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意識到,他是在使用西山書院的吐納術。
那種吐納秘術在西川流傳數百年了,高深的吐納術可以在水中御船,甚至御更小的木板前進,但這已經是吐納術相當厲害的程度了,之前在那場宴席上,我們已經看到蕭玉聲這樣御船行舟,而比較普通的程度,可以通過吐納術來感知周圍十幾丈,甚至更遠的地方每一片花葉的顫抖,每個人五臟內里的蠕動。
現在他這個樣子,似乎就是在感知。
難道,真的有什麼危險的人,或者刺客在暗中?
周圍的其他人或許不了解吐納術,但想法自然跟我都差不多,全都警惕萬分,杜炎他們幾個甚至已經將手中的刀拔出了一些,在夜色當中,寒光刺目。
整個小鎮,這條街道,都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安靜極了,只有我們一行人,在這樣的靜謐夜色中繃緊了神經。
但是,好一會兒過去了,蕭玉聲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正想要湊過去問他到底感覺到了什麼,他卻先轉過身來。
大家都急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他看了我們一眼,斯斯文文的笑了一下:「沒事。」
&事?」聞鳳析濃眉一皺:「沒事你在那裏看半天。」
我立刻朝他搖了搖頭。
幸好,蕭玉聲似乎也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微笑着說道:「是學生太警醒了些,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事。讓各位擔心,失禮了。」
他這樣的態度恭謙,倒讓別人沒話可說了,劉輕寒出來打圓場道:「算了,沒事就好。大家趕了那麼久的路,剛剛到了這裏,精神緊張難免的。還是趕緊找個地方休息吧。」
大家也沒有心情再說下去,都紛紛點頭,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我回頭看了一眼,剛剛蕭玉聲一直注視的地方,那整個城鎮此刻幾乎都已經熄滅了所有的燈光,晦暗的夜色下什麼都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到底是有什麼人,什麼樣的危機,潛伏在那黑夜裏,只有遠處那層巒疊嶂的山峰,在夜色中顯現出模糊的,如同猛獸一般的猙獰的輪廓,仿佛要將我們全部吞噬。
我們很快找了一家客棧,簡單的洗漱了一番,便都準備上床安寢了。
客棧不同於之前顏家的安排,自然沒有方便一家三口的那種大房間,只能讓裴元修自己去睡一間,我帶着離兒住在他隔壁的一間。
我幫他歸置好一些東西,去離兒的房間之前,在門口笑道:「你晚上早點睡,明天我們還要早起呢。」
他微笑着,探過頭來在我的耳邊低聲說道:「你都不在,我當然睡得早。」
「……」
我忍不住紅了臉,啐了他一口,轉身走了出去。
這樣偏僻的城鎮,雖然不及成都,揚州那樣的大城市繁華,但總有一個好處就是安靜,我抱着離兒蓋上被子,整個世界似乎就只剩下了懷裏她輕輕的呼吸聲,其他的什麼都聽不到了。
在這樣的靜謐中,我很快便閉上了眼睛。
再一睜眼的時候,已經天亮了。
大家都紛紛起身,樓道里也傳來了那些侍從侍女上上下下忙碌的腳步聲。我把睡眼惺忪的離兒從床上拉起來,很快的梳洗完畢,走出去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在客棧一樓的大廳里坐着了。
裴元修聽到腳步聲,仰頭看着我,微笑着道:「睡得好嗎?」
我扶着圍欄,笑着點了點頭。
然後又看了看他周圍的那些人。劉輕寒、聞鳳析和吳彥秋坐了一桌,都平靜的抬起頭來向我點頭示意;裴元修的那一桌上只有他和藥老兩個,卻擺了四副碗筷,自然是等着我們母女;倒是蕭玉聲,他一個人坐在旁邊一桌,斯斯文文的朝着我微笑道:「大小姐>
我昨晚睡得很好,也不知道晚上有沒有發生什麼,只是看大家似乎都還算平靜,蕭玉聲這個樣子,也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仿佛昨晚他那引起眾人緊張的舉動只是一個無心之舉而已。
我也對着他笑了笑,便牽着離兒一起下了樓。
我們一坐定,店家便送上了早點。
豆漿油條,這些東西都是大家常見的早點,只有我怕離兒早點吃得太油膩了會難受,給她點了一碗陽春麵,等到大家都西里呼嚕的吃完了之後,店家又奉了茶水上來。
一揭開茶碗蓋,就看見裏面一碗褐紅色的湯水,而且是涼的。
裴元修立刻皺起了眉頭:「怎麼回事?這是隔夜的茶?」
鄰桌的蕭玉聲已經捧起茶碗,喝了一口。
裴元修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我微笑着道:「這其實也算是隔夜茶,不過並不壞,不信你喝一口。」
他皺着眉頭,看我示範似得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將信將疑的也喝了,立刻有些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道不錯吧。」
&是——?」
&是老鷹茶,蜀地的特產。」我用茶碗蓋輕輕的撥弄着茶湯,微笑着道:「跟別的茶水不同,這種茶就算放隔夜了也不會壞,而且味道會更香濃。我們今早吃了炸物,喝點這樣的茶水腸胃不會受害。對吧,老闆?」
站在一旁的老闆原本有些擔心裴元修會發火,這個時候才鬆了口氣似得,陪笑着道:「這位夫人真是識貨啊,沒錯,咱們家的就是老鷹茶。」
裴元修又低頭喝了一口,然後對着我笑着點了點頭:「嗯,還真不錯。」
&吧對吧。」老闆獻寶似得,哈着腰道:「這可是我們家的名茶啊,都是讓人一早去采了,自家曬的,跟外面賣的不一樣。那些過往的客人,茶坊里的茶都不要,只認着我們家的買。」
&麼?」我笑着對裴元修道:「要不要我們也買些回去。」
&你喜歡喝就買點。」
&老闆,給我們備二十斤吧。」
&十斤?」裴元修像是嚇了一跳:「買這麼多?」
我笑道:「出來大半年了,也給若詩和子桐帶點禮物吧。」
話音一落,鄰桌的聞鳳析和吳彥秋都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只有劉輕寒一動不動,端起茶碗來又喝了一口。
老闆也急忙附和道:「是啊,二十斤不算多。以前有一個北方來的客人,一買就買了上百斤呢。」
裴元修笑道:「做生意的,上百斤也不算多啊。」
&家都說了,不做生意,是給家裏人喝的。」
我們都笑了起來,也懶得去辨真假,只吩咐下去,那老闆便立刻去準備了二十斤茶葉,我們讓人裝了行李。等大家都用過早飯,一出客棧,車隊已經到門口來接了。
上了車沒晃多久,就到了碼頭。
清晨的江面上還氤氳着濃濃的水霧,早出的捕魚船已經回來了,能聽到漁夫們大聲說笑的聲音,空氣中瀰漫着水的腥氣和魚的腥氣,交織在一起,還有碼頭上船工悠長而有力的號子聲,倒讓人感到一種家常的,近乎世俗的溫暖。
而另一邊,幾艘巨大的船像山巒一樣,矗立在我們眼前。
我們和劉輕寒他們,都只有一艘船,等着蕭玉聲他們的不止一艘,顯然這些船的目的地不止內陸沿江而下這麼簡單的。
一到了碼頭,一直沉默不發聲的藥老立刻不見了蹤影,我知道,他一定是讓人去打聽顏輕涵的船走的情況,更要清楚地知道,他們的船上沒有薛慕華。
這一路上我們都很少跟他交談,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其實到了現在,顏家那邊也沒有任何消息傳過來,大家心裏都能猜測得到,薛慕華一定是被韋正邦抓住了,只怕早就跟着他們的船走了很長的路了。
我嘆了口氣,更緊的握着身邊離兒的小手。
低頭看時,她的目光卻是愣愣的,看着前方那個有些消瘦的身影。
劉輕寒站在碼頭邊上,正靜靜的望着下面。
晨光下,他的背挺得很直,青色的衣擺被江風吹着,在腳邊微微的拂動着,仿佛他的人也在微微的顫抖似得。我下意識的走近了幾步,才看到下面是許多靠岸的漁船,那些已經掛在船頭晾曬的漁網映着陽光,反射出無數的銀色光點,好像星星一樣忽閃着。
在漁村住了那麼久了,我當然早就知道,那些是還沒有抖落的魚鱗。
無數被捕獲的魚兒在竹筐里翻騰着,扑打着,掙落的魚鱗飄揚在空中,映着陽光閃出無數的光點,鮮活的樣子幾乎又要躍回到江中,去繼續自由的生活。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忍不住轉過頭,看向他。
他的表情顯得很平靜,好像看到了最普通的吃飯睡覺的場景,連一點動容的跡象都沒有,只有當風卷着魚腥味的水霧吹拂到他臉上的時候,他抖着衣袖,輕輕的擦了一下臉頰,而指尖不可避免的染上了那水跡。
他聞了聞自己的指尖,眉心下意識的一蹙。
我想也沒想,轉身帶着離兒走開了。
這時,蕭玉聲走了過來,微笑着朝我拱手一揖,說道:「大小姐,學生先告辭了。」
「……」
我愣了一下,立刻感覺到背後一大片陰影覆上來。
回頭一看,是他們的船,已經靠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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