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讓剛洗過澡,換上了那件打着很多補丁的道袍,正在梳頭髮。
他準備出門了。
他梳好道髻,插好木簪,拿起鏡子,對着鏡子端詳自己的眼睛。
昨天他的眼睛還是漆黑明亮,神光瑩瑩,現在卻成了一種奇異的死灰色。
麻木,死寂,毫無生氣,看着就像是瞎了一樣。
他沒有瞎,他還看得見。
只是視線有些模糊,眼前像是蒙着一層灰濛濛的薄霧,眼珠轉動時反應有些慢,其他沒什麼大礙。
這是換眼必經的過程,他不太習慣,卻可以忍受。
昨天雷童電女為他換眼,不是把原來的眼睛毀了,而是化身雷靈珠與他的眼睛融合,重塑了他的眼睛。
這融合還沒有完成,他的眼睛目前正在蛻變,九天之後就會恢復正常。
他細看自己的眼睛,便發現眼睛之所以呈現死灰色,是因為其中籠罩着兩團烏雲。
雲中有電光閃爍,霹靂蘊生。
只有他自己能感應到,那兩團雷雲深處有兩個小人盤腿而坐,周身纏繞着雷電,威嚴肅穆如神靈,正是雷童電女。
他們如今住在他的眼睛裏,正在幫助他的眼睛蛻變,也要九天之後才會醒來。
徐讓放下鏡子,對眼睛後續的神通變化很是期待。
到時候打架都不需要動手,直接兩眼一瞪,射出兩道電光,就能將對方電得外焦里嫩,渾身抽搐。
但是雷靈珠強大,即便有雷童電女幫助,要掌握這種雷霆法力也需要長久的練習。
他現在修為低微,貿然使用,很可能會射偏誤傷別人。
雷師儺面傳過很多代儺師,以前真發生過這種事。
而且他要去的地方亂的很,這雙眼珠子沒有祭煉好,他不能輕易暴露。
徐讓馬上要去龍昌縣了,最近那邊壇母教鬧的凶,很不太平。
那群人拜黑壇老母,散播瘟疫邪毒,以活人獻祭壇母,是江湖上有名的邪教。
徐讓做的是獵殺妖鬼,驅鬼逐疫的事,去了那邊,必定會和他們對上。
「我這雙眼睛一定要慎用,要低調,別到了地方沒開張,一雙招子先讓人惦記上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個道理他懂的。
徐讓想着最近江湖上傳過來的風聲,嘆了口氣,開始收拾東西。
他昨日決定去桃花洞天爭奪機緣,便不能呆在巫山縣了。
巫山縣是巫門的地盤,各村寨都有巫門的修行人,巫師,蠱師,卜師,巫醫,偃師,還有四處走動的儺師。
這一縣之地有神女娘娘罩着,不光妖魔鬼怪不敢來,邪魔外道也不敢來。
這世道妖鬼橫行,到處都有詭秘邪異滋生,巫山縣卻算得上是太平地界。
但這裏只適合清修的修行人,不適合儺師待。
徐讓要在三年修煉到化氣圓滿的境界,呆在這裏肯定是不行的。
時間不等人,他決定現在就離開巫山,到隔壁龍昌縣去做買賣。
對於儺師而言,要快速提升實力,做買賣是最好的辦法。
他們這一門做買賣就是獵殺妖鬼,驅鬼逐疫。
在這個過程中,可以在戰鬥中鍛煉武藝,練習法術,可以接委託賺錢,可以用妖鬼的血肉器官賺錢或者煉製血藥,可以用食鬼咒去煉化妖鬼邪煞,壯大儺血。
對於儺師而言,獵殺妖鬼既是謀生之道,也是修行之事。
目前來看,龍昌縣是最合適他待的地方。
那縣裏北邊有神農山,有百鬼霧林,神農溪里有水鬼水妖,加上壇母教在那邊作怪,正是儺師修行賺錢的好地方。
徐讓此去龍昌縣,不光要修行賺錢,還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裏有個封家儺村,他要去那村里換一張血藥藥方,為他下一步去雲夢大澤做準備。
徐讓將日月箱變作指頭大小,用一根紅繩綁着,當墜子一樣戴在脖子上,藏進衣服里。
這裏面是他全部的家當,無論到哪裏都要貼身帶着。
然後取下牆上的赤霞劍,用劍帶綁着斜背在背上。
這是他出師時,師父給他的三件寶物之一,是一柄很有名的靈劍,也是他慣用的兵器。
他在屋裏掃了一眼,確定沒有遺漏,便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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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樓門上貼着兩尊門神,和尋常門神不同,他們不是威武莊嚴的將軍模樣,而是兩隻青面獠牙的海鬼。
他們面目猙獰,一個手持鋼叉,一個手持漁網,周身水波環繞,腳下分別踩着老鱉和大螃蟹。
兩邊還有一副楹聯,上書古篆:九九曲中藏造化,三三灣內隱風雷。
這楹聯是他師父在一座黃河古廟裏得的,兩尊巡海夜叉則是他師父在東海神女廟裏請的。
徐讓和他師父都是儺師,註定四處漂泊,在家的時間少,家裏就得靠他們守着。
他要出遠門,短時間不會回來,得先交代一些事。
手在腰間如意袋一摸,摸出兩根金香,右手捏住,左手使個儺手訣,口中輕聲念道:「大儺敕令:焚。」
大儺法咒是所有儺師都會的通用法咒,也是血脈異術,只有儺師能用。
最常用的是十個字咒,分別是:儺,定,封,禁,鎮,隱,焚,愈,縛,裂。
這些法咒沒有繁雜的咒辭,只有簡單的一個字,藉由大儺敕令發出,便可借大儺之名成法。
咒聲落,金香燃。
他持香朝着兩門神拜了拜,將香插入了楹聯下方的兩個香爐里,香爐擺在楹聯下的兩個小桌上。
「我要去武陵州一趟,大概要去三四年時間,家裏就拜託兩位了。」
「這段時間所有委託都不接,家裏若有急事,就用夢香託夢告訴我。」
徐讓說完又使了個儺禮。
門上水波聲起,傳出兩個沉悶的聲音,「喏。」
話音一落,門神畫上有水流溢出,在門環上纏繞凝結,化成了一把半透明的大鎖。
鎖一上,整個小樓仿佛多了一層水光縈繞,變得朦朧迷糊起來。
周圍的地上溢出薄霧,漸漸瀰漫開來。
徐讓佈置好一切,從如意袋摸出一個小木匣,打開匣子取出一片生有雲紋的白色樹葉。
他將樹葉放在嘴中咀嚼幾下,又張口一吐,吐出一片白光,白光落地,膨脹,化成一團白色雲彩。
他踩在雲團上,感覺像是踩着棉花,軟軟的,卻不會往下掉。
隨着他念動御風咒,清風環繞,將他連人帶雲一起托住,然後吹走了。
巫山有神木,名為停雲木,這樹攝取巫山雲氣而生,其葉生有雲紋,沾了水就會化成雲朵,可以載着人飛行。
不過這雲是巫山雲氣所化,只能在巫山十二峰之間飛行,不能出巫山地界。
徐讓也不是要踩着它離開巫山縣,而是要去聚鶴峰租一隻仙鶴,騎鶴東去龍昌縣。
巫山有十二峰,分別為登龍、聖泉、朝雲、神女、松巒、集仙、淨壇、起雲、上升、飛鳳、翠屏、聚鶴。
十二座山峰被長江一分為二,前六峰在北,後六峰在南。
北六峰住着的是巫師,巫醫,卜師,都是巫山神女的虔誠信徒,來巫山學習巫法,學成可得賜「巫」姓,被稱為內三門。
南六峰則住着蠱師,偃師,儺師,他們出自巫門,卻已經自立門戶,算是旁支,被稱為外三門。
外三門的人要留在巫山,是要給錢或者幫神女娘娘做事的。
鶴翁原是蠱師,練的是鳥蠱,精通馴禽養鳥之事,一直住在聚鶴峰幫神女打理鶴園。
這一住就是七十餘年,他如今已經一百多歲了,養了七十多年的鶴,早已經和群鶴心意相通,成了家人。
這隻鶴王足有一丈多高,站在一群仙鶴之中也算是鶴立雞群了,在他面前卻是十分乖巧溫順。
他此刻正在給鶴王清理腳上的死皮,他還有弟子住在鶴園,但這隻鶴王只有他一個人能碰。
「馬上就好了,弄完了給你吃糖豆,聽話啊,乖了。」
鶴王單腳立地,站着不動,卻低頭蹭着鶴翁那根昂起如鶴頭的髮辮,模樣很是親昵。
就在這時,遠處天空飛來一片白色雲朵。
別的仙鶴還沒發現,那鶴王卻發現了,它作為鶴群的王,立刻警惕地揚起脖子去看。
鶴翁養鶴多年,從鶴王的動作便知有人來了,他轉身去看,看到是停雲樹葉所化的雲朵,便知道是巫門自己人。
也沒有在意,正要繼續給鶴王清理腳皮,完成最後的工作。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驚恐的鶴鳴,接着便被一隻巨大的鶴腳踹倒在地。
他倒在地上,像是愣住了,接着抬頭看着鶴王,滿臉不可思議。
那鶴王卻沒管他,只煽動翅膀,驚叫着飛了起來。
整個鶴園的鶴都它的叫聲驚動了,一起叫了起來,然後展翅跟着它一起飛走了。
有年輕弟子聽到外面的動靜,不明緣由,從屋裏出來一看便驚住了。
園子裏剛才三十多隻鶴,全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地鶴毛。
他看到鶴翁倒在地上,立刻上前攙扶,「師父,你不要緊吧?鶴怎麼都飛走了?」
鶴翁任他將自己扶起,沒有說話,只是捂着胸口,呆呆地看着早已飛遠的鶴群。
「鶴兒,我的鶴兒,你怎麼會這麼對我?」
他心裏不斷重複着這句話,胸口隱隱作痛,那裏就是鶴王剛才踹過的地方。
「鶴翁前輩,你這鶴園出什麼事了,剛才那麼多鶴,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全都飛走了?」
鶴翁聽到這說話的聲音,覺得有些耳熟,回頭一看,便看到一個年輕的道士從園門走了進來。
這個道士穿着打着補丁的道袍,斜背着一柄嵌着寶玉的劍,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然而道士的眼睛卻是木訥的,死寂的,帶着一種奇異的死灰色,就像蒙着兩片烏雲一般。
鶴翁一看到這雙眼睛,耳邊隱約聽到了一聲雷鳴,頓時打了個激靈,從那迷茫的狀態中醒了過來。
接着他指着道士大罵道:「好你個雷公老兒,天天在那山上引雷嚇我的鶴也就算了,今日竟然敢上門來嚇唬它們,難怪它們會那麼對我,欺人太甚,實在是欺人太甚,我和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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