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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溫暖如春,但坐久了還是有些疲憊。
皇帝忍不住打個哈欠,忽兩個內侍捧着兩個大花瓶笑盈盈走進來。
「陛下快瞧瞧,這花兒開得好不好。」
皇帝看過去,有些驚訝:「這時候就能養開桃花啦?」又一笑,「陳妃越來越厲害了。」
內侍笑說:「陛下,是皇后娘娘讓人送來的。」
皇帝楞了下,宮裏擅長養花的是陳妃,一日日鑽在溫室花棚里從不爭寵,但皇后依舊不滿,認為是糟蹋錢。
這話皇帝就不愛聽,說的好像是他這個皇帝奢靡浪費,養花的確很花錢,但花得是陳氏的錢財,皇后真是多管閒事。
「皇后從陳妃那裏搶的?」皇帝皺眉問。
內侍忙笑說:「怎麼會,這花是吳國夫人剛讓人送來的,說是家裏新請的花匠養的,第一次開,立刻給娘娘和陛下送來。」
吳國夫人是皇后嫂子的封號,也是李國舅的妻子。
另一個內侍跟着說:「皇后宮裏擺了,又讓給陛下送來,說….」
欲言又止。
皇帝哼了聲:「她說什麼難聽話了?」
內侍陪笑說:「說陛下在御書房忙,讓把花送這邊來。」
皇帝再次哼了聲:「說的是朕不去她那裏,讓把花送這裏來吧?」
內侍們陪笑沒有再說話。
皇帝看着桃花,開得的確不錯,肯定價值不菲,本來嘛,李家哪有那麼窮,整天裝清貧清正。
「放這裏吧。」他說,指了指案頭,「她說話不中聽,東西不能糟踐了。」
內侍們應聲是,將桃花擺在案頭,再對視一眼,樂顛顛退開。
一定是收了錢,還捨得賄賂內侍了,皇帝心知肚明,果然對皇后就不能慣着,再是皇后,母儀天下,也不過是他的恩賜,別總是高人一等。
「陛下。」又有內侍進來,「陸翰林來了。」
皇帝剛舒展的眉頭又凝結在一起,長嘆一聲:「頭疼。」
一個內侍忙低聲說:「要不讓他回去吧。」
皇帝搖頭:「那怎麼成,受了這麼大委屈,朕不能欺負他。」
內侍感嘆:「陛下才是最委屈的,又不是陛下搶了人家的妻子。」
皇帝被逗笑了呸了聲:「別胡說八道,快請進來。」
內侍應聲是去了,不多時引着陸異之進來,幾天不見,這年輕人身上的官袍都大了一圈,雖然看起來消瘦,但也越發的俊逸出塵。
皇帝多看兩眼。
陸異之施禮,也不寒暄直接問:「陛下,臣的未婚妻可以回來了嗎?」
皇帝輕咳一聲,說:「異之,朕有個主意,朕把你的未婚妻接進宮裏,在皇后宮裏養傷,然後為你們解除婚約,再賜婚給霍蓮,如此保全了她的體面,你看可好?」
保全未婚妻的體面,也是保全了陸異之的體面。
陸異之說着:「陛下,這樣世人要麼說我的未婚妻移情別戀,要麼說失了清白不得不委身霍蓮,她依舊沒有體面。」說着再次一禮,「臣也不要體面,只要和她相守一生。」
皇帝又問:「朕為你賜婚一個郡主如何?」
陸異之搖搖頭,看着皇帝,眼神清澈一笑:「陛下,臣不求富貴,臣會一直等着。」
看着陸異之退了出去,皇帝靠在椅子上嘆口氣。
「陸三公子真是有情人。」一個內侍跟着嘆口氣。
皇帝又坐直身子:「朕想好了,直接讓禁衛去把人搶過來,霍蓮會搶人,朕難道不會?」
內侍忙連聲說:「不可不可,霍都督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人在他手裏,到時候把人給害了」
皇帝又靠回去長嘆一聲:「那朕就真是對不住陸異之了。」
這邊正說話,有內侍跑進來,小聲說:「劉寺卿攔住陸翰林了。」
御書房殿前,劉宴看着面前端正施禮的年輕官員,一向木然的臉上神情複雜。
原來匠女燕的女兒藏到了陸家。
從玲瓏坊出來,他簡單了解一下陸家,陸家不是墨者,跟墨門也毫無關係。
的確是個藏人的好地方。
或者說,本意想要她從此變成普通人,不再與墨門有關係。
但沒想到這女孩兒還是走上了墨者的路,還走得非常嚇人。
「陸翰林。」劉宴說,「你的未婚妻被霍蓮囚禁了?」
陸異之抬起頭,這幾日他沒有上朝,皇帝好意讓他避避風頭,但他不可能一輩子都避風頭。
他本來也不要避風頭。
今天一路走來,已經遇到不少官員,不過大家都是又含蓄又同情地打招呼,最多關心問一句「還好吧?」
只有劉宴這樣直白地問。
不知道怎麼回事,陸異之突然有些恍惚,想到了第一次進京城的時候。
那時候他從會仙樓過,同伴們要一起去見識一下京城的豪華酒樓,但他們卻被攔在了門外,因為大理寺的劉寺卿包場獨享。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權力地位的迷人。
現在他入朝為官了,但朝中年輕官員多的是,並不是人人都多看他一眼,劉宴就從來沒理會過他。
這是第一次劉宴看他,跟他說話。
陸異之眼神沒有絲毫退避,神情也沒有絲毫羞慚,點點頭:「是。」
是他的未婚妻被搶,該丟人該羞慚的不是他。
他陸異之坦坦然然不懼流言。
如果是別的官員,或者是沒有去過玲瓏坊的劉宴,可能都會在心裏讚嘆一句,真君子之風。
但劉宴的眼神卻晦暗一刻,看着他,問:「那你怎麼不去霍蓮家把人搶回來?」
陸異之微微愕然,這是在對他不滿?
不是人人都恨霍蓮嗎?
當然也很多人懼怕霍蓮。
但劉宴不應該啊。
雖然心中疑惑,但並不耽擱陸異之回應,他抬手向御書房這邊一禮:「我不欲讓陛下難堪。」
「不欲讓朕難堪。」
聽到殿外侍立的內侍們傳進來兩人的對話,皇帝重複一遍,神情感慨。
「陸翰林真是心智堅定又透徹。」
真要是向劉宴說的那樣跑去霍蓮家搶人,兩個朝廷官員鬧起來,他這個皇帝最丟人,不罰也得罰,怎麼罰,罰輕罰重,都要被議論,可不是他最難堪嘛。
「劉大人看起來很不高興呢。」內侍小聲說,「我看他手裏還拿着奏章,該不是要彈劾吧。」
皇帝有些無奈:「這關他什麼事。」
正皺眉,又有內侍進來說:「陛下,劉大人走了。」
走了?
不彈劾了?
陸異之說完這句話,就告辭了。
雖然他坦然不懼,但這是傷心事,他並不欲多談。
劉宴也沒有再喊住他追問什麼,而是看着他的背影。
原來只是不欲皇帝為難,並不在意那個未婚妻。
真是一位深諳帝心的年輕人。
這年輕的官員是要踏着未婚妻被搶這件壞事,將自己的前程變成好事啊。
劉宴忽地忍不住笑了。
可惜啊。
聰明是聰明。
但他可知道,他深情不移,用來對皇帝表明心志的未婚妻是什麼人?
墨徒。
還是墨門掌門。
只要她的身份被揭穿,不管知道不知道,在皇帝面前,陸異之百口莫辯,死路一條。
真是機關算盡反誤了性命。
劉宴的笑又散去,眼神沉沉。
人想死嗎?人從來不想死,他當初關在晉王牢房生不如死的時候,當匠女燕說吃豆子喝湯能活的時候,他還不是毫不猶豫伸出了手。
陸異之那個年輕人,連死亡的威脅都沒經歷過,怎麼可能捨得去死。
要不死,要保住權勢,他會怎麼做?
為了不讓身份被揭穿,他會對七星言聽計從,成為被墨門操控的棋子。
這個七星,重聚墨門還不夠,竟然還要染指朝堂。
這跟當初勾結晉王謀逆有什麼區別?
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她知不知道她的母親是個心思純正的墨者,她卻要讓墨者繼續滑向亂罪深淵!
劉宴眼中閃過一絲寒意,看向皇帝御書房,抬腳邁步。
「我的女兒將來會不會像我?」
「算了,不像我也沒關係,她能來到世上好好活着就好。」
耳邊似乎又響起匠女燕的聲音。
好好活着。
匠女燕已經死了。
她的女兒
劉宴收住腳,看着一步之遙的門,門前侍立的內侍已經對他施禮,準備通傳了。
劉宴轉過身,大步而去。
俯身施禮的內侍抬起頭愣住了。
這劉大人,幹什麼呢。
內侍呆立沒多久,有內侍從前方一溜小跑,眼神幾分興奮。
「霍都督來了。」他低聲說。
門外內侍忙小聲問:「跟陸翰林遇上了?打起來了?」
內侍喘着氣搖頭:「沒有,陸翰林拐彎去翰林院了,正好錯開,不過,劉寺卿攔住霍都督了。」
哎呦,內侍忙進去稟告皇帝。
這兩人也不能打起來啊。
還好皇帝剛提起心,霍蓮就進來了,看樣子沒說幾句話,也沒有打起來。
皇帝跟霍蓮不用含蓄,直接問:「劉寺卿跟你說什麼了?」
霍蓮神情木然:「他問我大義滅親砍掉義父的頭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皇帝愕然。
一旁內侍哎呦一聲:「陛下,劉宴是在替梁賊喊冤嗎?」
皇帝又恢復了神情,笑了笑,搖頭:「不是,他不是那種人。」
劉宴道學板正,絕不會對謀亂之人同情,更何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晉王惡行。
皇帝看着霍蓮,帶着幾分同情:「看吧,他也看不慣你搶人未婚妻了,嘲諷你呢。」
話音落,想到身為皇帝該做什麼,臉一沉。
「還不還人?」
霍蓮搖頭:「臣不還。」
皇帝伸手一指:「滾出去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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