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出。
殿內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
朱高燧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顯然這個問題超出了他所能夠理解,所能夠回答的上限。
因就他而言。
雖他更偏向於武將,但從內心深處的感想來說,也認為武將的危害、威脅要大過於文臣。
武將手握兵權,文臣不過是負責治理而已,壓根無任何兵權。
無兵權的人造反,這個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幾乎沒有任何可能。
最後。
朱高熾和朱高燧兩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落在朱高煦身上,想看看他對於此問題的看法,畢竟這傢伙對於武將可比任何人都推崇,且支持他的也全都是武將。
難道他就真的一點不擔心武將勢大嗎?
感受到匯聚於自己身上的目光,朱高煦愣了愣,轉眼間就反應了過來,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
「老大」
「你能夠問出這個問題。」
「真的難以讓我相信,你這麼多年真的讀了那麼多聖賢書,真的有看過歷朝歷代關於大事件的史記。」
「亦或者說,你可能真的看了那麼多書,卻是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看懂書本上所記載的內容,沒能夠理解透澈。」
聽到這話,朱胖胖神情一滯,微微變了變臉色。
他這個太子爺,別的不敢說大話,不敢有任何保證。
但唯獨,對於歷朝歷代的史記,治國之道的聖賢書,所閱覽問題上,他可以說整個皇族、乃至滿朝的文武百官中,無人能夠出齊左右,沒有任何一人能夠有他所看的書多。
這個不僅僅朝堂上文臣公認,就連太祖時期,於他讀書貫通古今,都曾被誇贊指導過。
結果
就這個他引以為傲的事情上,居然老二都不禁懷疑他,其言語神情中還透露嘲諷。
可謂是令他叔可忍、嬸不可忍。
隨即,朱高熾面色不善,冷哼一聲,怒喝:「老二,你什麼意思?」
朱高煦聞言,面色上神態不變,很是不屑的瞥了其一眼,言語中譏諷之意盡顯,:
「能有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罷了。」
「怎麼的,就這都聽不得,不願意聽了?」
「後面還有更加難聽的」
「不想聽,正好咱還不想浪費口水,就此作罷得了。」
此言一出。
可謂是把朱高熾一口氣給憋得夠嗆。
不過看着朱高煦那一臉譏諷,嘲笑的模樣,以他對其的了解,也知曉其不是一個喜歡無故放肆的人,與老三的不着調完全不一樣,並非一個為了口嗨而口嗨的人。
為此。
朱高熾心中縱使有着諸多的不爽,也不得不硬生生的將思緒給強壓下來,隨即臉上不善之意內斂,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臉的虛心謙卑,笑呵呵的道:
「行行行」
「我的錯,是我太過於激動。」
「老二有什麼就直說,我能夠受的住。」
「都說忠言逆耳,我正好也想聽聽你的忠言,為何.」
見着平復下情緒的太子爺。
朱高煦一聲冷哼,很是不屑的瞥了其一眼,既然別人這般識趣,又確實想聽,他也沒啥好藏着掖着的,隨即繼續出言道:
「透過事態表面,看事態的本質。」
「老大」
「你飽讀詩書,咱也不跟你扯遠了,就說咱太祖皇帝。」
「咱們老朱家.為何會造反,為何會推翻暴元?」
「又為何會有那麼多人響應,又有那麼多人願意賣命?」
朱高熾聞言,眉頭微皺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才驚疑不定的小心翼翼開口,道:
「百姓活不下去了。」
「太祖皇帝的父母、親人,不少都於暴元的政策,瘋狂壓榨下被活生生給餓死。」
「可對?」
對此,朱高煦笑了起來,頜了頜首,:
「唔」
「不錯啊!」
「此事倒是記得清楚,倒也能夠回答出問題的本質來。」
朱高熾聽聞此話,胖乎乎的大臉上不禁閃過一絲尷尬,不自覺的伸手撓了撓頭。
這不是說的屁話嗎?
他們老朱家的事情,他們這些作為後代子孫的人,又如何能夠不知道?
再說了.
太祖皇帝才去世多久?
就算是有健忘症,也不可能這麼健忘吧!
不過
雖回答清楚,也得到朱高煦的肯定,此答覆沒有任何錯,但朱高熾依舊沒能夠想明白,就這個誰都知道的問題,其問此問題的意義究竟在哪裏?
又與之前他們所談論的,文臣、武將的威脅,有什麼實質性的關聯?
「老二」
「你這混蛋,又在打什麼啞謎?」
「這些事情,與我們所談論的事情,又有何關聯?」
見着依舊一臉疑惑的太子爺,朱高煦只是神色淡然的笑了笑,並未再出言譏諷,畢竟也能夠理解,此乃時代的思維限制,很多時候其實明明問題擺在明前,人總是喜歡看自己所想看到的,當然也不願意去相信某些事情。
「又有何關聯?」
「老大」
「我不怕告訴你,此事與我們談論的事情,不僅僅有關聯,且關聯還大了去了。」
聽着斬釘截鐵的回答。
朱高熾懵逼了。
朱高燧震驚了。
沒辦法啊!就此事上,他們倆還真的沒有看出究竟有什麼關聯。
見此情形,朱高煦一聲輕笑,微微搖了搖頭,繼續道:
「拿我們太祖皇帝推翻暴元統治來說。」
「你們也都知道,太祖時期,為何願意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做那等違逆之事。」
「吃不飽,會被餓死。」
「爾等,有沒有想過,倘若當時的暴元,不肆無忌憚的壓榨百姓,官員能夠勤政愛民,武將不貪圖享樂,能夠以一敵百,百姓能夠安居樂業,能夠填飽肚子,不會被餓死。」
「如此情況下,太祖皇帝.他們一竿子老兄弟,真的會走上造反的路嗎?」
「回答我!!」
朱高熾聞言面色大變,難以置信的看向自己老二,雖不願意承認,但此答案已然在其心中給了出來。
毫無疑問,肯定是不會。
畢竟不餓肚子,能夠安居樂業。
誰又願意,提腦袋去造反?
見其不說話,朱高煦一聲冷笑,道:
「那讓百姓吃不飽飯,都被餓死了,除了造反、除了奮起反抗,不然沒有別的路可走的,又是誰?」
「我們都說暴元、暴元、皇帝昏庸無度。」
「當然.這個事情上,我不可否認,為帝者確實需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
「但這一切之過,就真的只是皇帝、皇族的昏庸無度造成的嗎?」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面色突然一沉,神情變的極為凝重,道:
「老大」
「來我告訴你答案。」
「歷朝歷代以來,每個王朝的覆滅,皆不外乎於如此。」
「朝廷推崇程朱理學,優待讀書人,文臣為天子牧民,實現士大夫與皇族共治天下壯舉,是不是?」
「可老大你是否有真正了解過,所謂的讀書人,所謂的文臣,真正意義上有想過,為天子好好牧民,有想過真心實意治理天下嗎?」
「而不是借着手中天子賦予的權力,奴役身處最底端的貧苦百姓?」
「所謂的聖人學說,聖人門徒,讀書人,飽讀詩書滿腹經綸都是狗屁,儒家的聖賢書,聖人之言,就留的是這些個嗎?真的是教導他們這般做的嗎?」
朱高熾聞言,表情微微變了變,神情也在此刻變的有位凝重,開口道:
「老二」
「你這.」
話剛剛說出。
其耳邊就傳來一聲,朱高煦響亮的呵斥聲音:
「閉嘴!」
「聽我把話說完,你再發表意見。」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老大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手中不是有隱匿於暗中的情報系統嗎?」
「讓你手中情報、暗探,將他們給撒出去,讓他們幫你走訪全國各地,給你好生的收集一番信息,好生的看一看,這些個文臣,讀書人帶給了天下黎明百姓什麼。」
「不是什麼狗屁仁政,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剝削和壓迫。」
「我可以把話撂在這,朝中所頒佈的各種稅政,以往那些官員向老頭子所進言被同意的仁政,你信不信很多地方都未曾實施?依舊所施行的還是以往厚重的苛捐雜稅?」
「讀書人獲得了功名,搖身一變成了士紳,可以說幾乎沒有一個人,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圈地圈錢。」
「土地從哪裏來?錢又從哪裏來?」
「除了從百姓身上去扣,去想方設法拿,還能夠從哪裏來?」
「周而復始,圈地圈錢,百姓沒了土地,沒了錢,生活過不下去了,百姓的歸宿是什麼?」
「要麼成為流民,要麼成為強盜,.隨着時間推移,流民增加、強盜增加,有威望的人振臂一呼,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
「而武將呢?」
「除了戰時有兵權,非戰時兵權都歸攏於朝廷手中。」
「且武將不參與治理天下,縱使有人貪腐有人圈地圈錢,又能夠圈多少?能夠跟文臣比?」
「相比之下,何人才是真正的朝廷根據掘墓者?」
「誰對朝廷的危害更大?」
「來來來你們二人告訴我.」
此話一出。
場內瞬間安靜的可怕,厚重的呼吸聲徹響在大殿內。
誰都沒有再說話,都陷入了沉思中。
這個問題,沒有被挑明,沒有被放在枱面上。
說實話,朱高熾和朱高燧兩人,還真的從來沒有仔細的思考過。
至於,為何他們都打心眼裏,將武將視為威脅,從而下意識的忽略了文臣帶來的從根本上的威脅。
其實這一切,也不過是慣性思維所導致的原因。
因文臣無兵權,在上位者的眼中,自然而然不會將其視為威脅。
武將則不一樣,武將掌兵權,只要參與過戰爭,上過戰場的武將,都於軍中有着威望,甚至有些武將很是受將士們的愛戴,也正是如此,歷朝歷代以來,多數皇族都將武將視為,可能夠威脅到自己身統治的存在。
往往忽略了,亦或者說壓根不願意相信,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能夠給一個國家帶來什麼實質上的傷害,對於上位者有什麼威脅。
也正是如此。
歷朝歷代以來,被誅殺的武將數不勝數,而被誅殺的文臣則比之上不知多少倍的真正緣由。
就這般。
過了不知多久的時間,朱高熾率先從愣神中回過神來,神色驚懼的看向朱高煦,言語中帶着一絲驚疑不定,道:
「老二」
「你說的這一切,都.都是真的嗎?」
雖於今日之所見。
讓他對文臣有着諸多怨言,乃至心中有着怨氣。
但他依舊希望有着懇求
不希望朱高煦所言為真,更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
沒辦法啊!
此言,太過於顛覆,這麼多年以來,朱高熾飽讀詩書,以及所見所聞。
朱高煦對此毫不避諱的回望了過去,與之雙目對視在一起,沒有絲毫的憐惜,有的只是冷慕和淡然。
對此,他知曉。
親手摧毀一個人多年的信仰,根深蒂固於心中的夢想,是一件極為殘忍的事情。
但是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朱高煦也很是無奈。
朱高燧馬上就要隨軍出征.
倭國本土打下來之後,所將要做的則是,銀兩夠了.貨幣改制、啟動對程朱理學的挑戰,這些個事情時間已經越來越近。
雖以往說過
太子爺在老頭子面前,也不曾出言反對,亦表現出支持態度。
可朱高煦心中跟明鏡似地,事情一旦真的實施下去,勢必所牽扯的文官不知幾何。
朝堂文官,乃是老大立足的根基,他的支持者啊!
沒動之前,動的人少,老大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旦動的人多了,牽扯的面廣了。
太子真的還能夠坐的住嗎?
真的能夠,或者說願意,看着一個個支持者被鏟??
對此,真的能夠忍住不插手?
不聽信,那些污衊和攻訐嗎?
人性!人心啊!
誰都不敢賭,因為沒幾個人能夠賭贏人心和人性。
為此。
他只能夠這般做。
隨即,朱高煦微微搖了搖頭,神情凝重回復道:
「老大」
「真與假,其實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你的心中就已經有答案了嗎?」
「又何必,一定要我再一次說明呢?」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話鋒突然一轉,繼續道:
「老大,老三」
「再問你們一個事」
「你們可知,咱大明能夠耕種的土地有多少畝,又是何人的手中最多?何人的手中最少?」
「於整個天下來講,真正的話語權是什麼?」
「真的是所謂的天子之言?」
「亦或者說,真的是那一道傳出皇宮的聖旨嗎?」(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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