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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幾天剛剛從紀女士那裏回來。」張醫生——張珂逸翻開病歷就着細節的幾個地方捋順,畢竟這個女人的症狀並不常見,給他心裏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她拜託我向你問個好。」
湘哀平靜地點頭:「謝謝她。」
「紀女士說你們從前也是生死之交,現在怎麼這麼生分?連招呼都要找我遞話。」張珂逸故意提了點輕鬆的話題,「不過是一個電話的事情,很方便的。」
湘哀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紀女士非常不喜歡我,你不知道嗎?」
張珂逸一臉茫然——紀九薰是他金主,給他投資了城裏最大的心理諮詢所,他以為紀九薰是看上他的身體,結果無事發生,開了大約三年,金主讓他替自己的朋友看看心理問題,就是眼前的這位周湘哀。
「我確實不清楚。」張珂逸回過神來笑道,「那周女士你來說說你最近的困擾?」
一瞬間湘哀腦子裏閃過很多畫面,好的壞的都有,像一大群鳥一樣撲稜稜飛過蒼白的天幕。
「我難以活在當下。」湘哀想了想解釋道,「我總是很難控制自己想以前的事情,頻率高了很多,而且張醫生你知道我先前不能合理控制自己的情緒,和你聊過幾次稍好一些,可是最近情緒波動又變得很大,我可以調整到正常,但我很清楚我總有一天要面對所有的過去,我怕自己會失控。」
「為什麼會害怕失控?」張珂逸問道。
湘哀淡道:「因為失控過,一直有後遺症。」
張珂逸點點頭,一邊在病歷上增了兩行字。
「具體的後遺症?」他問。
「簡單地說,我自己可以說,別人不能。」湘哀的食指不斷地摩擦着粗糙的桌面,「我並不是完全不能面對,但是別人的評點會讓我感到焦慮。」
張珂逸手中的筆頓了頓:「之前是不是有人惡意地評論過你,非常多的人?」
湘哀遲疑着表示贊同。
「假設你在相當一段連續的時間裏單獨一個人的時候你會反覆想起你原本不想回憶的事情嗎?」
「按道理是不會的。」湘哀很肯定地回答,「但是三天前,我發現我對着毫不相關的事物開始胡思亂想。」
張珂逸嘆道:「你應該給自己更積極的心理暗示,如果我之前和你說的沒有用,是不是你的症狀沒有坦誠地告訴我?你並不相信我,這樣我實在不能幫助你,周女士。」
湘哀怔了片刻,淡淡地笑了笑:「我不相信你,張醫生。你沒法讓我相信,我認為紀女士看人的眼光不低,再說我確實沒法相信別人。」
張珂逸畢竟見過許多病人,和氣地點點頭:「那還是遠離刺激源的好。如果不行,你可以佩戴一些和你現實生活有較強聯繫的物件,放在身體較為明顯的地方,確保你容易瞟見並且看到後就能回到現實不沉溺於過去,如何?」
湘哀勉強答應:「我儘量。」
「我先前和你聊過,周女士,你一直對你的過去持有全盤否定的態度。」張珂逸想了又想誠懇地建議,「具體的過去你沒有細說,你拒絕傾訴,是因為你的緣故,什麼人失去或什麼事辦砸了嗎?」
湘哀答道:「不是,是因為太不可思議了,我以為可以解決的。」
張珂逸敏銳地看到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一小點,聲音里有些微小的顫抖,正想趁熱打鐵乘勝追擊,湘哀幾乎是抓起桌上的手機鑰匙落荒而逃。
她付了相當一大筆錢,但是永遠沒辦法解決問題。
湘哀慢慢地走出心理診所,取出懷表看了幾眼,跨上自行車往實驗室行去。
俞慧儀在忙碌地指導幾個研究生做課題,湘哀喉嚨一哽,掩上門,鞋尖點着走廊悄悄地走出去。
「周教授。」
是任長琦的聲音。
湘哀皺眉回頭,問道:「有什麼事嗎?」
任長琦訥訥地答道:「上次的事情沒來得及感謝周教授,我想找個時間請您聚一次餐。」
「請我?那你早做什麼去了?」湘哀不客氣地詰問,「你很忙?還是找我有別的什麼事情要我出面?」
任長琦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連連否認:「不——不是的,周教授,我確實之前我哥哥突然去世我我心裏挺難過的,成績掉得也很厲害,之前確實找過您,可您不在,俞教授也說您很忙,所以所以就」
湘哀抱着臂打量她了一會兒,冷淡一笑:「到時候我再通知你,你先忙你的去。」
任長琦猛地點頭答應,道了謝匆匆跑開。
手機里九個未接來電,六個是憫年的,三個是趙明景,湘哀睬都沒睬就刪了趙明景的記錄給憫年回撥過去。
「小憐。」湘哀知道她這會兒在林冉蕭家裏,等着憫年開頭。
憫年沉默了很久才以一種與她一貫語速極不相符的方式磕磕絆絆地陳述:「明天下午兩點一刻老地方。」
湘哀明白是踩點的位置,快速答道:「我知道了,我要去處理實驗室的事情。」
「我現在心裏很亂。」憫年坦誠道,「兩百年前阮宜罄死了嗎?」
湘哀一臉坦蕩:「你應該去問趙明景,她很清楚。」
憫年被噎了回去,好半天反應過來,問道:「梅玖微是怎麼逃出凰晴坊的?」
湘哀:「早聽到風聲就收拾東西走人了,你以為門面會那麼愚蠢地在那等死嗎?薛清張和酈寄都喜歡聽她唱,她什麼不知道?只不過唱了十幾年曲早就倦了,剛好抽身一走了之。後來畢竟有人知道她活着,招了仇就死了。」
「你和梅玖微認識?」憫年順着她的話往下講。
湘哀哼出一絲氣音的笑:「什麼叫認識?我單方面知道她這麼個名人也能算是認識?」
憫年無言以對,知道她大概率是在睜着眼睛說瞎話,大方地自找台階:「也是,都說戲子無情,她想必只有別人撲上去討好她的份。」
湘哀淡淡地笑了笑:「你高看她了。」
她總是有這麼一種能力讓別人啞口無言,憫年尷尬地笑着說了再見,掛斷。
憫年覺得是「顏子璇」本人足夠出色到咄咄逼人所以看不起戲子,至於湘哀到底想什麼連趙明景都不知道。
沒法把這兩個人聯繫在一起。
憫年一頭霧水地回到客廳,聾女僕搭衣服搭到一半,突然急匆匆地小跑到客廳,對着側靠在沙發上的林冉蕭一陣猛烈比劃。
憫年不懂手語,林冉蕭當即臉色大變,呆滯片刻,轉向憫年蒼白地解釋:「我有合作的人過來了,你現在能走嗎?我可能,可能要和他談很久。」
他滿臉為難,憫年到底心善,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根本沒感受到林冉蕭眼底的慌亂害怕與深刻的歉疚。
她和那位周溢呈先生打了個擦邊球險些見面,她也不是喜歡窺探他人生活的人,一紙空白地來又一無所知地走。
只是心裏不免更加失落和不解。
她蹲坐在花壇邊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把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編輯了許久直到自認不帶任何感情後才發送給湘哀。
湘哀沒有回。
她又沒有理會自己。
憫年長出一口濁氣把手機揣回衣袋,沉默地站起身,一小步一小步地朝車邊走去,走前回望了一眼林冉蕭的家,帘子後有隱約的人影。
她不知道湘哀正在實驗室焦頭爛額。
奇怪的是即便她知道了周湘哀和顏子璇分明就是同一個人她也並沒有因此心懷芥蒂或是覺得湘哀見不得光什麼,理由和她對於趙明景的計劃態度淡漠完全一樣——她只不過是一個完全沒有概念的人,即便有概念又如何呢?過了太久後誰會在意?
風漸漸地變暖,憫年迎着風舔了舔微有些皸裂的唇角,快步向前走去。
衣袋裏的手機忽地振動,憫年在車門前停步,看到明晃晃的林冉蕭三個字。
信息很簡潔,只有一行字:
周四晚六點半詳談,地點稍後。
憫年心裏咯噔一下感覺不好,苦思冥想半天又想不出什麼原則性的問題,換房子的事也用不着詳談這樣的字眼,她自己對文字又敏感,林冉蕭不會犯這樣的失誤。
周四見。
湘哀是在把好不容易得來的產物封進塑料瓶時接到的緊急電話。
她像往常一樣不耐煩地問候對方,卻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聲音告訴她出車禍了。她一蒙,把手機拿開到眼前一看才知道是憫年的電話。
路人說已經把憫年送到了醫院,剛好手機沒設密碼,他想着快點兒通知家屬,通訊錄置頂的那個人一直拒絕接通,他無法只好點開通話記錄,發現最近最多的記錄就是和這個叫作周湘哀的人。
湘哀心裏跟明鏡似的,知道林冉蕭關鍵時刻不可能靠譜,而所謂最多的記錄也多半是指六個未接來電。
她安頓好實驗的所有結果才往醫院趕,才發覺事情比她想像得要嚴重得多。
那晚暖鋒南下從黃昏開始潑大雨,她躲在實驗室里天昏地暗什麼也不知道,也得虧這通電話打的時機巧恰好讓她聽了見。憫年忙完報社的事情糊裏糊塗地拎了一把很小的傘就往外沖,出去有持續的雨滴朝她面門襲去,她知道傘小,看了看時間又和先前約定的離得太近根本趕不及,她一咬牙衝進了漫天的雨幕。
雨慢慢地糊了她的眼鏡,憫年站在路口打算摘下眼鏡甩一甩水,不曾想就是這幾秒的工夫就有一輛車揚起潑天的水花。
她根本沒有任何預料,也根本來不及躲。
鮮血蜿蜒地匯入了滿地的積水,周圍洇開一片紅色。
周圍過了七八個人,才有一個願意給她叫救護車。憫年當時已經不省人事了,軟軟地倒在大雨中,那把傘被風吹着翻滾了幾圈,不知道去了哪裏。
肇事車輛早已逃之夭夭,救護車許久才趕到,幾個人把她抬上車,陌生人也跟着去了,摸到憫年的手機着急地找人,好不容易終於打通,還是淡淡的口氣,不過好歹是同意來了。
傷情兇險,直接被轉到了重症監護室,針頭扎滿了手臂,苾離聽聞後也匆忙過來前後照看。
「如果情況好,明早破曉前會甦醒,不好的話可能要等個一二天,如果再長就有生命危險了。」苾離解釋道。
她的神情看不出異樣,湘哀也沒有掛在心上,皺着眉聽陌生人講完當時的情況——那車超了速,直直地撞了憫年的後背,把她撞得離地半丈高,撲倒在地。
滿身的血被雨沖開似乎看上去沒那麼可怖,可湘哀心知這是凶多吉少。
她接過手機翻看了一會兒,看到了憫年沒捨得刪去的那條信息。
果然。她心裡冷笑,心裏把這筆賬記住,隨即把手機輕輕放到自己的衣袋裏,打算等憫年轉出重症監護室再還。
苾離淡道:「湘哀,我有話想和你說,很久沒見。」
湘哀沉默地把手插在口袋裏,提步走出等候室,跟着苾離七拐八拐轉到一個沒人的走廊。
苾離二話沒說,一個巴掌直接招呼到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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