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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依舊日光正好,但即便是溫暖的日光照在身上,也依舊抵不過聽完雷邵敘述後的森冷寒意。
那些過往的傳聞半真半假,真的是霹靂堂確為仇家所滅,當年的沈歸然的遲疑未決與雷邵的意氣用事,卻都是後人的臆測。
他不是個傻子,即便是在那時滅門之怨的怒火下,他也知道僅憑他一人之力根本無法與仇家相抗。沈家是江湖名門,沈歸然身為家主在事情尚未明晰前絕不可輕舉妄動,若是不然有可能就會牽扯到整個家族,他不能也不敢拿這個做賭注。
雷邵明白他的想法,解他的無可奈何,也想着暫且稍作觀望。
但主動打破這份表面上的平靜的,卻是他的仇家。
他們派人傳了信,是邀戰的信,也是威脅的信。
霹靂堂滅門那晚倖存的婦孺在他們手上,以此和火器配方做威脅,要雷邵前往姑蘇外的風雨崖一戰高下,若他贏了,放了婦孺,歸還那夜搶奪的火器,若是輸了,要麼死,要麼對整個江湖宣稱霹靂堂對其俯首稱臣,心甘情願將配方獻上,滅門之事再不提起。
看似給出了選擇,但其實不論去或不去,結局都是註定的。
去了,生死難料暫且不說,能做出一夜滅門的人,難道真的會遵守約定嗎?若是不去或許當真可以保自己的性命無虞,但那些被挾持的婦孺呢?事後,那些人恐怕又會藉此大做文章,言說霹靂堂剩下的唯一的主人也不過是個膽小之輩,不配承襲先祖豪傑傳下的火器,不如能者居之。
於情於理,他都不可能不去。
他知道這個道理,沈歸然自然也知道。
但他能阻止嗎?不能。
只要他一天還背着這個沈氏家主的名頭,他就不可能毫無顧慮地向自己的至交好友伸出援助之手。
縱使一意孤行,他也過不了家中長輩那一關。
「所以伯父他才捨去了家主之位」沈楠茵後背都快被冷汗浸濕了,「那後來呢?約戰」
「你贏了,但對方並沒有守約,是沈歸然前輩救了你,對嗎?」林知憶接了話,安慰性地抓了抓沈楠茵的手腕,「但我想他應該也沒辦法帶你全身而退吧?」
一個人再怎麼武功過人,也不過是肉體凡胎,是人就會有弱點,或許那些人多少能猜得到沈歸然不會公然讓整個沈家與之為敵,但防備必定還是要的。
「是我本想着用最後的火器與那些混賬同歸於盡,但沒想到他還是來了。」雷邵抬起頭,右手攥緊了胸口的衣服,「我心脈盡斷,本該是必死的結局,歸然傷雖重,比之我卻仍有一線生機。但正如這位姑娘所說,一命換一命,我醒來時,那個人告訴我說,歸然他」
纖竹蠱救了他一命,但也讓他此生永遠地活在了愧疚之中。
兩個人只能活一個,救自己還是救他,沈歸然選了後者。
但恐怕他也沒想到自己拿命換回來的人,也因為纖竹蠱非成蠱而只能淪為一個廢人吧。
而且心脈盡斷修為盡廢,未成形的蠱蟲能救他,但他的壽數也遠不及旁人,如今即便沒有此次的變故,他也活不了幾年了吧。
「若是他尚活於世,恐怕是不願意見到我如今這副模樣的吧不值得,當真不值得」他自嘲般搖搖頭,繼續道,「我不知道當年給歸然蠱蟲的是什麼人,乃至今日那些打着我的名號的歹人,我亦不知他們從何而來,從始至終,我都不過是他們掌中玩物。而真正的目的沈家的丫頭,是你們沈氏。」
「我們?」
「沈氏的名頭是歷代人的俠義之名積澱而來,霹靂堂敗落便是因為無人再有俠者之心。但何為俠者?善待百姓便是嗎?不不是的你做了對他們有利的事情,他們才會稱頌你一聲俠。如若這次沈家沒法查明真相,百姓又該如何看待你們?江南命案不斷,身為一方大家的人卻無法護佑他們久而久之,如今看似南北兩立的平穩局面還能繼續下去嗎?」他混沌的眼中依稀還能看出當年聲名遠揚的那位雷家少主的影子,只是歲月如刀,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如今卻已形容枯槁,「千里之堤絕非一朝一夕間潰於蟻穴,你們也一樣的。這次恐怕只是個開始。只可惜」
他長嘆一聲,低聲道:「歸然救了我,如今我卻變成了在沈家身上捅的第一把刀」
沈楠茵沉默了許久,忽然道:「前輩,我想,伯父並不後悔救您的。如今情形非您所願,他能明白的。」
雷邵抬頭看了她片刻,抬手抹了把面上的淚痕,像是低笑了聲,「你,同他當年有三分相似,不像你父親那般沉悶少言。罷了,我能告訴你們的,便只有這些了你們,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你知道當年滅你仇家的人,是墨客鬼差嗎?」在一旁聽了許久的晴嵐突然插了話,女子的背脊挺直如一桿槍,淺淡的一雙眸子在從窗戶的縫隙中撒下的日光中顯得格外淡薄無情。
雷邵只是搖了搖頭,道:「有所耳聞,但究竟為何我也不曉得。霹靂堂從未與那些人有任何交集,他們為何會殺了那些混賬,也不是我能揣度的。」
林知憶側目看了眼抱劍的晴嵐,嘆了口氣道:「罷了,此次端了他們的老巢,倒也不失為暫時阻止了有心之人的陰謀,不論如何,我會繼續查下去的,也多謝雷前輩願意將過往告知。」
言罷,她伸手將晴嵐拽了出去。
「鬆手,你要做什麼?」
「嘖,沈家的事情,讓她自己解決吧。」林知憶把她拽到了角落裏,「城中的暗樁,是你做的?」
晴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怎麼了?」
「無事,把你身上帶着家紋的東西收好。」她像是嘆了口氣,「我帶人過去的時候楠茵也帶了沈家的人,別讓人無意間記住了你們的紋樣,那樣一來不好解釋。」
「嗯。還有其他的嗎?」
「有,纖竹蠱你怎會知道這個東西?」
「這東西是荊楚的。」晴嵐頗有些頭疼似的揉了揉額角,「醫家是藥王谷,但是我們之中留下了來自南疆的蠱醫。只是纖竹蠱難以把控,非緊急不可用,將近二十年前的事情,若是要知道具體因由還是要回去問過他。」
林知憶眼神一動,試探般道:「六年前,玉天華也是這麼」
「是。蠱引是他自己,不過只用了一半。」晴嵐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他不是沈歸然,不可能拋下所有不顧,但僅僅只是抑制住玉天華的發作,要付出的代價也是」
「是什麼?」
「你見過他,應當知道他的武功修為到了何種地步,但也僅僅到那兒為止了。」那雙淺淡的眸子裏不經意流露出的是無奈與擔憂,「代價是他此生的武功再難有存進,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
所以自己才會選擇回來,他沒做完的事情,她來做。
林知憶也只是嘆了口氣,半開玩笑般道:「世人皆道你們無情無義,惡貫滿盈,其實身負此般惡名者,卻未必是他們想的那樣。雷邵有句話說得不錯,俠義者不過是做了對多數人好的事情罷了,但越是這樣的人,哪怕做錯一步,便是千夫所指,反倒還不如你們這些人活得清醒。」
「或許吧。」晴嵐搖了搖頭,「我先回去了,之後若有事再尋我便是。」
不知為何,她心裏總有些不踏實,卻說不出從何而來的這般感覺。
「好,扣押的那些人我會審,若有什麼發現會借你們的人的手告訴你。」林知憶抱拳朝她一點頭,「你接下來是要去江陵參加武林大會吧?群英薈萃之地,就算是他也不敢亂來,萬事小心,莫要暴露了什麼。」
「好,多謝。」她回了一禮,提劍出了府衙。
林知憶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剛想轉身回去,卻正面撞上了沈楠茵。
「怎麼了?」
「沒事,就是聽晴嵐一提,想起我們那日看見墨客令的時候我叫人收起來了,現下沒回來,怕是以為我在醫館給送那兒去了。」
什麼?!林知憶下意識地倒抽了口涼氣,面色有些變了。她回頭看了眼晴嵐消失的方向,心底不由地浮現的些許憂慮。但願別出什麼岔子,若是蘇念雪見過那些紋樣可就難辦了。雖說藥王谷不會多說什麼,但
她又會如何看墨客出身的人呢?
「你們家小姐?她不在這兒,想來是在府衙吧。」蘇念雪打量了下面前的沈家弟子,微微笑道,「可是有什麼要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那弟子撓了撓頭,「小姐叫我送墨客令來着,早些時候發現他們殺了城內的暗樁,小姐同林千戶去看過了,便暫且把東西收了起來。」
墨客令?鬼差?蘇念雪心頭一動,忖度了片刻道:「可否給我看看?」
「啊?好」
她抬手接了,目光卻在掃過木牌的那一刻驟然一滯。
青竹飛羽,眼熟得很。
這個紋樣為何,這麼眼熟她面色白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指尖不由得顫了下。
「這是你的家紋?」
「算是吧,但不曉得是什麼意思。」
她一向記性好,說是過目不忘也不為過,眼前這塊木牌上的紋樣,與先前晴嵐那枚薄刃上刻的,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是巧合嗎?
蘇念雪強壓下心底的紛亂將木牌遞迴去,勉強露了個笑,垂下的眼眸有些亂了。
墨客令,墨客鬼差,幾乎一模一樣的紋路,來歷不明的人,精湛的武藝似乎按照這條線思考下去,有些什麼呼之欲出。
「怎麼坐在這兒?」
正當她陷入沉思時,忽然一個聲音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女子略低了頭,乾淨清秀的眉眼在見她的時候染上了幾分與平常不同的暖意。
而她只是默默仰起頭看她,張了張口卻還是違心地笑着道了句。
「沒什麼啊,閒來無事,就在這兒等你回來。」
晴嵐卻皺了眉,道:「你臉色不太好,傷怎麼樣了?」
「真的無事」蘇念雪抿了抿唇,笑着扯了扯她的袖子,「就是剛剛有個沈家的弟子過來了一趟。」
「嗯?說了什麼?」
「沒什麼,找楠茵的,說是送墨客令。」
晴嵐聞言眼底閃過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快到幾乎讓人難以察覺。
但面前的人還是準確地看出了她那一剎的神色,她深吸了口氣,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整張臉埋在了她的腰腹間。
她整個人一僵,卻最終還是長舒了口氣,緩緩抬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有些東西,心照不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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