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接連兩次,和同一個人過分的親密接觸,第一次是意外被撲倒,第二次是猝不及防。
江臣遇的條件反射失靈,整個人筆直的站在那,身體的每一個零件都仿佛不屬於自己。
一門之隔,連同令人喘不過氣的陰雲也一同被展靳關在了門外。
展靳鼻間呼出的氣息掃過江臣遇的發尾,一呼、一吸
懷裏的人沒有動靜,展靳聽着門外的動靜,外面的人沒再敲門,隔了一會兒,腳步聲遠去。
「他走了。」他說。
江臣遇:「哦。」
居然只「哦」了聲?這是被小竹馬刺激傻了?
他鬆開了手,扣着江臣遇肩膀,還沒把他轉過來,左手手腕被江臣遇扣住,他停下了動作。
這會兒江臣遇要是想跟他動手的話,他可能不太能制止,畢竟他是個傷員,再怎麼說,江臣遇校霸的名頭也不是虛的,翻牆那次,展靳看得出,江臣遇有兩把刷子,還很豁得出去。
握着他手腕的手力道不大,江臣遇半低垂着腦袋,後腦勺也看不出什麼情緒來。
「你」展靳剛說了一個字,江臣遇便鬆開了他,跟個點了火的炮仗一樣,「嗖」的一下沖了出去,大步往衛生間裏走去。
展靳:「?」
「唉,也不用」
衛生間門關上,哐哐作響。
展靳補上後半句話,「這麼急吧。」
沒過一會兒,衛生間裏響起了水聲。
水龍頭裏湧出的水穿過江臣遇的指尖,他捧了一大捧水潑臉上,重複了好幾遍。
渾身血液往腦袋頂上涌,沾水的手搓過脖子,後頸,用力得似要從上面搓下一層皮,知覺慢慢回歸到身體,他方才能感覺到自己紊亂的呼吸。
他撐着洗手台,抬起頭看向鏡子,指尖驀地收緊。
鏡子裏的人頂着和他一樣的臉,神情卻很陌生,發懵的眼神,泛紅的眼尾,活像剛哭了一場似的,「我操」
這他媽誰啊。
十分鐘過去了。
展靳看了眼手機時間,在水聲停下後,裏面就沒了聲音,受打擊不小啊。
他倚在洗手間門口,抬手敲了敲門,「在裏面生孩子呢。」
這話一出,沒過十秒,衛生間的門拉開。
展靳抬眼,一愣。
江臣遇發梢微濕,凌亂的往後耷拉着,露出光潔的額頭,衣領濕了一片,衣擺上也有水印子,估計是擦臉了,脖子那一塊紅了大片。
兩人對視上,他錯開眼,繃着唇角道:「要不你進去生一個給我看看?」
生自然是沒法生的,展靳手腕還沒處理,江臣遇先進房換了個乾淨衣服,他那衣服先前擱地上躺過,又進衛生間沾了水,沒法穿。
他換了衣服出來,去拿了冰袋,一邊給他敷手,一邊說着這幾天的注意事項。
唐寶卷知道等會她媽媽要來接她了,這會很黏江臣遇,坐在旁邊話多的讓江臣遇幫展靳吹吹,也好在有她在,展靳和江臣遇之間的氣氛沒有太生硬。
江臣遇被煩得不行,敷衍地抬起展靳的手吹了一下,唐寶卷立馬問展靳還疼不疼,展靳笑了聲,說:「疼。」
江臣遇:「」
他遞了個「別找事兒」的眼神,展靳歪頭沖他笑笑,盛滿笑意的眼底似蕩漾着春意,看得人面紅耳赤不自在。
小姑娘左一個哥哥右一個哥哥地鬧騰。
「閉嘴,再吵打小孩。」江臣遇恐嚇道。
唐寶卷肩膀一耷拉,猶如霜打了的茄子,蔫兒了下去,眨巴着眼睛看着江臣遇給展靳的手冰敷。
房間裏一下安靜下來,只有冰袋發出聲響。
江臣遇瞥了唐寶卷幾眼。
一隻手橫穿進他的視野,攤開的手心裏放着一顆巧克力。
「吃嗎?」展靳問唐寶卷。
小姑娘看了看巧克力,又看了看江臣遇,江臣遇沒說什麼,她小聲說了句「謝謝哥哥」,心情這才雀躍了些,展靳摸了摸她腦袋,讓她上一邊去玩了。
江臣遇:「你還隨身帶糖呢。」
「是啊,哄小孩兒。」展靳說。
展靳扭的是右手,日常生活少不了被影響。
江臣遇扶着冰袋:「你手機給我。」
展靳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遞給他,江臣遇在通訊錄上輸入了一排號碼,「我的手機號,他們之後再找你,你給我打電話。」
展靳:「打電話,然後呢?」
江臣遇讓他不用管,「他們找上你,算我的。」
「江臣遇。」
突兀的聽到展靳叫他全名,江臣遇心裏突突地跳了一下。
展靳聲音輕飄飄的,「你是不是很喜歡幫人解決麻煩啊?」
江臣遇蹙眉抬起頭,對上他眼睛,「你什麼意思?」
「我們算朋友嗎?」展靳換了個問法,「我是挺樂意跟你做朋友的,你呢?」
江臣遇一頓:「和我做朋友,又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怎麼就見不得光了?」展靳問。
「你沒聽說過嗎?」江臣遇說,「我休學一年的事兒。」
他這會在展靳面前說起那些傳言,說出口後坦然又平靜。
展靳聽過。傳言歸傳言,他自己有判斷能力。
他垂眸,手扣在江臣遇握着冰袋的手上,「我是在問你,我們,是朋友嗎?」
他問的語氣明明很溫和,江臣遇卻感覺到一種步步緊逼,猶如被絲絲縷縷看不見的細網包裹得密不透風,無處可逃。
「是,還是不是?」
江臣遇覺着哪裏不對,捏着冰袋的手想往後抽,沒抽出來。
他嘴唇微動,身體又有了不受控的預兆,僵硬得像生了鏽的零件,跟他做夢夢到自己在大街上被扒光有得一拼。
最終他道:「隨、隨你。」
怎麼結巴了!?
靠,丟人!
江臣遇一下站起來。
展靳:「怎麼了?」
「冰袋不冰了,換一個。」
「哦。」展靳看着他起身。
耳朵,好紅。
還是不要告訴他吧,感覺會被趕出去。
江臣遇去換冰袋,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們最開始討論的好像不是這個?
八點多時,唐寶卷她媽媽打了電話過來,江臣遇掛了電話,要帶小姑娘下樓,順道把展靳這尊大佛給送下去。
黢黑的樓道,燈是聲控的,不太靈敏,亮一下暗一下,江臣遇和展靳一前一後走着,江臣遇牽着人,走得慢。
展靳:「不是說,留我住一晚?」
江臣遇:「」他什麼時候說了?
他等會還要去上班,也不信展靳真要在他那破地方住,展靳雖然沒透露過,但僅憑感覺,他都能感覺到展靳家境不錯。
「樓里有個酒鬼,喝醉酒經常走錯門,你要不怕半夜有人砸門,隨你住。」他道。
「那算了吧。」展靳說,「我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個人多危險。」
江臣遇嗤笑了聲。
兩人走到了樓道下,路燈下站着一個女人,披着披肩,燙着捲髮,腳踩高跟鞋,看到他們,招了招手,江臣遇看了展靳一眼,牽着唐寶捲走過去了,展靳識趣的沒跟上去。
那應該是江臣遇和唐寶卷共同的母親,他看到女人想伸手去碰江臣遇,被江臣遇躲開了,他們說了幾句話,期間江臣遇表情一直淡淡的,女人牽過了唐寶卷,小姑娘轉頭沖展靳揮揮手,展靳也抬手擺了一下。
她們走後,江臣遇才轉身慢吞吞的回來,路燈下的影子孤零零的,他走到樓梯口,樓梯的聲控燈亮起,他看到貼牆站的展靳,受驚得身體後傾,「你還沒走?」
「我一直在啊。」展靳說。
天黑,但不至於看不清,只能說剛才江臣遇在想別的事兒。
兩人面對面,看着對方,聲控燈又暗了下去,暗淡的環境模糊了表情,只隱約可見對方的輪廓。
晚風拂面而過,吹動發梢,江臣遇聞到了空氣中展靳手腕上的藥水味兒,他垂落腿邊的指尖微動。
這種沉默的氛圍,總讓人覺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兒一樣,實際上並沒有發生什麼。
樓道間響起了腳步聲和咳嗽聲,打破了靜謐,聲控燈亮起,驅散了這片的暗淡。
展靳抬頭看了眼燈,江臣遇偏過頭看了眼樓道。
「走吧,我送你出去。」江臣遇說。
展靳:「嗯。」
展靳是一個挺體貼的人,江臣遇現在想起,他從一開始就沒問過唐寶卷的事兒,包括突然出現的潘雲熙,包括那個女人,還有他工作的事兒,但凡他不太想說的,展靳都沒有問過,正是這份恰到好處的分寸感,讓人和他相處起來特別舒服,很放鬆。
兩人並肩往外走,地上的影子交錯,分開時,江臣遇讓他有事給他打電話,大多數人都是欺軟怕硬,他惡名在外,吃不了虧。
展靳含笑道:「你要罩我啊?」
江臣遇:「你要這麼想——」
「江同學。」
路燈灑在兩人身上,展靳傾身在他耳邊說:「朋友不是這麼做的。」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展靳直起身,後退兩步,「走了。」
江臣遇:「」
兩人在路口分開,他走了兩步,回頭看了眼,展靳拿着手機,低頭一邊走一邊玩。
嘖,等會再摔一跤,有得受的。
江臣遇收回視線,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突然發現了一個事兒——他給了展靳手機號,但並不知道展靳的手機號。
他把手機塞回兜里,沿着路往前走,手揣兜里,指尖碰到了什麼硬物,他拿出來一看,是一顆巧克力,展靳給唐寶卷的那種,他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分開時展靳湊過來那會兒塞進來的。
他把手揣兜里,握拳握得緊了,掌心裏的巧克力硌手,走了沒幾步,回過味兒來。
操,哄小孩兒呢!?
他把巧克力掏出來,拆了包裝,塞進嘴裏,惡狠狠的把包裝揉成團,扔進了垃圾桶。
兜里手機震了兩下,他拿出來,一條沒有備註的號碼給他發了兩條消息。
【江同學。】
【學校見。】
他轉過頭,展靳站在不遠處,朝他擺了擺手機。
這麼點距離,還發短訊,浪費話費啊知不知道?
他低頭在手機上打字,在點錯兩次之後戳手機的力道明顯重了不少,非常暴躁。
【嗯】
回復非常高冷。
他點開這串手機號保存,備註「小基佬」,又刪掉,備註上展靳的名字,再次刪掉,打上「zj」兩個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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