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腹心事的徐階趕往承天門,卻發現此刻承天門外已經是人頭攢動,當下不由一愣。
「嚴閣老、張閣老,這是什麼情況?大家怎麼不入內上值啊。」
「呵呵,徐閣老來了。」
嚴嵩老神在在的說道:「耐心等着司禮監點卯吧,今天皇上要上朝。」
「啊?皇上上朝?」徐階明顯愣住,很是詫異。
別說他詫異了,所有承天門外的官員就沒有不詫異的。
真是十年九不遇,嘉靖皇帝終於想起來他還有上朝這個皇帝責任了。
「臣,總督京營戎政仇鸞有本啟奏。」
「嗯?」
徐階亦出列作揖:「請皇上三思。」
不就是皇帝上個朝嗎,用得着這麼失態嗎。
不待嘉靖多想,嚴嵩已然出班反駁。
「是啊皇上。」張治立時出列支持:「朝廷實在是無能為力,還望皇上三思。」
面對這熟悉又陌生的朝堂,嘉靖撥弄了一下扶手處雕刻的龍頭,歲月班駁已經失去了光澤。
「臣等有罪。」
奏本經內官監之手送到御案之上,嘉靖拿起翻看,隨口發問。
「華亭這是怎麼了?」
「通通給朕閉嘴!」
看看,還得是這樣有震懾力吧。
所以必須得阻攔。
這般反應看在嘉靖眼中很是滿意。
韓士英直接上手去扯謝九儀的官袍,兩人一個尚書、一個侍郎竟然是當朝撕扯起來,不僅他倆撕巴,其他百官此刻也都吵了起來,圍繞着到底是否應該擴軍的事鬧的不可開交。
再過幾年,恐怕整個國家的權力中央全是江南黨的人了。
頃刻間,朝堂之內近六成官員無不下腰。
「懇請皇上三思。」
一聲唱諾,百官下拜,叩首呼萬歲。
「臣以為,京營之兵最少也需二十萬。」
冗長而繁瑣的朝儀結束後,嘉靖的身影出現在百官眼帘之中。
「難道不是嗎?」
這個徐階,今天怎麼如此奇怪。
擴軍的鬧劇結束,百官也各歸其位,亂鬨鬨的奉天殿又瞬間恢復井然,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幻境。
「徐閣老是我大明的閣臣,每逢大事需靜氣啊。」
謝九儀大聲道:「當年成祖靖難之後,京師三營有軍五十萬之巨,當時的行在戶部尚書夏元吉可沒像您這樣終日嚷嚷着國家沒錢,反而是全力支持成祖五伐大漠,六下西洋,這才開了萬國來朝的永樂盛世,為什麼那個時候夏元吉就能料理好國家的財政,而今你韓部堂就只會叫難。」
「還能是什麼事。」張治隨意道:「你忘記早前嚴世藩報的信了?」
「韓部堂這是說的什麼話。」兵部右侍郎謝九儀出言駁斥:「您覺着難做就拒絕,那天下所有官員若都似您這般,國家什麼政事都不用幹了,一句難做就抵了過去。」
「還有本奏嗎。」
「說。」
「老夫是這個意思嗎。」
一句二十萬,引得朝堂之上頓時議論紛紜,嚴嵩、張治等人也是齊齊色變,低聲驚呼。
嘉靖面容猛烈抽搐數下,最後再也控制不住的一拍大案,咆哮。
百官下拜請罪,又把嘉靖憋得夠嗆。
「朕今日視朝乃臨時起興,諸卿如有本陳奏皆可進言,無本則退。」
韓士英伏地叩首:「吾皇聖明。」
嘉靖望着這番景象,只覺一陣胸悶。
班列之中的楊繼盛剛欲動身,就發現武官之中仇鸞站了出來。
「禽獸食祿、朽木在朝!」
「既然皇上願先出內帑銀供以軍費,解朝廷之難,那麼臣等自然不敢再有反對之言,也請皇上寬心,待將來朝廷財政有所良善,京營軍費之用自然由朝廷支出,豈敢靡費君父之私帑。」
「這事不必再爭論了吧。」
鼓磬聲響,百官起身束手,靜待嘉靖開口。
眾人的氣喘吁吁聲交替響起,可見剛才的吵鬧動手很是下足了氣力。
戶部尚書韓士英第一個跨出來進言:「皇上,朝廷財政本就窘困,這些年來一直虧空不斷,當初嘉靖三十年的時候就加征了三十一年的稅,至今還沒有償還給百姓,雖說去歲今年,仰賴着皇上如天之德平了倭患,江南財政日有漸益,但與國家巨額虧空相比,也需數年才能弭平,這個時候突然擴軍數十萬,實在是拿不出錢啊。」
但嘉靖如此反常的行為,也不免會讓此刻等在承天門外的百官們多想。
大庭廣眾的徐階也沒機會說上海的事,就只繼續問道:「閣老,您估計皇上今天突然上朝是為了什麼事?」
「說一千道一萬,不過就是你韓部堂為了掩蓋自己的無能找的藉口罷了。」
「你敢如此侮辱老夫,老夫和你拼了。」
「張閣老,皇上突然視朝,是為了什麼事啊。」
「閣老教訓的是。」
韓士英更是言道:「皇上,臣無能,這戶部尚書的位置無顏再坐了,乞陛下准臣辭官。」
雖然『明知道』這擴軍的錢是嘉靖出內帑,但這怎麼能當着嘉靖的面露餡呢。
楊繼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大步走出,作揖朗聲。
徐階忙道:「我的意思是,這事幸好咱們早就知曉,已有應對之策,不至於被皇上打個措手不及。」
「至。」
「諸卿都是我大明朝的社稷之臣,竟然在奉天殿污言穢語不斷、尤甚者粗蠻動手,致禮法何在、體統何在!」
「臣膺奉皇命統轄戎政事,所為者在戍衛社稷、強兵禦敵,不使敵虜再犯我郊畿、虔劉人民、揉踐國土,然成軍兩年,兵不過十萬,私以為寡,啟本伏請聖上加撥軍用,徵募軍士。」
「吾皇聖明。」
「放屁!」
北京的官誰愛干誰干吧,一把歲數了,抓緊回南京享清福去。
諾大一個奉天殿瞬間變成了菜市口。
「韓卿有韓卿的難處,朕理解,諸卿也不要再吵了,不就是為了一個錢嗎,這銀子,朕出,京營多擴十萬軍的錢朕一個人出!」
「肯定是。」
憶想六年前,北京朝堂之上,江南黨不過形單隻影幾名官員,而今朝,已是超過半數。
「既然皇上願意出內帑銀,那臣不敢再勸阻,一切惟皇上聖命遵從。」
張治看着奇怪,上下端詳打量:「你臉色怎麼那麼差?」
這功夫司禮監的陳洪捧着官員名冊走出承天門開始點卯,確定名單後讓開身子,百官魚貫而入。
徐階也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趕忙深吸一口氣拱手道謝。
是故,臣支持仇太保之請,擴軍京營之策可行耶。」
「昨日沒有休息好。」
嚴嵩不能表現出仇鸞暗中給自己通風報信的姿態,他要裝作第一次知情,同樣也不能表現出有同江南黨合作的姿態,他自然是要站在嘉靖這一方搖旗助威。
韓士英差點鼻子都快氣歪了,他抬手指向謝九儀怒道:「你跟老夫聊成祖年?現在是成祖年嗎?成祖永樂時期一年的國家稅賦是多少你能說出來嗎,現在我大明朝是多少你又知道嗎,你知道國家稅賦每年要白白浪費多少嗎,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在這裏信口雌黃,混淆視聽,一嘴的邪門歪說,不要以為你將成祖爺搬出來,老夫就不敢反駁你。」
張治篤定道:「皇上突然視朝,肯定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頃刻間殿內一片鴉雀無聲。
「張閣老、徐閣老、列位同工所言差矣,京營擴軍為的也是保我疆土、護我子民,朝廷財政雖有窘困之處,但未必不能克服,銀錢之物若是不拿來擴充軍備防衛國家,難不成再如庚戌虜亂那般任賊劫掠一空嗎?
「那就好、那就好。」
「您是說,擴軍京營的事。」
對於徐階如此罕見的失態德行,嚴嵩自然也看在眼中,他老神在在的站立於第一排,悠然開口。
「呼~呼~」
嘉靖陰着臉。
對啊,自己怎麼總是心神不寧的,不就是一個銀行嗎,大不了讓出去唄,自己好歹也是閣臣,不能吃獨食,分幾口肉難道還沒資格了?
都是官場老油子,怎麼能這般失態呢,又不是俺答打來了。
過午門、穿御道、入奉天。
張治點點頭沒再多說,但眼神中還是閃過一絲狐疑之色。
「臣,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楊繼盛有本啟奏。」
這一刻,嘉靖真的很想抄起桌上的玉璽砸向韓士英,又怕後者拿了之後送給南京的陸遠。
江南勢盛,眾正盈朝。
繼嚴嵩之後,歐陽必進也出班支持仇鸞,繼而便是所有嚴黨官員。
「仇卿欲再行徵募兵士多少?」
嘉靖從鼻子裏哼出兩聲,壓下心火開口。
授意嚴世藩給陸遠通風報信的是嚴嵩,支持嘉靖擴軍的也是嚴嵩,所以說,不要計較這些人說了什麼話,要看他們做了什麼事,因為他們說的話未必是真話。
「擴軍之事萬萬不可行。」韓士英據理力爭道:「擴軍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這麼簡單的,銀子從哪裏來,嚴閣老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十幾萬大軍人吃馬嚼,每年就是幾百萬兩銀子,實不行,老夫這個戶部尚書您來兼去吧!」
「興!」
「說。」
就比如此刻堪稱杯弓蛇影狀態中的徐階,他就總覺得心神不寧,於是趁着嚴嵩不注意,小聲將張治請到了一邊。
嘉靖看向嚴嵩,後者馬上開口。
「臣,彈劾內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徐階貪墨民財、私占民田、橫行鄉里、縱容子女家丁逞惡行兇!」
這一刻,徐階只覺得心頭瞬間一陣劇痛。
原來今天自己心神不寧的根,在這裏!(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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