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耀事件」終於以屍檢還了陳棋,還了四院一個清白告終。
理論上來講,陳棋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因為他的診斷是力排眾議的,是最準確的,完全體現了他的雙理事頭銜。
市里,縣裏是不是應該給陳棋發個獎狀?發個安慰獎?
可是世事就是這麼難料,陳棋勝利了嗎?
不,其實陳棋是失敗了,為什麼?
大家不要忘了,之前的醫患雙方協調會上,陳棋可是直接當着眾人的面,將市裏的分管領導給頂回去了,絲毫沒有給領導留一絲情面。
而分管領導代表的可是新來大領導的面子,在華國這個人情社會,面子高於一切。
所以在陳棋不知道的情況下,有些人已經在幫他安排後事,準備教他怎麼做人了,別忘了縣官,遠遠不如現管來得更直接。
就在陳棋以為一切都將恢復正常的時候,突然接到了一個通知。
組織上正式任命陳棋為「海東省援助非洲醫療團越中組組長」,為期兩年。
華國為了世界和平,擔負起一個大國的形象,所以每年都有援助亞非拉的任務,有些是直接送物資,比如某些轟隆隆,有些是直接送錢,有些則是派遣醫療隊。
這個傳統,哪怕是陳棋上輩子還一直在繼續,每家醫院都會有固定的名額,抽調醫務人員。
要去非洲兩年啊,對功利心強的醫生護士來說,這絕對是一個「肥差」。
因為兩年援非回來,有職務的,一般都會升一級;需要職稱的,也可以免試調一檔;
也就是說,普通醫生回來後就可能成為醫院中層幹部;如果你本來就是科長,那麼升你做副院長也是常規操作。
另外還有一種,你是副主任醫師的,回來直接就聘為主任醫師,不用考試,不用為了一個名額跟人爭破頭。
但援助非洲同樣會有一個非常嚴重的副作用,那就是2年後回來,基本上婚姻都保不住了。
陳棋前世屬於什麼社會?信息高度發達,物質極大保障的社會,俗話說得好,溫飽就思淫慾嘛。
無論是老公去非洲了,還是老婆要兩年不回家,留在家裏的配偶,有幾個耐得住寂寞?
距離產生美,但距離也可能生產青青大草原。
所以陳棋前世的博導還跟他抱怨過,說省立醫院這些年援外回來的,沒有一對不離婚的。
你是要家庭,還是要事業?這是擺在援非醫務人員面前的一道選擇題。
現在這道選擇題擺在了陳棋面前,讓他哭笑不得。
看着拿來通知的市衛生局孫局長,陳棋撓了撓頭:
「孫局,這不合規矩吧?往年援非的組長,往往都是副院長級別的人帶隊,這次怎麼要我這個正院長上陣了?」
孫局長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
「你說是為什麼?你自己心裏沒點逼數嗎?當初協調會之前我還特意交待過你,讓你忍一忍,做領導的人批評幾句不是很正常?你倒好,直接讓領導下不了台,你不去非洲誰去?」
陳棋將通知一扔桌上,輕蔑地哼了一聲:
「以往援外任務,都是要諮詢本人意見的,怎麼,到我這裏問也不問,直接就一個通知?他就代表了組織?」
孫局長指着門口:
「去,你現在就去,去跟大領導說,你這是違反了組織程序,說你這是公報私仇!」
孫局長是真氣壞了,本來陳棋只要老老實實當他的院長,時不時搞幾個大新聞出來,那麼越中衛生系統的功勞就會越來越大。
當年縣衛生局的汪局長,不就是沾了陳棋的光,往上提了一級當上副縣長了嘛。
孫局長也有自己的追求呀,也想當副市長呀,結果好傢夥,這個陳棋不但沒給他創造政績,反而把大領導得罪得死死的。
這叫什麼?這叫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
陳棋長嘆了一口氣,讓他去非洲,他其實真當無所謂的。
他一不是官迷,二來他還年輕,年輕人嘛總是喜歡浪。
但他一想到自己那個大忙人妻子,還有兩個可愛的龍鳳胎子女,兩年不能陪伴在他們身邊,這得是多大的遺憾呀。
而且他又想到了自己前世導師,說援非回來的,就沒有不離婚的。
陳棋還是愛着蘭麗娟的,他可不想自己兩年後回來,妻子送他一頂綠油油的帽子。
所以援非2年,對他來說不可接受的任務。
一想到這個,陳棋自嘲地笑了笑,想在國內當個安靜的美醫生怎麼就那麼難呢?
「孫局長,如果組織上硬要我去非洲,那麼不好意思,我只能提出辭呈了,請大領導另選高明吧。」
陳棋不怕沒飯吃。
就憑他兩個國際醫學會理事的頭銜,以及那麼多sci論文,天下之大,哪裏是他陳棋去不得的?
說句不怕吹牛的話,現在他說要去世界第一的梅奧診所,整形外科,手外科,那都是一句話的事情。
恐怕連霉國政府都願意以最快的速度送上綠卡或者直接送上入籍文書。
不管你承認還是不承認,在人才引進方面,霉國做得非常好,也吸引了全世界最優秀的人才,讓他們一直稱王稱霸。
其實這就是陳棋和蘭麗娟最大的區別。
蘭麗娟是個徹底的愛國者,哪怕再困難也只會想着如何克服,而不是逃避。
相反,陳棋往往遇到委屈的時候,就會想着自己還有退路,還可以去國外工作,甚至移民也不是不可以考慮,典型的年輕人思維。
孫局長一聽陳棋「又」說要辭職,嚇得水都倒到了自己的褲子上。
為啥是「又」?因為陳棋當年就辭職過一次,是有前科的,所以孫局長相信眼前這個年輕醫生是個說到做到的主兒。
「陳,陳棋,你不要衝動,不,不就是援外任務嘛,這,這也是好事嘛,回來你可就是副處級了。」
陳棋放鬆似的靠在椅子背上,看着頭頂的吊扇,輕聲說道:
「既然人家不珍惜,我又何必看人家臉色?一拍兩散,各自安好唄……」
孫局長匆匆離開了,陳棋的態度非常堅決,這讓他有點着急,急着去找外援了。
大領導是圈外人,可以任性,可以無所謂一個小小的院長,但孫局長卻知道,一個陳棋的作用,整個越中市衛生系統的人都比不上。
從小處講,陳棋在越中,越中人民就有福了,越中衛生系統也可以借着卡油。
從大處講,華國難得出現一個醫學上的天才、具有國際影響力的醫生不容易,陳棋的存在不但可以促進國內衛生事業的發展,同時也能造福國內病人。
這麼一個人才,逼着他往國外跑,孫局長心裏已經無數次在詛咒那個大領導了。
陳棋目送着孫局長離開,心中難免有些嘆氣,靜靜站在三樓辦公室窗前,看着樓下四院的風貌和人來人往……
魯迅路77號,大雨磅礴的深夜。
外面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室內,小夫妻剛激戰完三百回合,終於雙雙累倒在了床上。
蘭麗娟扒在丈夫胸口,臉上的紅暈還沒有消散,一邊撥弄着頭髮,一邊敏感地問道:
「你今天怎麼了?總感覺有些心不在焉,是不是金家的事情太累了?」
陳棋抱着自己的妻子,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頭髮:
「今天市局的孫局長來過了,說市里決定讓我去援非兩年。」
「什麼?」
蘭麗娟驚訝地直起頭來,
「不對呀,援非往往是普通醫生,哪怕帶隊的也都是各家醫院的副職,你現在不但是院長,還是四院的業務骨幹,怎麼會讓你去援非?而且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
陳棋輕笑了一下:
「還能為啥?就上次協調會跟某人吵了幾句,頂得他下不來台,然後開始要整人了唄。不過我已經拒絕去援非了。」
蘭麗娟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心裏自然是百感交集。
一邊是丈夫的前途,一邊是自己正在進行的國家級課題項目。
如果陳棋準備出國,或者去其他城市工作,那麼意味着她正在進麼的幽門螺旋桿菌實驗就要中斷了,這並不是蘭麗娟希望的。
如果項目不中斷,也就意味着要麼她退出課題組,要麼課題組要換家醫院重新開始。
另外還有一種辦法,就是夫妻分居兩地,各自忙各自的事業。
可無論哪一種選擇,都不是蘭麗娟想要的,這讓她開始有點憂愁,不過很快她就醒悟了,在家庭和事業之間,有了選擇。
蘭麗娟緊緊擁抱住丈夫,輕笑道:
「我還是那句話,你去哪,我和孩子就去哪,我們一家人不分開。」
陳棋也明白這對妻子意味着什麼,自然是感動得不要不要的,正準備再來一發補償下妻子,突然就聽到大姐在樓下叫人了。
「老二,老二你睡了沒?郭院長來了。」
「老頭怎麼來了?」
陳棋聽着屋外颱風天那狂風暴雨,心裏有點埋怨這小老頭太不知死活了,颱風天還出門,這是不要命了。
於是趕緊穿起了衣服就往樓下跑去。
剛一到樓下,就看到郭院長正在脫雨衣,明顯可以看到他全身都已經濕透了,傻大姐則拿着一條干毛巾在幫忙擦拭。
陳棋有點心疼,明白郭院長大雨夜來家裏的原因,但嘴上卻說得輕鬆。
「老郭同志,你怎麼大半夜還過來呀,這是人民醫院有什麼急診嗎?」
郭院長一邊擦頭髮,一邊沒好氣地罵道:
「還不是為了你小子,娘的,我剛剛外地開會回來,到家就聽說了你小子要去援非的事情,就知道你小子肯定要出么蛾子了,哪裏還待得住?」
陳棋一邊倒熱水,一邊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事可真不能怪我,讓我去非洲兩年不回來,我怕回來的時候一心一意都不記得我這個爸爸了,再說了,我這是要成為外科no1的大夫,去非洲能幹嘛?給大猩猩絕育啊。」
郭院長坐下來,喝了杯熱茶,感覺身子暖過來了,這才沉聲問道:
「如果真讓你去非洲,你準備怎麼辦?」
「我準備出國,剛剛麗娟也說了,我去哪,她就去哪,家就在哪。」
「你的意思是,你們全家都準備出國,準備將家安在國外了?以後都不回來了?」
陳棋輕輕點了點頭:
「是有這個打算,郭院長你也看到了,我從82年衛校畢業,這幾年裏發生了多少麻煩事情。尤其是這次,明明不是我的錯,就因為領導不喜歡,板子就打在我身上?
我有點厭煩這樣的生活,如果我僅僅是為了保住我頭上的烏紗帽,我有得是辦法,徐領導父女倆可跟我關係不錯,我連人家私人電話都有,還不是一個電話的事情?
但我沒打,也不準備打,就憑我現在的技術和頭銜,海闊天空,天下之大我哪裏不能去?喜歡熱鬧去霉國,喜歡安靜去歐洲,喜歡女優咱就去曰本。
實在不行,我就算憑着幾百個輕紡城營業房,每年收收房租做包租公也行,我犯得着看人家誰誰誰領導的臉色?他以為他是老幾啊?居然還使起了陰招來?」
郭院長一言不發,思考了很久,這才正色看着陳棋:
「我知道你心裏有怨氣,自尊性強。但陳棋,你想過沒有,你去歐美國家,人家本來就是醫學發達,專家雲集,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能發揮多大作用?
你再回頭想想咱們國內,現在醫學仍然處於全面落後的狀態,不說別的,就說國際醫學會,咱們這麼大的一個國家,目前只有你跟吳勐超教授能參加國際組織,其他人連開年會的資格都沒有。
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我們國家的衛生事業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我們國內的老百姓好不容易碰到你這種全能型外科醫生,同樣非常非常需要你的幫助,因為你能解決他們的病患。」
陳棋聽後,默默無言,慢慢低下了頭。
郭院長平時在陳棋面前有點老頑童的樣子,嘻笑怒罵也不避着陳棋,但今天這樣的嚴肅,是陳棋從來沒見到過的。
「所以陳棋呀,我是希望你能留下來,這是做為一個普通華國老百姓的心聲,希望你能留下來,別再出國了,別讓我們國內最好的醫生去給外國人服務了。
領導對你有看法,這個看法算個屁啊?他們幾年就會換崗,又不可能一輩子待在越中,所以人家無所謂成不成為越中的罪人。但你不一樣,你是土生土長的越中人,你不能拋棄你的故鄉啊。」
陳棋有點無語,趕緊解釋道:
「郭院長,我的乾爹喂,現在不是我想不想留下的問題,而是我要去非洲的問題了,我才不想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聽說我這次被發配去了塞拉利安,天吶,我都沒聽說過這麼個國家。」
郭院長聽到陳棋語氣還有得商量,心中一喜,急切地說道:
「不,你可以留下來,不就是去兩年嘛,等你兩年回來,你就是副處級幹部了。你放心,我拍着胸脯向你保證,你2年後回來,級別夠了,這人民醫院的院長位置我讓給你坐,怎麼樣?」
陳棋腦子有點亂,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人民醫院的情況他也清楚,內部兩派斗得很厲害,根本不是一個世外桃源,只能去了人民醫院更麻煩。
而去了國外,一步登天,別墅豪車,海天盛宴,仿佛跟天堂似的,大不了不去黑鬼聚集社區就行了。
陳棋到這一步,想到的還是個人得失,其實他把國外想得也太過美好了。
郭院長一看陳棋應不出來,知道要打打苦情牌了。
「陳棋你看,我這把年紀了,還頂着這麼大的風雨,大半夜來找你談心,你瞧我的腳。」
郭院長說完,拉起自己的褲角,陳棋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只見郭院長的左腿外測一直在流血,破了一個很大的口子。
「郭院長,你這腿怎麼了?」
「還能怎麼?當然是摔的,哪個缺德玩意兒晚上窨井蓋都沒蓋好,我跑過來的時候一個不注意,左腿就踩進了下水管道里,就這麼被劃傷了。」
陳棋心裏這個糾心啊,趕緊衝着樓上喊道:
「麗娟,快把藥箱拿來,郭院長受傷了。」
郭院長對自己的外傷一點都不在乎,他只是誠懇地看着陳棋,輕聲說道:
「陳棋,留下吧,為我們國家保留一點醫學種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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