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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谷中的一片狼藉,林子裏可以算得上安靜得過分。
人群雜亂的腳步聲成了林間唯一嘈雜的聲響,蘇念雪足尖在巨木伸出的樹枝上輕輕一點,警惕地觀望着四周。
太安靜了,這不太正常。
她呼出了口氣,時不時往後看兩眼。
然而後頭的林木仍舊只是被偶爾刮過的風吹得左右搖晃。
她大致琢磨估算了一下時間,皺眉開口道。
「停一下。」
原本跟着往前跑的人群霎時間亂了,有人踉蹌了兩步,險些因為沒止住勢頭栽了個跟頭。
「怎麼了?」祈歸幾個起落從隊伍後面趕至她身側,疑惑道,「為何突然停下?」
「不太對勁。」
單單靠機關和留下的兩個人不足以把所有人都給攔下來,即便是運氣好,對方的判斷出現的紕漏比預想更多,現在這個時候也不至於後頭一點動靜都沒有。
誤打誤撞都多少應該刨出些蛛絲馬跡,怎麼可能完全沒有動靜。
要麼,是嘉水關或者荊楚的人到了。但是他們前腳離開時谷內應當還沒有動靜,大致算一算腳程,即便這種猜測是對的,也會與現在的情形有出入。
要麼就是是故意為之。
他們知道哪個方向是迷障,哪個方向是他們要咬死的獵物。
時間緊迫,沒什麼留給她思考的時間。
「分開走。」
「什麼?」祈歸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之後面色一沉,「你確定嗎?」
尋常人不通蠱術,並不能快速分辨御蠱製造出的障眼法與施蠱者的真實所在,這也是為何一開始對方道出方略時她與少巫會同意。
可現在連她都隱隱覺察出了不對勁。
蘇念雪嘆了口氣,道:「只是猜測,但是恐怕很有可能。」
沒時間過多猶豫。
祈歸當機立斷,招了招手示意人群中剩下的巫祝過來,簡單囑咐了兩句。
人群迅速分散,極快地被帶領着向不同的方向奔逃,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了一些尚有餘力的青年人與少部分傷者。
相比那些分開的,這裏的人要稍多些,畢竟假使對方真的有分辨蠱術的能力,在人群分散逃離的時候,最有可能的選擇也是追擊人數較多的那一隊。
他們說是將自己當成誘餌都不為過。
「蘇姑娘不跟着他們走?」石汶握着笛子走上前瞥了她一眼,「我們仍舊往原先的方向,若是猜測是對的,會相當危險。」
蘇念雪只是搖了搖頭,正色道:「是我提議的,自己提前跑了算怎麼回事?更何況」
她看了眼人群中的傷者,無言地輕嘆了聲。
石汶瞭然地點點頭,道:「明白了,但是如若真有危險,還請蘇姑娘先走,我和祈歸自然會斷後。」
沒等她開口說些什麼,便聽得一旁的苗女輕笑了聲接過話。
「那是自然,讓一個大夫留下斷後,還要不要臉了。更何況」她側眸略微一挑眉,「我怕你出什麼事兒,晴嵐要把我們給拆了。」
她聞言怔了一下,輕咳了聲伸手撥弄了一下耳邊的鬢髮。
祈歸見狀笑了下,也沒繼續多揶揄兩句,道:「走了走了,在這兒待着更容易出事兒。」
林子裏的風似乎開始變得有些陰冷。
蟄伏在暗處的野獸亮出了爪牙,瞳眸森冷。
光影在林間一閃而過。
尖銳的笛音幾乎同一時刻響起,刀光劈散蠱蟲的阻擋,重重劈砍在地。
蘇念雪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走!」石汶抽出笛子,盤繞在腕口的青蛇探了頭。
蘇念雪看着他欲言又止,然而她只是遲疑了短短一瞬便咬牙轉了身。
相比專精武學的墨客,南疆的巫祝即便是修習此道者其實也遠不及。攔下一個厄爾多對於墨客的鬼差或許不難,但是對於巫祝,一對一可以說是全無勝算。
身為醫者,她的確對石汶身上的傷而心懷顧忌,但是沒人留下來,誰都走不了。
沒有猶豫的時間給他們。
蟲蟻的振翅聲此起彼伏。
祈歸捂着被割傷的手臂往後退了兩步。
她手上的笛子已經因為方才的拼鬥而有了裂痕,然而對方如同不知疼痛一般拎着刀繼續向前迫近。
兩個人已經被逼到了一片石壁邊上。
石汶喘着氣看了眼石壁,眸底似是有什麼一閃而過。
他身上並沒有傷,祈歸自然知道他身上帶着暗傷,或多或少都自己將厄爾多的大部分攻勢給攔了下來,可再這樣下去,她自己也支撐不了多久。
如果他們兩個攔不下這個厄爾多,後面的來援又無法及時救下四散的人
這般想着,他在心底嘆了口氣,像是做了什麼決定。
青蛇感應主人的心意,如電一般竄了出去。
祈歸愣了下,剛想開口叫他退後,又被對方的刀鋒給壓了回去。
「攔不下來,死的可就是一群人了。」石汶突然笑了下。
「要你說?」
破損的笛子已經快吹不出原本的音律。
眼見着對方的攻勢又至,石汶忽然一把推開了她。
祈歸看着霎時濺出的血,臉瞬間白了。
蠱蟲在頃刻間四散墜落,她禁不住咳了口血出來。
青蛇換了個方向,撞向了石壁上的一處缺口。
機關的輕響在近距離聽得分外明晰。
一個只能容納一個人的狹窄洞穴瞬時打開。
石汶握住了對方的刀,另一隻手把人往裏頭用力一推。
本就接近脫力的祈歸一個踉蹌跌了進去。
手中的破損的笛子應聲而落。
最後映入她眼中的是巫祝染血的背影。
石門在竹笛碎裂開來的那一剎轟然閉合,無情地將所有的一切都隔絕在外。
祈歸只來得及撲到石門處,用力拍打着冰冷的石壁,哭腔道:「石汶!你做什麼!你讓阿婉怎麼辦!」
厄爾多的尖刀沒入胸口,濺起血色,巫祝的手臂也牢牢扼住了對方的喉嚨。
青蛇眼底似乎閃着水光,它在主人的呼喚中竄起,毒牙狠狠地咬住了厄爾多的手腕。
他吃痛般嘶吼了聲,掙扎着想要掙脫束縛,用力將死死纏繞在手腕上的青蛇甩了出去。
麻痹感自手腕迅速蔓延開,本命蠱傾盡心血的毒,幾乎稱得上是無解的。
青蛇在血跡斑斑的泥土裏痛苦地翻騰了兩下,瞳眸一點點黯淡了下去。
石汶扣住他的手臂仍舊未曾鬆開,他亦步亦趨地帶着被扣住的人,發了狠一般重重撞在冰冷的石牆上,骨裂的聲音令人牙酸。
門內的容身之地狹小,祈歸只能蜷縮着俯身貼在石門邊,那一聲聲撞擊聲跟痛呼聲透過石門傳入耳中,便如鈍刀割肉,一點點凌遲着她。
偏偏她此刻什麼都做不了。
黑血一點點滴落在地,厄爾多的掙扎也越來越無力。
沒人知道過了多久,黑色的紋路自手腕蔓延上脖頸,他指尖動了動,凸出的眼睛似有不甘。
手中的刀無力地跌落。
如同失了所有力氣,石汶手臂一松,整個人跌撞着重重摔在了石門邊。
背後是冰冷是石門,他艱難地呼出了口氣,眼前一片模糊。
「祈歸。」巫祝渾身都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已死的敵人的,他低低笑了聲,「別哭了。你做得很好了,真的。」
門內的苗女緊咬着牙關,整個人都在發着抖。
如果她做得足夠好,為什麼還會
「你得活着,石汶!」她崩潰地握拳打在石牆上,哭嚎着,「你比我更應該活下去,嫂子和阿婉在等着你啊」
「別說這種話,不然我真得懷疑救你是不是對的了。」石汶虛弱地勾了勾唇,血仍舊自指縫裏一點點溢出,「你知道咳,我身上跟少巫大人帶着一樣的暗傷,所以」
「你在說謊!蘇姑娘明明說了她會治好你的,她答應了的!」她抱着腦袋,牙齒都在打顫,「明明該死的人是我啊。」
「咳咳,祈歸,你聽好了。」失血的眩暈感一次次衝擊着靈台,他用力咬了咬舌尖,忍下劇痛道,「我救你,是我相信你會是一個好的巫祝,包括少巫大人和大巫祝大人,她們都是這麼想的。」
黑暗似乎籠罩了面前的整個視線。
「你跟祈越不一樣,你不是你哥哥。」石汶深吸了口氣,費力道,「或許有的人會因為你的出身對你抱有敵意,但你要記住,人心本無垢,點墨皆後來咳咳咳!」
「石汶!」
他面前止住了咳嗽,聲音虛弱:「聽我說完我曉得你對當年的事情心有芥蒂,否則不會選則困守山谷,故作乖張,甚至還包括那次故意為難晴姑娘。但是永遠都不要忘記,旁人的話都是假的,你是什麼人,應當是什麼人,你自己最清楚若有朝一成為了旁人眼中的人,即便你贏了,你也是輸了你輸了你自己。不要像你哥哥祈越,永遠都不要絕對不能成為你自己都厭棄的那種人。」
這一陣急促的開口,幾乎耗剩下的氣力。
巫祝眼底的光逐漸渙散開。
「我會記得!石汶,你撐住,一定會有人來的!」大抵是覺察到對方生息漸弱,她紅着眼大聲喊道,「別睡!我求你再撐一會兒」
話到盡頭,她已是泣不成聲。
從最開始寨子被襲,到現如今的逃離,她已經見過太多往日熟識在自己面前喪生,然而她什麼都做不了。
門外的巫祝嘴唇輕動,聲音低啞道:「替我,看顧好你阿嫂和阿婉就說,說我對不住」
破碎的話語消散在風中,捂着傷口的手一點點落了下去。
冷風穿行在林間,嗚嗚的呼嘯聲像是哀歌悲鳴。
似乎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石門在一聲輕響後轟然打開。
來人伸手將她拽了出來。
蠱藥獨有的氣息湧入鼻中。
祈歸抬起頭,望見少巫含着擔憂的眸子。
「剩下的人呢?還是原來的方向?」
她無聲地點了點頭。
後頭的大隊人立時依着指向的方位趕了過去。
祈歸在冷風中打了個哆嗦,她抬起眸,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少巫嘆了口氣,張開手抱住了她,咬緊了牙關。
飛刃的寒光一閃而過。
晴嵐旋身避開,腕骨稍一用力已將墨尺握在手中。
那人抱着刀好整以暇地抬頭,似乎已經在此久候多時。
「北燕,蕭狄。」他翻腕握刀,低笑道,「中原的鷹,請賜教。」
晴嵐眸底寒光一閃而過。
「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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