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從小就知道自己是抱養來的,他就是忘記了,別人也會提醒他。鄰居的小孩,幼兒園和小學同班的同學,高年級的同學,只要方言和他們發生矛盾,他們就會衝着他喊:「抱抱來的!」
更過分的是,時常幾個小孩,男男女女一起圍着他叫:「抱抱來的!」
一邊叫還一邊不停地舉着拳頭,好像是要把他打倒。
對一個小孩來說,這是針扎一般的話,表明你是異類,是垃圾,是被扔在垃圾桶里,沒有人要的。
雖然方國飛,並不是從街上,或者垃圾桶里把他撿回來的。
方言碰到這樣的時候,滿臉通紅,眼眶含淚,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回到家裏找到媽,他就一頓嚎啕大哭。
徐愛蓮摟着他,安慰着,給他做好吃的。方言在吃着好吃的,徐愛蓮拿起家裏的電話,打給班主任或者鄰居,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學生和小孩。
對方接到電話,一律說好好,知道了,方言媽媽。
但小孩子的嘴,豈是有人可以管住的。
周而復始,同樣的事情只會一次次發生,直到方言小學畢業,去讀貴族初中,在學校里,都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再沒有人會罵他是「抱抱來的」。
方言每次被人罵「抱抱來的」,一邊回家找媽的同時,一邊就很恨自己的親生父母,他要是看到他們,他就想當面責問他們,為什麼你們不要我?為什麼你們要把我當垃圾一樣扔掉?
徐愛蓮很疼方言,甚至到了溺愛的程度,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無意,想塗抹去自己養母的身份,讓方言不會覺得自己有所缺失。她比其他的媽媽疼兒子,更疼方言,從來也沒有責罵過他,甚至擺臉色給他看,她對他百依百順。
家裏開始有錢的時候,幾乎方言想買什麼,只要開口,徐愛蓮都會滿足他。
方言擁有了施華洛世奇與《北斗神拳》遊戲製作公司,聯合推出的《北斗神拳》健次郎鑲鑽手辦,和一款日本萬代玩具,為紀念旗下《聖鬥士星矢》聖衣神話系列手辦推出10周年,而出品的射手座黃金聖衣手辦。
因為方國飛的外貿公司,有很多的日本客戶,從gbasp到nds,從gbm到ndsi,再到3ds和wiiugamepad,最後到switch,方言幾乎都是在第一時間,擁有每一代任天堂的最新款遊戲機。
晚上,方言一個人睡覺害怕,他都是和徐愛蓮一起睡,徐愛蓮每天晚上,也是要抱着方言,才能放心地睡着。不然,她隔一個小時,就要起來去方言的房間看看。搞得方國飛每次回來,晚上睡覺的時候都煩不勝煩,因此更厭惡方言。
一直到方言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徐愛蓮才在某個晚上,突然意識到方言已經長大了,晚上不再允許方言和她睡,讓他回自己的房間睡。
方言因此每天晚上淚流滿面,睜着一雙眼睛,盯着頭頂黑暗中的天花板,每天都是在恐懼中入睡。半夜從惡夢中醒來,他還是要跑到徐愛蓮的房間,鑽進她的被窩。
徐愛蓮哄着方言睡着了,她任方言睡在她的床上,她自己起床走到方言的房間,倒在方言的床上睡。
從方言懂事的時候開始,方國飛幾乎就不在家裏,一個月加起來,大概還不到一個星期,是在家裏過夜的。
方國飛人很聰明,野心也很大,當初徐愛蓮能看上他,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在天天帶着客戶和公司的業務員,往下面工廠跑的時候,私下裏悄悄在學英語和日語,那個時候,來中國採購紡織品的日本客戶很多,很多銷往歐美的紡織品,也是日本公司來下的單。
方國飛已經能夠聽懂那些客戶說的英語和日語的時候,他當着公司業務員的面不吭聲。別人都以為他就是一個司機,什麼也不懂,其實他在悄悄地學着,學這些業務員是怎麼說話,怎麼和客戶打交道的,特別是那些專業的術語,他先記下了,再悄悄地問別人。
等到業務員送客人去機場,業務員去幫客人辦理值機手續,方國飛和客戶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就開始和客戶交流,索要他們的聯繫方式,等到業務員辦理好值機手續回來,再一起把客人送過安檢,神不知鬼不覺。
公司內部的業務,像單證啊,報關啊這些,方國飛回到公司的時候,就留心地看和聽,不懂的地方,就問徐愛蓮,徐愛蓮是公司的出納,和哪個部門的人都打交道,對他們的工作都了解一些。再不懂她就問,那些人都很樂意告訴她。
她轉頭再來告訴方國飛。
那個時候沒有互聯網,外貿業務,主要靠傳真機,傳真機死貴,一萬多一台,抵一個人好幾年的工資,國際長途更貴,一般的單位,根本就沒有開通國際長途的業務。
客戶要找到國內的供應商,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來參加廣交會,而國內有資格參加廣交會的,都是各地的國有外貿公司和大型國企,或者三資企業。一般的小工廠和集體、民營企業,根本就沒有那個資格。
客戶就是自己跑到中國,直接找到工廠也沒有辦法,工廠沒有進出口權,還是要通過外貿公司下單。外貿公司的出口業務是這樣,進口就更是,各種物資的進口,都有配額,沒有配額的物資進口不了,每個省市的外貿公司,光靠這些配額,都賺得盆滿缽滿。
所以那個時候,這些大外貿公司的業務員,一個個神氣得不得了,對下面工廠頤指氣使,對客戶也是愛理不理的。
方國飛對客戶很巴結,對下面的工廠也很巴結,很快就取得了他們雙方的信任。
等到把方言抱回家,方國飛覺得家裏最大的大事解決了,他就決定開始創業,自己創辦一家外貿公司。
隨着時間的推移,生米早就已經煮成熟飯,熟飯都變成冷飯了,徐愛蓮的父母,又只有徐愛蓮這一個女兒,哪裏還真的斷得了關係,真的能把他們一家一直關在門外?
一有時間,徐愛蓮就抱着方言,領着方國飛回去看看。
加上那個時候,上面突然又開始提倡幹部的年輕化知識化和專業化,徐父一直等着的那個位子,被年輕幹部捷足先登。他看着上升無望,再過幾年,就要從外經貿委一把手的位置,退居二線。徐父因此有些心灰意冷,轉而對家人,變得慈眉善目起來。
方國飛要辦的外貿公司,在那時還是稀罕事,徐父很支持,他覺得一個男人,總不能一輩子當司機。
像獲得進出口許可證這些,都正好是徐父管轄的範圍,有了徐父的支持,對別人來說很難的事情,到了方國飛這裏,一點也不難,很快所有的手續都辦完了,把外貿公司開了起來。
公司辦起來了,方國飛買來傳真機,把自己積攢的那些客戶的聯繫方式找出來,通過傳真或國際長途,一一和他們取得聯繫。那些客戶,也不想在省紡織一棵樹上吊死,密斯特方或哈達桑找上門來,他們當然很高興,願意先發個小單,給他試試。
方國飛幾乎天天在外面跑,不是跑工廠,就是跑碼頭,再小的單子,他也要在工廠盯着他們做好,最後到碼頭看着貨被拼裝進集裝箱,方國飛這才放心回去。
辦公司的時候,就靠他們自己的積蓄,和徐愛蓮父母支持的一些錢,公司剛開始辦的時候,條件還是很艱苦的,方國飛自己沒有車,到哪裏都要坐客車和綠皮火車。
那個時候,連高速都沒有開通,更別說什麼高鐵,方國飛就是去杭城下面的郊縣,比如梅城,一百多公里,路上也要走三四個小時,這還是在路上沒有什麼狀況發生的情況下。
而那時的公路上狀況連連,是常態,你坐一趟車,總要因為前面塌方,或者造路,或者出車禍,或者乾脆是有車把村民的豬狗和雞鴨壓死了,路兩邊的村民出來堵路,陳勝吳廣一樣,浩浩蕩蕩的車流,要被迫停下來等幾個小時,然後再出發。
計劃總是被意外打破,方國飛就只能從一個地方,直接就去下一個地方,根本就沒有時間回杭城。
隔個十天半月回杭城,到了家裏,方國飛已經是疲憊不堪。徐愛蓮和他說方言在外面被人欺負的事,方國飛聽着就很厭煩,他覺得方言是個卵蛋慫包,他看着方言問:
「你的手長在那裏是幹什麼的?你不會一個巴掌甩過去?」
方言囁嚅:「他們好幾個人,年級都比我高。」
「那又怎樣?」方國飛罵道,「你第一下打他們不過,調轉身,不會去找塊磚頭,走到他後面給他一磚頭?你把他打半死不活了,再回來說,我保證不罵你,我去醫院向他們家長道歉,賠他們錢,這錢我願意給。挨揍的貨,你還好意思說?」
方國飛越說越氣,這時要不是徐愛蓮拿眼瞪着他,方國飛肯定是氣得一個耳光甩過來了。
方言小時候,最討厭的就是方國飛回家,方國飛回來了,他除了挨罵,不會有其他什麼好果子吃。
最主要的是,方國飛回來了,方言就要乖乖地回自己房間睡,不能和徐愛蓮睡了,哪怕半夜被惡夢嚇醒,他也不能去找徐愛蓮,只能躺在那裏,在黑暗中,繼續恐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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