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堂之上,魯發忠面對陸遠的詢問面無表情,只是簡單說了一句。
「當時倭寇圍掠於台州城外,罪員擔心城破,故而一時昏頭,這才逃出了城。」
這個理由很牽強,可是魯發忠堅持,那陸遠拿他也沒轍,故而只能將問題再轉移回第一個上。
「徐海在台州城裏有生意,做的什麼生意?」
「什麼生意都做,米麵糧油、布匹絲綢、古玩字畫、茶葉硃砂,還有從海外倒騰來的新鮮物件。」
「那現在這些生意呢?」
「徐海是倭賊,他的生意自然都是違法的,罪員請大明律將其查抄關停,無錯吧。」
陸遠嗯出一聲:「你依大明律執法自然無錯,本官也沒說怪罪你關停這些生意的事,本官想知道,你將這徐海的生意都給查抄關停,一共抄了多少銀子?」
「只有幾千兩」
「砰!」
驚堂木炸響,陸遠已經喝出了聲:「魯發忠,伱還敢狡辯撒謊,當初你查抄這些買賣的時候,全知府衙門上下幾百名小吏衙差可都參與了進去,幾千兩?明明是幾十萬兩!」
魯發忠垂下腦袋沉默。
「說,這筆銀子去了哪裏?」
「陸僉事,罪員勸你,有些事最好不要知道。」魯發忠如此說道:「銀子去了哪罪員不能說。」
陸遠氣樂了:「這就是你之前說的配合,問你什麼你都推脫不說,本官看,這刑具還要給你拷上。」
「能交代的罪員都會交代。」
「本官不想再聽你說話了。」陸遠看向譚綸,開口問道:「譚知府這可還有什麼問題想要詢問?」
後者當然搖頭:「沒有。」
「那就按照內閣的令,判這個魯發忠斬監候,押下去吧。」
陸遠揮手,幾名衙差便上前來將魯發忠帶離,後者依舊是面色如故,似乎早已對自己的死有了充分準備。
「這簡直太奇怪了。」
等到魯發忠離開,譚綸倒是先開了口:「如果說這個魯發忠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這次堂審就是他唯一洗脫罪責活命的機會,可是他卻什麼也不願意說,甘願領死,如此坦然面對哪像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
「是啊。」
陸遠點頭嘆氣道:「這魯發忠身上有太多的謎團,可是他不願意說,咱們也問不出來,只能稀里糊塗按照內閣的意思,將其斬立決。」
譚綸擺手:「不糾結這人了,伯興,咱們接着再聊聊眼下台州的局勢吧,明日你陪我一道去軍營看看練兵事宜。」
「好。」
——
福州,福建藩司衙門。
右布政使周延端坐着,面容嚴肅冷峻,在其面前站着一個四十歲許的男人。
周延開口打破了壓抑。
「台州怎麼鬧得那麼厲害。」
「我也不清楚。」男人答了話,搖頭表示不明白。
周延又說道:「徐海是你的人。」
這句話道出了這男人的身份,明嘉靖中期日本豪商汪直。
這汪直生於南直隸徽州府一商賈之家,年少時便和同鄉好友一道去往福建、廣東進行海外貿易,後來生意越做越大,因為大明朝海禁的國策在,為了更好的照料生意便遷居日本平戶島(後世長崎)。
至此,你說汪直是大明人也行,說他成了日本人也行,無國籍人士也行。
汪直沒吭聲而是偏了一下眼神看向旁邊的椅子,周延擺手:「坐吧。」
「謝大人。」
汪直拱手落座,這才答了周延之前的問話:「徐海鬧這次事之前並沒有和我說,而且兩個月前我在值賀島和葡萄牙人做生意。」
「葡萄牙?」
「就是咱們常說的佛郎機人,這個說法是錯的,澳門有個西班牙人的傳教士,在他們國家的東北有個國家,叫做佛朗茶(就是法國),這些國家都在一個叫做歐羅巴的地區內,回回人(阿拉伯)往來咱們大明和西方,這口口相傳就把西面國家的人都叫做佛朗茶人。
回回人的海商在南洋滿剌加(馬六甲海峽)有個通海貿易的中轉基地,這些葡萄牙人還有什麼西班牙人做海貿的都在這聚集,久而久之傳到咱們國內,再加上點口頭誤傳,就把這葡萄牙、西班牙人都叫做佛朗機人。」
汪直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繼續自己之前的話:「兩個月前我還在和葡萄牙人做生意,疏於了對下面人的管教,另外周大人你也知道,我汪直雖然是所謂的頭,但其實這堂買賣不是我汪直一個人的,大傢伙合夥做生意,中間還有日本人、葡萄牙人,我能怎麼辦?
這徐海說是我的人,但他是我發小徐惟學的侄子,而徐惟學又和陳思盼勾結在一起,幹着走私加殺人越貨的勾當,這些情況你們朝廷比我清楚啊。怎麼現在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說到最後汪直也叫起屈來:「我是正當商人,大海上海盜橫行,前有潮州大海盜徐棟,後有雙嶼島李光頭,我不招兵買馬,難道和這些海盜講道理嗎?
但是人從哪招?你們是朝廷,可以光明正大在地頭上拉個募兵處,我咋辦,我放個募兵處那不成造反了?所以我只能在南澳(澳門)招人,招的也都是一些活不下去沒飯轍南逃的國人,當然南澳那地界亂,免不得招進些日本人、南洋人還有葡萄牙人。
可就算如此,你們也不能就給我扣一頂倭酋的大帽子吧。」
「行了行了。」周延不耐煩的開口打斷:「現在你不要跟本官扯這些沒用的,徐海在台州作亂,事情鬧大了,朝廷震怒,這事你必須要給本官給朝廷一個交代。」
汪直也不猶豫,直接說道:「騷擾浙江最大的海盜叫陳思盼,就是和徐海叔父徐惟學勾結的那個,這樣,我替朝廷除掉這陳思盼還浙江一個太平。」
「好。」周延點頭:「如果你能說到做到,本官會替你上書內閣講情,不將你當做朝廷討伐的逆賊倭寇。」
汪直嘟噥了一句:「我本來就不是。」
隨後又開口。
「周大人,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說。」
「朝廷能不能考慮開海?」
周延斷然拒絕道:「不可能!」
「不是,這圖什麼啊。」汪直起身攤手問道:「現在福建、廣東多少海商,這些所謂的海商說難聽點不都是海盜?為什麼他們做海盜,就是因為朝廷不開海可他們想賺錢,還有什麼能比海貿更賺錢?
做海貿風險大,就要招人手,朝廷不支持那只能從外面招,從外面招夷人那就不可避免混進日本人、南洋人,所以才有今天這般局面,弄的我大明朝好像處處是倭寇一樣。
我在日本居住我清楚,日本這個彈丸之地如今竟有幾十個國家之多,到處打作一團,就算日本統一,這個彈丸小國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侵略我大明。
更何況說像今天這樣,從渤海、山東到閩浙、粵澳,處處都是倭寇,哪來那麼多倭寇啊,周大人,您是一省蕃台,站得高看得遠,您心裏清楚,所謂的倭寇,不都是朝廷給扣上帽子的商人嗎,人家也想本本分分,奈何朝廷砍頭的刀都落下來了,總不能束手待斃吧。」
周延絲毫不受汪直的言語影響,搖頭說道:「這事沒得商量,你去討伐陳思盼和徐海,朝廷就放過你,不然,那就戰場上見真章吧。」
「知道了。」
汪直拱手告辭:「周大人,我這次也算是替朝廷效力了吧。」
「除掉陳思盼對你是有好處的,朝廷開不開這個口,你也會除掉他。」
汪直嘆氣:「我是真想和周大人、和朝廷合作,是你們不願意。」
「自古以來,你見過官府和賊合作做生意的嗎?」
「周大人你也別說的那麼冠冕堂皇。」
汪直呵呵一笑:「朝廷一心想要剿滅我們這些海商,為的其實也是一個利字,江南織造局、泉州市舶司兩年沒出過船了,他們倒是想出海做生意,可是出了海就是船毀人亡,朝廷財政撐不住了,這才想要滅了海商好和外國人做這海貿的生意。
為什麼朝廷就是不願意合作,非要剷除掉我們,那是因為朝廷中有人想獨吞這份通海貿易中無窮無盡的利潤財富,所以,他們寧願打幾年仗、死多少兵民不在乎,只要能把我們這群人徹底剷除掉。」
說完這話,汪直深吸一口氣,最後衝着周延撩袍跪地,恭恭敬敬叩了一記響頭。
「周大人,當年汪直在閩粵兩地做生意,是蒙了您的照拂才有今天,這些年,汪某人也已經盡力斡旋,此次離開,日後怕是再不會有踏上我大明土地的那日了,您多保重吧。」
扣罷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汪直自己心裏清楚,當朝廷決定動兵的那一刻,就不會再有任何回寰餘地,最終,他汪直還是會成為大明朝廷的討伐對象,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倭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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