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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宗哭笑不得, 他嘆息一聲,準備開口時, 發現箜篌面露驚恐, 似乎發現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順着箜篌的目光望過去, 桓宗發現原本已經被驅散的煞氣,不僅捲土重來,並且比剛才還要濃烈,鋪天蓋地, 讓整片大地都籠罩在黑色之下。
「怎麼會這樣?」箜篌茫然四顧,看着花草樹木在煞氣中飄搖, 生機一點點被吸走, 臉上的笑化作焦急。
「凝神靜氣, 不要多想。」桓宗用靈氣點了點箜篌的頭頂, 讓她冷靜下來,「我們先去陣眼看看。」
「早跟你們說過,這個陣沒有破解之法。」邪修急道,「你們現在趕過去,除了讓煞氣染身以外,還有什麼作用?此陣成於凡塵界, 煞氣也是從凡塵界人類內心引出來的, 法器也好, 神器也罷, 對它根本毫無用處。」
修真界的神器若是對這個陣法有用, 他們邪修界的法陣大師又何必在這個陣法上花費近百年的時間。
正派修士講究修身先修心, 煞氣最易引發心魔。只要正派修士心魔纏身,他們邪修就將立於不敗之地。只可惜他比較倒霉,要做這個陣法的陪葬了。
來凡塵界之前,師尊就跟他說過,正派修士都是些偽君子,最喜歡救苦救難。若是在凡塵界遇到正派修士,就故意裝弱裝傻,既要讓他們知道有個陣法的存在,又要讓他們不要去。他們這些正派修士都有個毛病,越是不讓他們去,他們就一定會去。
修為高深,最後卻死於驚恐之下的修士,就是萬骨枯陣最好的引子。
「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有存在比有消滅。」待箜篌情緒穩定下來,桓宗冷冷看了邪修一眼,祭出自己的飛劍,帶箜篌到飛劍上,如流星般飛遠。
「我們家公子不喜歡邪修,尤其是自作聰明的邪修。」林斛嘆口氣,「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邪修張開嘴,口腔中滿滿都是血腥的味道,他再也沒有機會說話了。因為他的喉嚨被劍刺穿,靈台也被一道靈氣絞碎。
他從雲頭跌落,掉進深不見底的河流中,身體與煞氣融為一體,沉入黑黝黝的河水中。
死前那一刻,他腦子裏想的竟然是正派修士都是騙子。
桓宗與箜篌一路朝東南方向疾行,箜篌在一座龐大的城池上空,看到了如同龍捲風的煞氣朝外噴涌,城內涌滿了死亡的味道,城外穿着甲冑的士兵推着一車又一車的死屍,往坑裏填倒着。
城門後,有百姓在嘶吼,有百姓在哭泣,怨氣衝天。
「母親……母親……」赤着腳的孩子跟在一輛木板車後追喊,他身上的衣服髒污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稚嫩的雙角滿是污泥,他伸着手,想要去拉木板車上,被破席掩蓋着的屍體。
推車的衛兵滿臉疲倦,神情麻木,見小孩子追上來,愣了一下才伸手攔住他,用沙啞的聲音道:「回去,不要鬧。」每天看到的生離死別太多,多到他已經沒有了憐憫他人的能力。被困在這座城內的不僅是這些百姓,還有他們這些衛兵。半個月前,一萬護衛兵來到這裏,現如今只剩下八千人了,那兩千人,是他們剩下的這些兄弟,親手焚燒的。
死亡,從未停止。或許直到這座城的人全都死亡,這漫天的死味兒,才能消散乾淨。
聽着孩子的大哭聲,衛兵繼續向前。破草蓆下,一隻手臂垂了下來,浮腫烏青的手臂醜陋得嚇人,但是看到這隻手臂的人,卻沒有誰有半分驚嚇。
這座城裏,還有誰沒有見過染上疫情死亡的屍體?
哭聲,嘆息聲,咒罵聲,祈禱聲。
這座城,整日繚繞着這些聲音,等待着它的死亡。
箜篌從飛劍上跳下去,剛站穩腳跟,她不遠處的一位老人便倒了下去,她快步上前,想要去扶,袖子被拽住了。
「姐姐,不要去。」一個頭大身子小的孩童睜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他已經死了。」
這雙本該天真的眼睛,在說到死亡時,裏面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就像是在說今天早上沒有吃飯般平靜。
箜篌聲音微顫:「萬一……還活着呢?」
「那也是要死的。」孩童道,「我看見了,你會飛。」
箜篌喉嚨有些發堵:「嗯。」
「你是武林高手?」孩童平靜的雙眼中,終於有了些許亮光,「你可以離開這裏?」
風呼嘯而過,刮着箜篌的臉,她抬頭看着這個陷入黑霧的城,沒有說話。一塊冰涼的東西塞進她的手心,她低下頭,再度與孩童亮閃閃的雙眼對上。
「這塊玉冬暖夏涼,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這是真傢伙,我不騙你!」孩童為了證明這塊玉是真的,解釋道,「我外祖母是前朝縣君,她祖上是皇室血脈。」
「你想我做什麼?」捏着這塊拇指大小的玉,箜篌輕聲問。
「你等等!」孩童跑進身後的一間屋子裏,很快抱着一個襁褓出來,「你帶她走,您收她為奴為婢都好。只要……只要把她養大,給她一口吃的都成。」
「我妹妹吃得不多,父親說妹妹像母親。我母親每頓飯吃得很少的,真的。」孩童生怕箜篌不答應,眼眶都開始發紅,「求求你帶她走,我答應過父親,要照顧好她的。」
七八歲的孩童,瘦得像是一根竹竿,怕得聲音都在發抖,卻說要保護只有幾個月大的嬰兒。
箜篌探了探襁褓中的孩子,鼻息微弱,煞氣纏身,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若是繼續留在這個城裏,大概活不過十二個時辰。
見箜篌不說話,孩童跪了下來,朝箜篌磕頭道:「求求你。」
「你起來。」箜篌聽到孩童的額頭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連忙彎腰拉起他,「好兒郎跪天跪地跪父母,不可輕易跪他人。」
她沒有抱過孩子,所以動作不敢太大,見孩童的眼睛一直放在襁褓上,箜篌扭頭往身後忘,見桓宗走過來:「桓宗,快來幫幫忙。」小孩子太軟,她怕自己力道太重,把這個本就虛弱的孩子,給弄得更虛弱。
桓宗:「……」
盯着箜篌懷裏的孩子看了片刻,桓宗伸出了僵硬的雙臂,把軟乎乎圓滾滾的一團,摟進了自己的懷裏。
襁褓好像在往下掉?
孩子要摔下去了?
這個姿勢,小孩子好像不會太舒服?
林斛趕過來的時候,看到公子如同雕像般站在箜篌姑娘身邊,他的腳下還用一股強大的靈氣托着什麼東西。他皺了皺眉,難道是什麼不能動,一動就爆發出極強威力的邪惡法器?
他快步上前,走到桓宗身邊看了一眼,隨即沉默着連連後退三步,希望公子剛才沒有發現他。
「林斛。」桓宗面無表情地扭頭看他,側臉仍舊完美得挑不出半分缺點。
林斛:「公子,我去針眼看看。」
「你身上有妖族血脈,不適合靠近煞氣重的陣眼。」
林斛:「不,這點些微血脈影響,並不重要。」
桓宗不再說話,只是用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盯着他。
箜篌並沒有去注意桓宗與林斛說了什麼,她用指腹揉了揉男童額頭上的腫塊,把玉還給他,「這個還給你,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我不能要。」
男童連連搖頭:「我沒有騙你,這塊玉很值錢,求求你收下吧。」
「我會救你妹妹。」箜篌捧住他的臉,再搖下去,這個孩子的腦袋都要掉了,「我不僅要救她,也要救你,這座城裏的人,我都要救。」
男童愣住:「你是……大夫嗎?」
「我不是。」箜篌勉強笑了笑,「我是你外祖母的遠房親戚。」
男童皺眉:「可是母親跟我說,外曾祖父是郡王,外祖母的親戚都是前朝皇族,你……」父親很少在母親面前提及前朝皇族,但是私下裏教他讀書習字時,卻跟他說過,前朝皇室族人大多驕奢淫逸,荒唐至極,當今陛下奪得皇位時,天下百姓無不拍手稱好,很多村子裏甚至請了鄉戲來唱了三天三夜。
前朝名聲那麼差,這個小姐姐看起來這麼漂亮,為什麼還要主動跟前朝扯上關係,這不是自找麻煩麼?
男童小聲道:「姐姐,你還是快些走吧,就連陛下派來的御醫都會疫病束手無策,你不要留在這裏陪葬。」
「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叫陪葬?」箜篌站直身體,回身看過去,發現襁褓已經從桓宗懷中轉移到林前輩那裏,她掏出一瓶靈液,往女嬰嘴裏餵了一滴。
「桓宗,我飛到陣眼上空看看。」箜篌從收納戒里取出從秘境中得到的斂息傘,撐開舉在頭頂,「你與林前輩在此處等我。」
「我陪你一起。」攔住她道,「你不要單獨去。」
箜篌緩緩搖頭:「你在下面看着我就好。桓宗,姬家欠天下百姓的債,我要還回來。」
「我陪你一起還。」桓宗拿過她手裏的傘,眼神溫柔的看着她,「你陪我踏遍萬千河山找藥,我陪你踏破這個陣法,可好?」
箜篌怔怔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桓宗忽然俯首在她肩膀上靠了一下,然後飛速離開。
箜篌茫然:「桓宗?」
桓宗抿着嘴,面頰有些發紅:「我都想出新的撒嬌方法了。」
「你……」
他漂亮的眼睛裏,倒映出箜篌茫然的模樣:「答應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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