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大眼瞪小眼,沈定搜腸刮肚,忽然想到一個絕妙的話題,於是脫口而出:「聽說蔡公曾在東觀校書……」
哪知一提到亡父,蔡琰卻是紅了眼圈,一時間悲從中來:「先父流離十餘載,書多毀損。」
沈定立即道:「待三輔稍安,我欲遣人抄錄蔡公遺作,廣為天下士人所知,夫人以為如何?」
聽到這話,蔡琰連忙下拜:「多謝將軍!」
「何必如此多禮?」沈定又順勢問道,「不知蔡公尚有哪些文作?」
一來一往,屋內的氣氛終於變得正常起來,兩人逐漸變得熟絡。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沈定再次提及正事:「兵事不斷,我同賈公商議,想在這幾日就把事情辦了。」
蔡琰低下頭:「單憑將軍做主,妾無不從。」
「好!」沈定鬆了口氣。
隨即又叮囑道:「明日夫人可召見涼州將校,只需談及蔡公與董卓舊事,其餘無需多言。」
提到這件事,蔡琰心中有些不安,她害怕自己做不好。
但沒辦法,什麼身份就得做什麼身份的事情,於是她輕聲應下:「唯。」
當天下午,賈詡送出去三十多封信,邀請一眾校尉、軍司馬以及軍侯晚上到府一聚。
賈詡的信是未初送的,未正就有人拿着信找到了沈定。
校尉楊秋跪拜在地,信封擺在身前,朗聲道:「詡為董卓舊臣,仆得其信,不敢擅專,特來報知將軍!」
沈定心情頗為複雜。
他先沒有管信,而是雙手扶起楊秋:「校尉忠義,我已知矣!」
寬慰幾句,將楊秋送走沒多久,又陸續有賈詡的信回到沈定手中。
等到晚上賈詡在府中開宴,送出去的三十五封信,有十八封到了沈定手中!
賈詡坐在主位,掃視眼前的十六位將校。
沒錯,雖然有十八人主動找到沈定說明情況,但最終來赴宴的只有十六人。
還有一人既沒有去找沈定,也沒有來找賈詡。那個人叫王方。
賈詡沒去考慮那些人為何不來,見到眾人臉上化不開的疑慮,他開門見山:「昨日聞聲中郎將抓捕內間,盡皆為李、樊舊部。諸君心中必有憂愁。」
立即有一軍司馬出聲道:「賈尚書,你定有妙計,快快說來罷!」
見眾人皆點頭,賈詡不再繞圈子,直接問道:「不知諸君可知故左中郎將蔡伯喈?」
校尉、司馬還有印象,低一層的軍侯面露迷茫。
「蔡伯喈乃是天下名士,素為董太師所敬重。王允之亂時,蔡伯喈因為董太師哀嘆,而遭王允屠戮。」
聽到賈詡解釋,眾人恍然。
只是提這個人幹什麼呢?
賈詡又問:「諸君所憂者,在於無所依靠,似為中堅將軍客軍,是邪否邪?」
一名校尉面色沉重地點頭:「原本也還好,中堅將軍神勇不可當,追隨其人也無不可。只是昨日那事……」
他頓了頓,語氣堅定:「換作我在中堅將軍處,定然不會再輕信涼州將校!」
眾人盡皆信服地點頭。
大多數人都喜歡以己度人,能被賈詡一封信邀請過來的,無一不是如此。
賈詡瞭然:「我就知如此。故而請你等過來。」
十多雙眼睛盯着賈詡,等他的說明。
「若叫你等尊奉蔡伯喈之女,可乎?」
立即有人嗤笑道:「賈尚書何其謬也!一弱女子,何以叫我等尊之?」
賈詡面露笑容:「若是此人將為中堅將軍婦,又如何?」
有些人還沒明白這其中有什麼關係,有些人已經開始思考了。
過了一陣,一軍司馬問道:「可我等與蔡氏女也無有聯繫!如何能成?」
「蔡伯喈為董太師而死,我等乃董太師舊部,如何無聯繫?」
立即有人眼前一亮:「那蔡氏女能同意麼?」
「只要你等同意,我自會去說服其人。」
屋內安靜一陣,眾人互相看看,不知道這個選擇到底對不對。
過了一陣,終於陸續開口:「我聽尚書的!」
待所有人全部表態,賈詡暗自鬆了口氣,面上倒是不露分毫:「如此,我明日去為諸君陳情。」
「有勞尚書!」
次日上午,這十多人惴惴不安的等待中,賈詡派人一一傳信:「蔡夫人已同意召見諸位!」
因沈定的叮囑,張黑足在安排任務時,特意留了一個大約兩個時辰的空當,好讓這群人能夠在白天聚集。
未時許,這十六人在賈詡的帶領下進入蔡宅。
蔡琰身着袿衣端坐在堂中,身邊兩名婢女側跪侍奉。
賈詡帶領眾將校走進廳堂:「夫人,此皆西軍將校。」
眾人立即下拜:「仆等參見夫人。」
蔡琰回想着沈定的話語,語速緩慢而堅定地開口:「諸君請起。」
「唯!」
賈詡剛要介紹眾人姓名,突然身後一聲乾嚎響徹屋宇,嚇得他一個哆嗦!
「蔡公於我等恩情何其重也!我聞蔡公之歿,恨不能以身代之!幸得夫人在世,我必奉若親母!!」
哪怕沉着如賈詡,聽到這般不要臉的話,也是面色詫異,扭頭看是何人。
只見一軍侯跪伏在地,拼命嚎哭,悲慟莫名。
若是換個場景,指不定會被當成孝子賢孫。
但在此時此刻,屋內其他將校見他如此,,一個個面露鄙夷之色。
只是他們也被這一無恥舉動提醒了,頓時七嘴八舌地表忠心,訴說着自己對蔡邕的崇敬之情,同時各種編造「蔡公於我有恩」的故事。
一時之間,蔡琰都有些懷疑自己的老父親是不是真的就幫過這麼多人!
好在她還記得沈定的叮囑,緩緩開口道:「我父受董太師徵辟……」
她一開口,所有人,包括那個還跪在地上的「孝子」,全都安靜下來仔細傾聽。
「……曾言,西州將校當為國家計。」
「我等一直聽從蔡公教誨!」立即有人回應。
這般熱情,蔡琰打了一晚上的腹稿,此時全都不再適用。
她深吸一口氣,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立即換了說法:「如今你等既為中堅將軍部曲,忠心侍上,將軍也不會薄待你等。」
將校們就等這句話!
於是一片唯唯之聲。
直到這時候,賈詡才找到空閒,把這一干將校姓名一一介紹給蔡琰知曉。
待眾人離開蔡宅,原先還感恩激動的將校們立即圍住賈詡:「賈尚書,蔡夫人真能護佑我等?」
賈詡撫須道:「若非蔡夫人無有兄弟,焉能叫你等得利?」
眾將這才稍稍安心,重用妻族是漢室特色,上上下下都很認可。
但緊接着,他們又關心一個問題:「我等這麼多人,哪個能得夫人青眼?」
賈詡沒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職位最高的兩名校尉。
眾將心中明悟。
大家同蔡氏關係都不近,那自然是職務越高的越能得到更多的關注。
但緊接着,所有人都瞪向那個「孝子」!
孝子嘿然,也不多說話,團團一拱手,直接轉身就走。
「死卒!」
「無父無母!」
眾將紛紛罵出聲來。
那孝子沒有回頭,只是遠遠甩來一句話:「我既以母事蔡夫人,自當以父事將軍。」
眾皆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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