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讓看着夜幽輦消失的方向,想着宋齊月說的話,心情久久難以平復。
不光因為百鬼霧林那隻名為空心鬼的鬼物,還因為宋齊月許下的報酬。
火鼠袍以火光鼠的皮毛製成,是西部流刑洲獨有的奇物,世人稱之為火浣布。
此物蘊含天然火氣,能幫助修行火法之人汲取天地火屬靈氣,加快修行火法的速度。
除了修行裨益,還可護身辟邪。
其火氣濃郁,能辟邪煞,若沾染污穢,只要火燒便可光潔如新。
對徐讓這種修行雷法和火法的修士而言,這火鼠袍是上佳的法袍。
更讓他心動的是,那袍子上竟然是厭火國人的遺物。
上面還繪着一副殘圖,且不說指向哪裏,光憑那厭火國異民的血,其價值就已比那火鼠袍本身都要珍貴了。
厭火之國,乃是上古之國,其國民以火為食,乃是天生火民。
對修行火法的生靈而言,厭火國的火血能提升自身火性,是極為珍稀的神物。
徐讓之所以激動,還有一個原因。
儺師血脈之中存在十大血繼密藏,其中一個便與厭火國有關。
若他能得到那件袍子,藉助殘圖尋到與厭火國有關的遺蹟或者傳承,或許能藉此開啟厭火密藏。
即便面對如此大的誘惑,徐讓也沒有立刻答應宋齊月。
越是誘惑在前,越要小心謹慎,答應之前,得再三思量。
他得先見一見師父,打聽一些事情才能決定。
虎神廟安靜,杜興武一直坐在神像前的蒲團上,一動不動,似在打坐,似在安眠。
徐讓走到廟門之前,廟中陰影處有三雙琥珀色的眼睛睜開,靜靜地看着他。
那是師兄杜興武所豢養的猛虎。
即便它們都認得徐讓,但是徐讓再走一步就要進廟了,它們還是警惕了起來。
虎神廟宇,乃是虎神之府宅,未經允許,外人莫入。
每個神靈都各有性情,有自己的好惡和習慣。
虎神本就是猛虎得道成神,祂骨子裏自然也有猛虎的習性,那就是領地意識非常強。
這廟雖然是徐讓師兄的儺廟,但是廟裏供的是虎神爺。
他要進來,還是得先問過廟中尊神才行。
他站在門外,朝着廟中神像使了個儺禮。
「大儺在上,儺師徐讓有事需與徐師商議,還請虎神爺開門借道。」
開門借道是神道的行話。
開門是請廟中神靈允許自己進門,也有請廟中神靈開方便之門,求幫忙的意思。
借道則是請神靈代為接引,以兩座神廟為媒介,去聯繫另一座神廟的主人。
徐讓現在有事要聯繫師父,師父不在武陵州,兩人距離太遠了,沒法通過儺牌聯繫。
所以他請虎神爺借道,以這間儺廟去聯繫他師父的儺廟,實現遠隔千萬里的連通。
之前他打算進入化氣境再聯繫師父,因為那時他可以進入雷師廟了,現在卻做不到。
只有藉助虎神的儺廟才能聯繫到他師父的儺廟,才能見到他的師父。
話音一落,廟中煙火氣翻湧,一股清風從廟外往廟裏吹。
徐讓感應到一股輕微的推力落在背上,仿佛有人在後面輕輕推他一樣。
這是虎神爺的許可。
他又朝廟中神像使了個儺禮,「多謝虎神爺。」
當他進廟之後,師兄也從地上起來了,卻沒有和他說話。
只是從香筒里抽出三支香,點燃,遞到他手裏。
此刻他是進廟的客人,師兄是廟裏的廟祝,入廟先拜神,有話要等拜了神再說,這是禮數。
徐讓雙手抱香,躬身拜了三拜,將香插入香爐中。
「你只有一炷香的時間,記得替我向師父他老人家問個好。」杜興武道。
「好,我知道了。」徐讓也沒多話,直接坐在了蒲團上,閉上了眼睛。
他一閉上眼睛,旁邊的杜興武張口發出一聲虎嘯,廟中那三隻猛虎也發出虎嘯。
虎頭人身的神像之上也有虎嘯聲響起,在廟中迴蕩不絕。
徐讓閉着眼睛,思緒一片漆黑,虎嘯聲在他耳邊迴蕩,初時很近,很大,漸漸地,嘯聲變小,變遠。
他的神魂仿佛和肉身分離了,隨着虎嘯之聲飄出了虎神廟,飄過山河大地,飄過無盡虛空,飄到了黑暗深處。
恍惚之中,他看到了一座莊嚴古老的大廟,廟上匾額上寫着四個金漆大字:溫元帥廟。
他師父徐矮仙也是儺師,拜的是昔年大周神國東嶽大帝座下第一元帥溫元帥。
這座溫元帥廟就是他師父徐矮仙的儺廟。
虎神爺和溫元帥同為儺殿之中的儺神,相互之間有所感應,正是這種感應,讓徐讓能見到千萬里之外的師父。
他感覺自己距離溫元帥廟越來越近,那廟門越來越大,其中金光明亮,眨眼之間就將他淹沒了。
眼前一花,金光斂去。
夜霧淒迷,大雨傾盆。
一座小廟孤立在風雨之中,有火光從廟中透出來。
徐讓站在廟門外,周遭濃霧瀰漫,他抬頭一看,只見廟頂匾額上寫着五個大字:巫山神女廟。
這座廟正是他剛出生時見過的那座廟,在這座廟裏,他遇到了師父,人生就此改變。
不過這廟不是真實的,而是他記憶之中場景的幻化,或者說這是他和師父共同記憶的幻化。
借神廟神力遠遊千萬里,與遠在天涯的人相見,實際上就是做了一場夢。
夢是人心中最深刻的記憶,是人心中最真實想法的映照。
徐讓和師父是雨夜在這座廟裏初見,夢境之中自然也是在此地重逢。
他看向廟中,只見神像前一堆火焰明亮,火焰之前還坐着一個身材矮小瘦削的人。
那人作道士打扮,穿着破舊道袍,卻只有個背影。
夢是人心中最真實想法的顯影。
在徐讓記憶里,師父當年是面朝廟門的。
此刻背對廟門,是因為在他心裏,師父一直有秘密,沒有完全對他坦誠,所以師父出現在他夢中全都是背對着他的。
巫道不兩立,一個正兒八經的道士能做儺師,怎麼可能沒有秘密呢?
在他眼裏,師父更像是個真正的道士,而不像個儺師。
而他周圍瀰漫着濃霧,這是師父對他的真實看法。
迷霧縈繞,象徵着他在師父眼裏充滿了神秘,讓師父看不透。
徐讓看着周圍的霧氣,比起以前絲毫沒有減弱,心中不免好笑。
他們師徒之間各有秘密,卻從來不點破,還能做到師慈徒孝,也算是難得的緣分。
「徒兒拜見師父,哦,杜師兄讓我給你帶個好。」徐讓站在門外,朝廟中恭敬行禮。
「好好好,流刑洲這鬼地方除了石頭就是沙子,你說我過得好不好?」廟中老道沒有回頭,緩緩說道。
徐讓聽師父說着抱怨的話,語氣卻沒有怨氣。
流刑洲又名赤炎洲,在天下十洲之中是最荒涼,最炎熱的大地,環境惡劣,盜賊遍地。
對他們而言卻是個好地方,因為火龍觀修的是火法,流刑洲火氣重,是最適合他們修煉的地方。
「師父又去流刑洲了,看來您老人家的修為又要精進了。」
徐讓的師父外號九龍火師,九龍神火大法已臻化境,師父的火龍盞每次孕育出新的火龍,都會去流刑洲藉助那裏的火氣修煉。
「不急,再有個十來年就能再進一步了,倒是你這修行速度慢了,三年之後能趕得及嗎?」徐矮仙道。
「哦,師父身在流刑洲,也知道桃花洞天的事?」徐讓好奇地問道。
「桃花洞天之中的事不小,這天地間知道的人多了。」
徐矮仙頓了頓,接着道:「上次桃花洞天開啟的時候,有個儺師死在裏面了,他的儺神沒能出來,陷入了沉睡,最近裏面動靜大,那位儺神醒了,一直在向儺殿求援,小儺神感應不到,大儺神卻能聽得清楚。」
徐讓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回事。
雷師和師父身上的溫元帥都是大儺神,所以才能提前知道桃花洞天三年後開啟的事。
他有心問一問其中的情況,還沒開口,就聽師父說道:「你不必問我,裏面的事沒人知道,那儺神只怕出了點問題,迷迷糊糊地,我曾經嘗試和祂溝通,也沒問出有用的消息。」
「那您知不知道龍昌縣最近大亂的事?」徐讓道。
「怎麼個亂法?」徐矮仙道。
徐讓簡單將他最近的見聞說了,着重說了肉仙蟲,鬼母的事。
沒有說空心鬼的事,這涉及到僱主的機密,按照規矩不能透漏。
「幾年沒回玄黃洲,想不到武陵已經這麼熱鬧了。」徐矮仙感嘆道。
「徒兒這次來找師父,是想問問師父知不知道這亂象背後到底誰在推動?最近各路牛鬼蛇神冒頭,我這齣門做買賣都做不踏實啊。」徐讓道。
「我又不是神仙,遠隔千萬里,我上哪給你找背後推手去?你得自己去思考,龍昌縣混亂的真正根源是什麼?」
徐讓沉吟片刻,忽然道:「您的意思是龍昌縣大亂和桃花洞天有關?」
「天下熙攘,都是圍着一個『利』字打轉,正也好,邪也罷,桃花洞天開啟在即,利益旋渦只會越來越大,整個武陵州都要被捲入其中,龍昌縣只是個開始罷了。」徐矮仙道。
徐讓聽到這話沉默了,他之前一直在好奇誰有那麼大能量,能驅動各路妖魔鬼怪齊聚龍昌縣。
現在聽師父一說,才明白真正驅動那些邪魔外道的就是利益,就是桃花洞天的事。
解決掉幕後推手也許能平息龍昌縣的亂子,但是這裏不亂,武陵州其他地方也要亂。
桃花洞天開啟在即,以後的武陵州只會越來越亂。
「能聚集這麼多邪魔外道,其背後推手的實力不小,所圖甚大,一定和桃花洞天有關,他將龍昌縣攪渾肯定是為了撈好處,你覺得龍昌縣哪些地方有好處可以撈?」徐矮仙又道。
徐讓經過這一點撥,忽然想到了三個地方,封家儺村,臥虎寨,神農山。
在龍昌縣只有這三個地方,才算是有足夠的利益驅使別人來爭搶。
然後他又將神農山換成了金家堡,神農山里出來的東西就是草藥,能到龍昌縣的都是金家堡過的手。
一想到金家堡,他就想到了那隻妖狐,還有巫蓮曾說過的那一夜金家堡發生的事。
「看來那隻妖狐或許知道些什麼,如果它背後真有人指使的話。」
徐讓想着,又想到了昨日霍猴兒說的那件事,臥虎寨找羊兒會,也屬實有些蹊蹺。
目前為止,就封家儺村沒出什麼事,反正他沒聽說過。
像這種儺師聚集的村人,一般的邪魔外道是不敢去招惹的。
「行了,我這裏來客人了,不和你扯了,你少想那些彎彎繞繞的事,好好修煉才最要緊,等你入了化氣境界,煉成五雷正法和火龍觀的九龍神火大法,再加上雷師廟裏那件東西,遇到誰你都吃不了虧的。」徐矮仙道。
「師父,你留在廟裏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徐讓剛問出這句話,沒有得到答案,就感覺一陣狂風撲面,吹得他睜不開眼睛,耳邊隱約聽到一句話,「等你入了化氣境再來找我。」
接着一種強烈的墜落感湧現,仿佛從九天之上墜入人間,神魂回歸了肉身。
他渾身一震,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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