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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我現在很忙。」
嶼陰坐在錄播室外看台本,正在過節目流程時,手機鈴突兀地響了起來。她打了個呵欠才接了電話,聲音里仍有慵懶的因素。
她瞟見屏幕上周沁涼幾個字,想着上回湘哀所說的真假莫辨的事,聲音就顯得有些不耐煩,好在她和沁涼一直關係不好,因此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沁涼果真沒有在意,只是神神秘秘地說道:「你有空的話來一趟博物館,我正在館裏,這兒很有意思。」
嶼陰很不客氣地撂下一句話:「大明星,你居然對博物館感興趣?」
那頭沁涼假笑幾聲,似乎是走了幾步才答道:「那倒是,我一直挺感興趣的。」
嶼陰:「」
「這裏很有趣的。」沁涼不管嶼陰有沒有想法,有什麼想法,繼續興致勃勃地說道,「你肯定不會後悔的,我帶你看看周湘哀這人的真面目。」
嶼陰挑眉道:「你讓我去博物館裏看周湘哀這人的真面目,難不成你能請她過去?」
沁涼哈哈一笑就揭過這個話題,仍舊是故作灑脫的語氣:「我哪兒來的這麼大面子,她直接拒絕我了,我之前詢問方見止她好像又有什麼任務,每天就在實驗室閉關。哎你何必管她,不過我其實之前一直就想告訴你了,畢竟周湘哀又不是周湘哀啊。」
她言者貌似無心,聽者卻實在有意,連帶着呼吸聲都輕了幾分。
良久嶼陰冷笑道:「那不是很正常,我也不是周嶼陰啊,我這名字還是取的假名呢。」
沁涼又開始大笑,夾帶着些許看好戲的意味,笑完才道:「你不來就算啦,不要到頭來後悔至極,不管怎麼說麼湘哀是不會對你動心的,你還是收了這份心吧。」
好像有人在喊她準備錄節目。
嶼陰卻似乎一句話都沒有聽見,她滿心滿腦就只有那幾個字不會動心的。
她甚至沒有考慮到湘哀上回在金粉世家裏表現出來的對「沁涼」若有若無的敵意,只是想起了湘哀對「沁涼」似乎有所了解,那反向推回來,「沁涼」是不是也清楚湘哀的一些事情——那些她一無所知的事情。
不會動心
你可以結束了,你這輩子都走不進的。
你會妨礙我。
你喜歡嘗試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可笑至極。
因為我從來都是這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此而已。
所以湘哀說的是真的嗎?
好像是真的。
她找不到給自己開脫掩飾的理由,那太蒼白了。
可笑她當時還不自知,還以為湘哀從未愛過人,因此不會就這樣接受別人的善意。
她不知道湘哀是誰,不知道湘哀的生活,不了解湘哀的興趣愛好,不了解湘哀有怎樣的過去,甚至不清楚湘哀當初為什麼要幫她。
她甚至連湘哀最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
這個認知讓她手肘猛地一抖,手中的碳素筆直直地砸到地上,彈了兩下,咕嚕嚕滾到走廊對側的牆根下。
她清醒了一點,聽到沁涼低低地笑了起來:「怎麼,挺受刺激的?哈哈哈周湘哀她對你已經夠好了,她都沒給你機會啊哈哈哈哈」
笑聲瘮人,嶼陰冷着臉按了掛斷,低低地喘着氣。
她慢慢抬起頭,望着對面貼着米黃色牆紙的一整面牆,就如同慢動作回放一般,唇角一格一格地勾起,唇瓣一點一點咧開,眉梢眼角都是一幀一幀浮上的笑容,最後如同制動失靈的車般摧枯拉朽地撞進她的心裏。
「周周,到你了。」
助理半是驚慌半是不解地在錄播室門口叫失態的嶼陰,撓了撓頭,重新又喊了一遍:「快點兒啊,節目嘉賓已經準備好了。」
嶼陰散了焦距的雙眼終於恢復清明,她按了按胸口,勉強笑道:「來了。」
她夾着文件往裏走,八厘米的高跟鞋敲在走廊的地毯上,沉悶地撞擊着她的神識。
這期《世時風》請來的是nr董事林冉蕭。
訪談並不是正式會談的性質,所以給她的台本里有很多備選的私人問題,不過倒不是娛樂,只是問問理想、事業和生活的平衡、對未來的考慮、人生的一些遺憾等諸如此類談心的話題。
如果有一天她能問問湘哀,她是否有遺憾?是否有過理想?是否在未來生活里考慮過另一個人?
都是悖論。
嶼陰掛上職業微笑,在錄像機打開前先和林冉蕭在一起聊了聊以便暖場,林冉蕭還笑着感謝她出席自己投資的剪綵儀式。
錄像機打開後,他們重新握了手互相交談。嶼陰背了一段之前準備的對林冉蕭的介紹,氣氛融洽沒有任何錯漏,一切都是她預想中的走向。
直到她問道:「聽說林先生您一向很喜歡讀歷史,不知道您在十七年內戰這段歷史中,最欣賞哪個人?」
她看到林冉蕭臉上一閃而過的錯愕,她正打算岔開話題,卻見林冉蕭露出一個說不出是什麼樣味道的笑,輕道:「我很欣賞兩個人,一位是謝今折,一位是顏子璇。」
嶼陰立刻接上:「不知道林先生願不願意說一說您的看法?我洗耳恭聽。」
謝今折還可以解釋,因為她畢竟是最著名的記者之一。顏子璇就奇怪得很,畢竟大多人對於這位罌粟般漂亮又危險的美人的看法都是消極負面的——在那個男人爭奪天下的時代,一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女人總是被人詬病良多。而且話又說回來,最著名的記者中,謝今折能算是最沒有突出個性的一個。而且在她的同事莊珊和梅曲裳都對顏子璇極盡口誅筆伐之事時,她竟然出乎意料地保持沉默,還在某個非正式的場合為顏子璇辯護了幾句。
她的一生和顏子璇交集不多,少數的幾次都是在水月鏡天,顏子璇讓她給自己拍了張風塵味很重的照片,還請她吃過酒。也許就是在那時謝今折敏銳地感覺到顏子璇大概並不如外人所傳的那樣不堪,又或許是志趣相投,才有了之後的辯護之事。
後來顏子璇為了名利嫁給了簡淇涉當四房,被人嘲笑唾罵,她自己倒是跟個沒事人一樣,連累了謝今折被人懷疑指責,也沒站出來為謝今折做點什麼。後來爻門之戰一夜三萬餘人死於非命,顏子璇更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千夫所指的滋味任誰都不好受,她依舊是一幅沒心沒肺的樣子,照舊跟人出入風月繁華場儼然已經是真正的闊太太。直到簡淇涉莫名其妙地死了,她被趕了出去,流落到她曾生長過也曾被迫害過的爻門,被南界不知是誰逮捕了,吃了一年半的牢飯,一槍斃命,屍身被某個瘦弱遮面的友人收殮,好歹沒有落個曝屍荒野的下場——雖然照那時的人看來,這才是她應得的結局。
而林冉蕭說,他欣賞這兩個人,一個心機深沉,一個毫無性格。
「她們是反抗者,我欣賞反抗者。」林冉蕭依舊笑道,「你知道那個時候男尊女卑的觀念很嚴重,流傳到現在的女人,要麼是像謝今枝一樣的擁護者,要麼是一個比一個下場更加悲慘。我本人一向認為時勢造英雄,所以男性在那個年代成為風雲人物,雖然也有他們個人的能力所致,但大抵也沾了亂世的光,你方唱罷我方登場,但多半是為了錢權名利。女性要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可想而知有多不容易,但她們敢於為自己去博一條出路,謝今折的報道幾乎句句屬實不怕上位者當權者的迫害——雖然她最終也被暗殺而死,但比起她姐姐的善於鑽營,我更欣賞她的真性情。而顏子璇是孤兒,她能一步一步接近權力中心,敢於放棄自己心中原本錯誤的堅持,選擇自己最想要走的路,這種勇氣也不是人人都有。也許她的確心思歹毒,可當年為人稱道的那些所謂名流,有多少又手上是乾乾淨淨的呢?顏子璇當時說,戰爭無論如何都要死人,遑論內戰,而所有人應當做的是讓它儘早結束。她做到了,不管她殺沒殺人,她所參與的爻門之戰確實加速了戰爭的結束,挽救了更多人的性命。那些背後操縱的人滿手血腥卻為人讚頌,我覺得我欣賞顏子璇也並不是毫無根據。也許只是欣賞像她們那樣的反抗者,僅此而已。」
林冉蕭的說法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贊同,但嶼陰望着他,忽然沒由來的心中一痛。
「我覺得您說的有道理,畢竟不能單純地從一個角度去看待一個全面立體的人。」她道,「我聽說史學界現在也有不少人在為顏子璇翻案,有些事真真假假我不好妄斷,但是有一點我很贊同,顏子璇和謝今折,無論是誰,抑或是更多不知名的女性,她們所受的迫害可能比我們想像的要大得多,希望終有一天所有人能給那個時代的女性一個客觀公正的評判。」
她頓了頓,又道:「不過不知道您最欣賞的男性呢?」
林冉蕭坦然一笑,沒什麼猶豫就開口:「倒也沒有欣賞的人,我只是覺得當時有些男性懦弱得太過分,比如南界總長沈世閔的胞弟沈世桓。」
嶼陰靜靜地看着他又語出驚人,心裏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曾有傳聞說沈世桓是個濁世君子,最後卻被南軍軍區司令的弟弟周溢呈霸王硬上弓,硬生生地被綁架到周宅。周溢呈不怕空架子沈世閔,沈世閔知道了甚至還要搶着機會雙手奉上人來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周家人很懂他這個討好的舉動,就順水推舟地挾天子以令諸侯,反正實權還握在自己手上,何必為了吃肉惹上一身膻——沈世閔放棄弟弟是假,表忠心才是真,周家看出他的投誠,也就不會動他——而事實上很多沈家做的缺德事都可以算在周家頭上。
顏子璇上刑場,是沈世桓開的槍。
嶼陰點頭道:「但是或許沈世桓也有苦衷呢?就像您剛剛說的兩位以及更多女性那樣。」
林冉蕭淡淡一笑:「也許,這也是打個比方吧。從某種程度上講我個人還是欣賞能在那個時代出名的所有人的。」
這個話題就這樣高舉輕放地揭過了。嶼陰在腦海里回顧了一下稿子的內容,問道:「林先生,不知道您能不能講一講您不上班空閒的時候有哪些業餘活動?」
「我會去咖啡館坐一坐想想工作上的事情,有時候會百~萬\小!說,總之都是一些安靜的事情。」林冉蕭坦然答道,「不過也許今後會嘗試着去換換熱鬧的環境,我們nr投資的人一向都關係和睦,我不能帶着偶像包袱嘛。」
嶼陰會心一笑,接道:「林先生幽默風趣,想必員工們對您的評價不錯。」
「最早也是接手別人的公司。」林冉蕭不置可否,「我感謝所有人對我的支持。」
嶼陰知道這應該是林冉蕭不願提及的一些事,於是又帶節奏偏到別的話題上來。
訪談結束,所有人都是鬆了一口氣的愉快模樣,只有嶼陰低着頭默默收拾好材料,被工作的緊張感壓住的悲哀重新又翻了上來,一浪一浪地湧進她亂糟糟的腦海里。
臨城的博物館她是知道的,官方興建的內戰博物館,可她不知道「沁涼」邀她過去又是什麼意思,難道周湘哀和那場內戰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她譏諷地笑着搖頭,笑自己不可理喻地想着亂七八糟的事情。咫涯確實有聯繫,淡薄的先祖與後輩的關係,周湘哀算什麼呢?正如林冉蕭所說的,內戰中的女性一個比一個慘,謝今枝在踏上那條鮮血屍身鋪砌的路時,就不把自己當女人看了。
還是說,長得和梅玖微有三分相像的憫年?
不是水月鏡花的虛像,就是自欺欺人的掩飾。
嶼陰閉上眼按了按發酸的眼眶,提步向錄播室外走去。
「沁涼」說,周湘哀對她夠好了,至少從一開始就沒給她機會,這話倒沒錯,湘哀很直白地就拒絕了她,沒留一點曖昧的空間供她回味。那麼她到底應該感念於湘哀的「真誠」,還是應當悲哀於曾有人是湘哀給過機會的。
她拿出手機劃開通訊錄,下意識地就點擊了湘哀的電話。
湘哀是秒接的,等她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那頭女人清冷的聲音長驅直入:「你好,有什麼事嗎?」
嶼陰心裏惴惴不安,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答道:「對不起,我打錯了。」
湘哀愣了一下,隨即道:「你有事吧?我現在有空。」
嶼陰死活不肯說話,湘哀無奈道:「是不是誰跟你講我壞話了?」
「沒有。」嶼陰矢口否認,「你忙你的,我還有事,不和你說了。」
湘哀應了一聲,頓了片刻還是解釋道:「我上次話可能說得有點重,但是確實是真心話,我曾經和你說的也是真的,愛過我的人全部死在我手裏,你總沒必要拿你的性命去勾連一場賭局吧?」
嶼陰沉默半晌,淡道:「我沒有說什麼,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忙吧,我才剛剛結束一個訪談節目。」
「那就這樣。」湘哀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她的觀點,就乾脆利落地表示再見。
忙音鬆散地落在她耳邊,嶼陰低頭盯着牆角沒有被撿起來的碳素筆,慢慢地蹲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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