂宮大火。」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想過有許許多多要問他的話,也想過有許多的疑惑要讓他來解開,但我沒有想到事情來得這麼快,就想昨天我一開口就告訴了他我的母親已經過世,而他卻毫無遮掩的開口談起,那個在深宮中已經成為禁忌的往事。
導致召烈皇后香消玉殞的那場大火!
我的聲音都有些發抖:「那是怎麼——」
我的話沒說完,他就有些冷漠的接過了這個話頭,繼續說道:「等到桂宮的火熄滅,等到……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等到孤對外宣稱皇后已經病逝的時候,才有人來告訴孤,賢妃和她,都要臨盆了。」
他雖然是用冷漠的神情來說的這件事,但我能感覺得到,他的內心是非常痛苦的,甚至在說完這一長串的話之後,他自己停了下來,劇烈的喘息着,像是胸口有什麼東西在不停的撞擊着他的心,讓他連片刻的安寧都得不到。
桂宮大火。
死在火中的召烈皇后。
還有……那個孩子。
這一切,在他有心無意的,逃避了幾十年之後,終於又要擺在他的面前了。
甚至連我,此刻也有些難言的悸動,心跳如雷。我再上前一步,腿已經碰到了床沿,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變得充血發紅起來,我緊張的說道:「賢妃……也就是您後來的皇后,和太后,他們兩個人都臨盆了,那您又做了什麼呢?」
他突然抬起頭來看着我,微微的喘息着:「你問孤這些,你知道了多少?你知道了之後,又想要做什麼?」
我說道:「民女,什麼都不會做。」
「……」
「只是當初,是太上皇您對民女說了那句暗語——一夜天霜下,指引民女找到了聖旨和玉璽,但在聖旨上,卻並沒有你冊立的太子的名zì ,也沒有您任何一個兒子的名zì ,反而是一個陌生的名zì ,被您寫在上miàn ,可以繼承大統。」
「……」
「難道,太上皇自己不應該做出一個解釋嗎?」
「……」
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有些哭笑不得:「孤更想不到的是,跟在老三身邊的這個小宮女,竟然會是懷音的女兒……」他說着,又抬起頭來看着我:「這是懷音的在天之靈,在庇佑孤,和孤的兒子嗎?」
我淡淡道:「說庇佑,就太言重了。」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只垂下眼瞼,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的說道:「那個時候,孤已經無心再過問後宮的事,但,畢竟是她們兩個臨盆,孤還是在御書房,等待消息。」
「那,您等來了什麼消息?」
「……」
他突然顫抖了一下,像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整個人都微微的戰慄了起來。
然hòu ,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孤的第一個兒子,降生了。」
我的呼吸一下子都緊繃了起來。
第一個兒子,也就是皇長子,也就是,當年我在聖旨上看到的那個名zì ——
「您的第一個兒子,也就是皇長子,裴元辰,對嗎?!」
他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是,是誰?」
我有些語無倫次,是誰生下了皇長子?當然不是殷皇后,裴元修才是她的兒子;而太后,如果是她的話,那也不對——
就在我的腦子裏一團亂麻的時候,裴冀慢慢的抬起頭來看着我,平靜的說道:「皇長子降生的時候,沒有人守着,也沒有人接生,甚至沒有人知道。」
「……那您,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有人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
「在那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孤已經讓人封閉了那裏。」
「……」
「不過,因為那場大火,封閉也沒有用了。她生前的幾個貼身宮女偷偷的瞞着人去了那裏,去守着她的棺槨,去偷偷的為她焚香禱祝,然hòu ,她們就聽到了哭聲。」
「……」
「從棺材裏傳來的,孩子的哭聲。」
我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住了,呼吸也無法繼續,眼前好像就出現了那片場景,一片荒蕪的廢墟,一個沉重而孤單的棺槨停在中央,幾個宮女聽見了哭聲,慌張的撲上去。
我哽咽着道:「然hòu ,怎麼樣了?」
裴冀說道:「然hòu ,她們大着膽子,打開了棺木。」
「……」
「她們看見了她們的主子,已經死了,卻還和活着的時候一樣,只是她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
「……」
「而她的身邊,趴着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剛剛出生,嘴裏咬着她的手指頭,一邊咬,一邊哭。」
「……」
「那,就是孤的兒子,皇長子。」
「……」
這一刻,我只覺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好像一切都變得混沌不清了起來。
只有一個聲音,無比清晰的從歲月的灰燼里傳來,在耳邊響起——
棺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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