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海潮生 296.刺客

    崔阿九是上海本地人,對交通道路非常熟悉,汽車在大街小巷中穿行,既快還不堵車。

    楊登歡雖然不熟悉路徑,但是距離總是知道的,他算好了時間差不多了,笑着問道:「老九,這是哪條路?離四馬路還有多遠?」

    「這條路叫做進賢路,拐過去彎,就是四馬路了。」崔阿九說道。

    「把車停到路口,咱們下車走過去。」說完,楊登歡又笑着說道:「早就聽說過四馬路,但是還沒有白相過,今天有時間,正好白相白相。」

    楊登歡嘴裏操着半生不熟的上海話,聽上去倒是像是僑居在此有一段時間的北方人。

    「下車少說話。四馬路魚龍混雜,其中以壞人居多,留神他們盯上你這個外地人。」曹有光在後面笑道。

    「扯淡!老子怕壞人?老子可是特務處的!」楊登歡不服氣地說道。

    「不是怕壞人,而是怕麻煩,少一事總比多一事要好。」曹有光又說道。

    「曉得了,曉得了!」楊登歡笑嘻嘻地又學着上海話說道。

    曹有光搖了搖頭,眼睛望向窗外,崔阿九將汽車緩緩在路口路邊停了下來。

    曹有光三個人下了車,他和楊登歡並肩朝前走過去,崔阿九鎖了車子,也快步跟了上來。

    崔阿九朝前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來自己剛才汽車窗戶玻璃搖了下來一點,似乎沒有搖上去,連忙轉身,想去車前檢查一下。

    崔阿九轉身急促,正好看見一個穿着青衣的漢子,見自己轉身,連忙閃身躲進弄堂,神色慌張。

    崔阿九一愣,不再看車,而是跟着那人快步追進小巷,青衣漢子腳步加快,朝着小巷底部走去。

    崔阿九心中一動,快步追過去,青衣人也加快腳步,最後甚至跑了起來。

    崔阿九這時已經認定,青衣人果然是沖自己來的!

    「站住!」崔阿九大聲叫道,快步追了過去。

    青衣人不僅沒停,而且腳步加快,他道路熟悉,毫不停留,一拐彎鑽進相鄰的一條弄堂。

    這條弄堂比起來剛才那一條,狹窄了許多,兩邊人家堆出來的家什都要把道路擠滿了。

    青衣人卻是如魚得水,三折兩轉,又進了另外一條弄堂。

    好在崔阿九也是本地人,對於這種偏街陋巷小弄堂,就如同回到了家一樣。

    青衣人又轉進一條弄堂,快步向前,崔阿九腳步不慢,越追越緊,兩個人之間差距已經不足十米。

    青衣人大步向前,突然在一家門上重重拍了兩下。

    「誰啊!」隨着說話聲,木門向外推開。

    小巷狹仄,崔阿九和青衣人都是沿着一側行走,猛然間木門打開,崔阿九想停已經來不及了,連忙轉身,背部重重撞向木門。

    碦碴碴幾聲,木門居然被撞裂了開來,崔阿九不管不顧,跳過碎木門,朝向前看過去。

    正好看見青衣人低頭疾走,轉過拐角。

    崔阿九正要追上,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崔阿九回頭看過去,一條粗壯的大漢,抓着自己右手,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小赤佬!講不講道理,撞壞了木門就想跑!天下哪有這個道理!你也不打聽打聽,老子紅腳阿五是什麼角色!就敢來這裏討便宜!」大漢阿五狠狠罵道,神色猙獰。

    崔阿九無暇理他,一把甩開阿五,快步拐過巷子,卻發現前面三條小巷交錯,青衣人已然人影不見,不知道進了哪一家小巷。

    身後,傳來阿五殺豬般的嚎叫聲:「小赤佬,不要跑!看老子抓到了你,請伱吃竹筍大肉麵!」

    崔阿九略微思忖了一下,拐向左側,追了幾百米,沒有看到青衣人蹤影,只能怏怏地回來。

    迎面正好遇到阿五,阿五一把抓牢了崔阿九,手中用力,獰笑着說道:「跑啊!你個小赤佬跑啊!花頭拎不清楚,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今天要是不拿出一百塊給我修門,老子就弄死你!」

    崔阿九正是一肚子氣不知道怎麼發泄,見阿五主動湊了過來,右手掄圓了抽向阿五。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把阿五打蒙圈了,晃了晃腦袋,心中一陣陣糊塗,這是打我嗎?

    「你敢打我?」阿五不可思議地問道。

    啪!

    啪!

    啪!

    崔阿九雙手交替,一記一記耳光抽在阿五臉上,不一會兒就抽了足足有十幾個耳光。

    一來是崔阿九手快,二來阿五被第一個耳光給抽蒙圈了,後面這十幾個耳光都沒有躲,結結實實地挨在臉上。

    崔阿九覺得自己手疼,這才住了手。

    崔阿九覺得自己還是不解氣,於是抬腿將阿五踹翻在地,沒頭沒腦地踹下去。

    阿五被揍的大聲慘叫,驚動了小巷兩邊的住戶,紛紛開門觀看。

    「這個阿五不知道又訛上誰了,瞧把人家打的,造孽啊……」

    一個老者邊嘟囔邊開了門,等到看清楚是崔阿九暴揍阿五時,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居然還有人揍這個惡人?還是別看了,別到時候引火燒身。

    砰砰聲音連響,屋門一個接一個地關上,即便如此,崔阿九也清楚地看到,小巷中所有的屋門都是向屋內開,唯一阿五一家的屋門,是朝着外面方向開的。

    「打得好!打得好!今天你要不打死老子,老子就弄死你!」阿五滿臉是血,猙獰地說道。

    「打死你?沒那麼便宜!給老子起來!」崔阿九拽着阿五頭髮,一把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從腰後拽出手銬,反背銬了起來。

    阿五見崔阿九取出手銬,氣焰頓時熄滅了不少,連忙賠笑說道:「實在對不住了,阿拉瞎了眼睛,原來是位巡爺,失敬失敬。」

    「少廢話!老實點,跟我走一趟。」崔阿九拽着阿五說道。

    「這點小事情就不用到巡捕房去了吧。你也打得我不輕,咱們兩下罷手如何?」阿五一邊被崔阿九推着朝前走,一邊陪着笑臉說道。

    「哪那麼多廢話,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囉哩八嗦幹什麼!」崔阿九不耐煩地推着阿五前行。


    阿五見崔阿九是個巡捕,剛才的強橫霸道早就無影無蹤,就連崔阿九推他也不敢停下來反抗,不過是苦苦相求而已。

    (

    「巡爺,您一定是剛調過來的,其實我和你們捕房的人挺熟,治安組組長何斌,我們是好朋友!」

    「巡爺,您就把我給放了吧,這種小事,就算到了巡捕房,也不過是再挨一頓打,也就被放了。」

    「巡爺……巡爺……」

    崔阿九不顧阿五哀求,推拉着他上了四馬路,路口處楊登歡和曹有光正在左顧右盼,尋找着崔阿九。

    看到崔阿九拉着一個粗壯漢子從小巷子裏走出來,曹有光連忙衝着他招手說道:「這兒呢!快過來!」

    崔阿九也看到了楊登歡二人,連忙揮手,拽着阿五走了過來。

    「什麼情況?這傢伙幹什麼呢?」曹有光一愣問道。

    崔阿九將剛才發生的情況說了一遍,阿五在旁邊聽得滿頭大汗,崔阿九話音剛落,阿五就搶着說道:「天地良心啊!這事真和我沒有一點關係!我是聽到拍門聲才開得門,誰知道正好撞上這位巡爺……我冤枉啊!我比竇娥還冤枉啊……」

    「放尼瑪的屁,和你沒關係?你敢說和你沒關係!為什麼那傢伙轉了幾條巷子弄堂,哪家門都不拍,偏偏拍了你家屋門!還說你倆不是同夥!」崔阿九越說越氣抬腿狠狠地踹了阿五一腳。

    「我怎麼知道他為什麼不拍別人家,偏偏要拍我們家!就好像路上有人丟了錢,你能問他小偷為什麼不偷別人,偏偏偷你嗎?這不就是趕巧了嗎!」阿五哭喪着着臉說道。

    崔阿九一時無語,氣得又是幾腳踹在阿五身上,阿五大聲嚎叫,引得街上聽人紛紛注目。

    不遠處,幾個阿三也圍着走了過來。

    「這裏不方便。離這邊最近的巡捕房是哪一間?」曹有光皺眉問道。

    「這裏是中央捕房直屬區域,第二警務署管轄,就在福州路447號。」崔阿九說道。

    「你把人先帶過去,過一會兒我和曹組長也過去。」楊登歡說道。

    崔阿九一把拽起阿五,迎着幾個阿三走過去,和阿三們耳語了幾句,一同走向四馬路中段。

    「咱們不跟着過去?」曹有光問道。

    楊登歡湊近曹有光,低聲耳語了幾句,曹有光微微一愣,楊登歡肯定地點了點頭。

    「那就轉轉?」曹有光猶豫着說道。

    「轉轉就轉轉。」楊登歡搖頭晃腦,十分欠揍地說道。

    楊登歡和曹有光看似漫無目的地在四馬路上閒逛,目不斜視地走過萬和商行,楊登歡倒是朝着對面的瑞祥福綢緞鋪看了一眼。

    生意一如既往的好,不少花枝招展的職業女子或進或出。

    由於瑞福祥綢緞鋪吸引女人,而且是那種樂意在打扮上捨得花錢的女人,所以旁邊幾家鋪面,不是賣化妝品就是賣內衣褲,使得這幾家店鋪人來人往,更是十分熱鬧。

    光顧這些店鋪的女人,大多是四馬路的歌女舞伎,真正的良家婦女倒是很少光顧這裏。

    一來二去,這幾家店鋪居然成了四馬路的一道風景,招蜂引蝶,勾引地那些浮浪子弟成群結隊的過來,仿佛賞花觀月一般。

    楊登歡遠遠地隔着馬路,看到河下世良和船越文山忙碌地進這家店,出這家店,手裏不一會兒就多了幾個紙包布袋,顯然買了不少東西。

    「你看啊。」楊登歡衝着曹有光說道。

    「看到了!這個船越文山倒是一個痴情種子。」曹有光笑了一下說道。

    「我是讓你看靠在電線杆上,頭戴黑色禮帽,身穿黑色西裝,手裏拿着一張報紙的那個瘦子。」楊登歡壓低了聲音說道。

    「看到了,這傢伙在等人。」曹有光也低聲說道。

    「世界可真小啊。」楊登歡嘟囔了一句。

    「關鍵是四馬路不大,專賣女人物品的就這麼幾家。」曹有光笑道。

    河下世良和船越文山買完了東西,兩個人手中拎着大包小包,站在路邊,似乎在攔黃包車,河下世良衝着船越文山說了幾句什麼,船越文山點了點頭,兩個人互相說笑,朝着街底走去。

    瘦子等到河下世良兩個人離開,左右觀察了一下,將報紙捲成了一團,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被跟上了。」楊登歡衝着曹有光笑道。

    「還真是巧啊!相請不如偶遇,咱們也湊湊熱鬧?」曹有光笑道。

    「必須的啊!」楊登歡笑道。

    兩個人等到瘦子跟出了一二百米,已經看得不是太清,人群中有幾個人離開之後,這才快步跟了上去。

    四馬路雖然人多熱鬧,但是曹有光卻是跟蹤行動高手,即便距離很遠,但是已然牢牢地咬住瘦子,沒有脫鈎。

    河下世良和船越文山走了半條街,看到一家飯館,指着門頭聽不清楚說了幾句,笑嘻嘻地走了進去。

    瘦子走到飯館門口,左右看了一眼,也跟着走了進去。

    河下世良和船越文山進了飯館,在最裏面,既不靠窗,也不靠門的位置找了一副座頭,坐了下來。

    瘦子跟着兩個人進了飯館,靠着門邊,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

    楊登歡和曹有光見他們都進了飯館,微微一猶豫,楊登歡看了一眼曹有光,意思是什麼意思。

    瘦子坐在門口,左右觀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站起身子,手裏拿着報紙,朝着河下世良他們兩人緩緩走了過去,神色之間若無其事,好像僅僅是在選座頭。

    河下世良和船越文山雖然坐在最裏面,但是所坐位置卻是抬頭就能瞧見門口。

    楊登歡微微一探頭,就被河下世良看見,河下世良臉上登時現出喜色,站起身子大聲叫道:「楊警官!曹組長!這裏!這裏!」

    河下世良一邊呼叫,一邊衝着曹有光二人招手。

    「看見了,過去吧。」曹有光苦笑了一下說道。

    瘦子聞聲回頭,看到楊登歡和曹有光兩個人,臉上顯出狠戾之色,口中嘰哩哇啦地說着日語,從腰裏拔出匕首,狠狠地撲向河下世良。

    船越文山手疾眼快,立時擋在河下世良面前,伸手擒向瘦子手腕,瘦子手腕向上一翻,劃向船越文山脖項。

    船越文山伸手格擋,右腿踹出,一腳將瘦子踢向窗邊。

    曹有光和楊登歡伸手拔槍,齊聲喝道:「住手,不許動!」

    瘦子見對方來了援兵,知道再待下去,甭說刺殺河下世良,可能自己也回不去了!

    瘦子再不猶豫,一個魚躍,沖開窗戶,撲了出去,在街上打了兩個滾爬起來,飛快地跑入弄堂。

    等到楊登歡和曹有光、船越文山跑出去的時候,瘦子已然蹤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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