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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白長安一直都知道白起風性子急,脾氣沖。但他更覺得自己這個師弟骨子裏是好的,是善良的人。
直到一個雷雨夜裏,白起風推開了他的門,水滴順着白起風的額頭不斷往下淌,他的粗衣被濕透了,平日裏看起來那麼好強的一個人,這時竟然在輕輕發抖。
白長安瞧着渾身上下都不對勁的白起風:「起風你怎麼了?」
白起風像個孩子一樣,茫然地看着他的師兄,直到他師兄的目光落到他的雙手時,那雙眼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他才小聲道:「師兄,我、我殺人了。」
白起風手上的鮮血混着雨水,一滴滴落在了他師兄的房間裏,將那地面染成血紅色。
白長安在碼頭的時候,也知道現在世道正亂,人如草芥,命不值錢。但在清風觀里,師父教導他們都是讓他們行正義事,走正義道。
這樣的師弟竟然殺了人。
白長安走到白起風面前,握住了對方的手,離得近了,血腥味股股撲來,令人噁心。他強忍着,拉着師弟看了圈:「受傷了嗎?」
白起風不答,白長安又問:「屍體在哪?」
這話一出,連白長安自己都覺得悲哀。師弟犯下大錯,他第一反應竟然是想幫忙掩蓋,而不是想了解事實真相。
但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師父知道了會如何抉擇還不清楚,要是被旁人知道了,師弟肯定會被抓去巡捕房。
那種地方如果沒有錢財疏通,關於人命的案子定是一命賠一命的。
白起風將白長安帶到了那具屍身面前,男屍腦袋上破了個大洞,已經沒了氣息。
現場竟然不只有一具屍體,而是兩具。
白起風竟然一口氣殺了兩個人,白長安震驚極了。
待他確認過人確實死了以後,立刻轉身扶着一棵樹吐了起來。
白起風碰到他肩膀的時候,白長安猛地一抖,幾乎要將人拍開來,但很快他便忍了下去,他回頭,用沙啞的喉嚨問白起風到底怎麼回事。
其實仔細說起來,白起風是完全無辜的。自從白長安不許他去打地下擂台賽以後,他就沒了收入。
再加白長安腿上受了傷沒法去碼頭,觀里漸漸揭不開鍋。
白起風想要去後山打些野物回來開火,沒想到就碰見有兩個人在後山鬼鬼祟祟地碰面。
他本來沒在意,蹲在草叢裏割菇采筍,等他意識到不對時,那兩個人已經動起手來,其中一個已經將另外一個男人勒死了。
白起風不欲多事,想要悄悄地走,不料那人警惕,竟然發現了他的行蹤,追了上來,想要殺人滅口。
白起風哪裏是束手就擒的人,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況下,白起風反殺了那個男人。
而他殺了人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踉踉蹌蹌地去找師兄。
就像一個犯了大錯害怕極了的孩子,除了去找師兄,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說到底,他今年也不過十八歲。
經歷的事情也沒有那麼多,更何況這是殺人的事。
雨下個不停,刺得人幾乎要睜不開眼。白起風知道白長安這時候正噁心自己,可是他沒辦法。他顫抖着去握住了白起風的手:「師兄,我害怕,怎麼辦」
白長安一把摟住自己的師弟,將他的腦袋按進自己懷裏。
明明這個師弟比他還要高了,對他來說卻還是像個孩子一樣,他說:「不怕,師兄在呢。」
而在後來的許多年,哪怕白起風已經殺了足夠多的人,他再也不是那個因為手裏沾了人命而瑟瑟發抖的少年。
午夜噩夢驚醒時,他第一反應本能喊出來想要找的那個人,還是他的師兄。
但是白長安不可能,也不會再繼續待在他身邊。
於是他只能摸出枕頭下的槍,他的床旁再也不能睡任何的人。
這就是代價。
也是白起風的秘密,誰也不知道。
他的師兄是他的安心所在。
而此時此刻,白長安所做的事,則是幫忙將這兩個人的衣服脫了,再埋進土裏。
那些象徵着身份的衣物,則被帶到觀裏面燒掉。
燒毀的時候,白長安發現白起風將其中一件衣物里的文書掏了出來,在取暖的火盆里烘乾。他忙着燒衣服,只來得提醒白起風看完以後燒乾淨。
後來他想,當時如果他去奪走白起風手裏的東西,白起風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些驚人的想法,也不會去頂替了其他人的身份,去爭權奪勢。
以至於白起風最後過世,甚至沒有人知道這個人是白起風,這是他的師弟。
只有他還記得,這個男人不是什麼一方軍閥看重的部下,能止小兒啼哭的凶將。
他只是他的師弟而已。
清理好屍體以後,有一場洗澡的戲份,拍攝的當天,鍾昌明突然將改好的劇本交給了他們。
竟然加了一場師兄弟二人洗澡的戲碼,當然,也不是單純的洗澡,而是需要通過洗澡,讓白長安洗去白起風身上的血漬,從而交代一個心境的轉變。
謝時冶捏着劇本,看裏面備註的動作戲份。
中景,(白長安在擦拭在白起風胸膛。)
近景,(白起風忍痛的表情,咬住自己的頭髮)
遠景,(白起風抓住了白長安的手)
台詞:「師兄,你會不會怕我。」
謝時冶心想,導演還有編劇,你們把一個洗澡的戲加這麼多,兩個男主表現得這麼曖昧,你們真的覺得合理嗎?
謝時冶拿着劇本,難以理解地問鍾昌明:「導演,你就直說了吧,我接的果然是一部男男同志電影吧。」
鍾昌明重重地咳了起來:「胡說八道什麼,白長安和白起風是兄弟情!他們都是直男!」
編劇項進是個直男,謝時冶是知道的。但是現在的直男都怎麼回事,編起劇來都這麼基嗎?在他們理解中的直男友誼和兄弟情到底是什麼樣的。
真讓人摸不着頭腦。
難道是他基眼看基?
鍾昌明把傅煦叫了過來,傅煦才換好一身衣服,剛剛又是血又是水的,狼狽得厲害。
發套也濕透了,亂糟糟地跟小狗似的。
謝時冶捏着劇本,轉過去看到就開始笑。傅煦見他笑了,自己也笑。只有化妝師很命苦,還要給傅煦換個頭套。
傅煦就任由化妝師忙,自己捏着劇本,坐在凳子上跟鍾昌明說話。
鍾昌明慢悠悠地問:「對新劇本有沒什麼意見。」
傅煦將劇本翻了一遍:「還行,意見不大。」
鍾昌明聽了就說:「那還是有意見咯。」
傅煦慢條斯理地說:「突然改劇本,開拍前才讓人背詞,還不能有點意見嗎,老師。」
鍾昌明說不過他,只好道:「一個小時背,夠吧。」
傅煦問謝時冶:「你夠嗎?」
謝時冶看了眼台詞,其實他的台詞並不是很多,主要還是傅煦的詞:「我夠了。」
傅煦嗯了聲:「那我也夠。」
謝時冶手指微微一蜷,心神又是微盪,很努力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別想了,一個小時的背詞時間,即使是他說不夠也說不過去。傅煦先問他,不過是隨口一問而已,難不成他說不夠,傅煦還能跟着說那他也不夠嗎。
想到這裏,謝時冶又有點後悔,早知道就說不夠了。
等開拍的時候,傅煦的表現充分地說明了,他一個小時是夠的。
傅煦的台詞功底很好,情感到位,基本現場收音如果不是環境音太嘈雜,是直接能用的。
這方面謝時冶雖然差了點,但也表現得很不錯。稍微調一下也能用,不至於用配音。
鍾昌明不愛用配音,電影裏配音容易出現不貼臉的問題,倒不如讓演員加把勁,用原音。更何況許多國外的展想要參賽,都必須是用原音的。
他們倆身邊有一盆兌好的熱水,身上脫的只剩下一條褲子。傅煦的傷妝上好了,脖子上有道劃傷,為了追求真實,又是新鮮的傷口,化妝師做得皮開肉綻,很是猙獰。
謝時冶將手巾浸入盆里濕透了,才撈出來擰開。傅煦叼着那截頭髮,唇是紅的,發是黑的,齒是白的,幾種顏色交織在一起,讓謝時冶鼻息微微急促。
他將手巾按在了傅煦的肩膀上,細細擦拭。手巾的水珠順着肩頭滑落下來,漫過胸膛。
謝時冶餘光里注意到了,周圍的聲音好似都離他遠去了,他陷入一個微微恍惚的境地里。
這時他聽見傅煦問:「師兄,你怕我嗎?」
這時候他該說,不怕。
鬼使神差地,他迎上了傅煦的雙眼,呢喃道:「我怕。」
這是他的真心話,掩蓋在白長安的角色下,是謝時冶的靈魂。
導演沒有喊卡,攝影還在繼續,片場一切寂靜,只有這小小的一方天地。
傅煦與謝時冶,白起風與白長安。
傅煦笑了,他濕潤的手,溫熱的指腹按在了謝時冶的頰邊,輕聲說:「不要怕。」
他們說的都不是劇本台詞,皆為臨場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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