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峰對這個外甥深覺虧欠,要不是他當年不夠盡心,也不會讓兩母子無依無靠流落在外。說起來也是命運使然,所以才會陰差陽錯。
當年大災盧家也遭了大難,原本人丁興旺之家因一場突來大水鬧得家破人亡。盧家原本有五兄弟和外嫁的盧柳枝六個兄弟姐們,盧峰排行老五。盧老大為救人被大水沖走了,連屍骨都沒有找到。老二和盧父盧母都死於水禍後的瘟疫。老三老四跟盧峰一樣為了生計去當兵了,結果都戰死沙場。盧峰這一輩只剩下他一個,其他兄弟的家眷也都是他養着的。
當年他們盧家因遭災也是窮困潦倒,撐門面的男人都不在,家裏都是婦孺。若不是家中婦人都是潑辣的,早被二賴子佔了便宜。世道艱難,幾個婦人領着孩子過活也自顧不暇,盧峰在外當兵打仗也沒法照看家裏,對這個外嫁的妹妹也就更照顧不到了。
盧峰並沒有文淵候的運氣,一直在軍隊裏混了五年才成了個小統領。在外顛簸數年,回家之時連自個兒子都不認識老爹了。那時候再尋自個妹妹早已不見蹤影,加上有心人刻意隱瞞,盧峰一直以為盧柳枝和孩子都在一次瘟疫中死去。到處打探消息的時候,碰到莊家鄰居才知道盧柳枝在家裏過得如何辛苦。
盧峰又見文淵候春風得意,想起自個的妹妹這般蒼涼死去,氣不打一處來,一有機會就給對方添堵。如今外甥找回了,雖依然對文淵候瞧不順眼,卻也不想自個外甥在家中難做,以後得收斂些。
盧峰說了幾句話便離去,省得一會看到文淵候又忍不住發火,臨走前囑咐莊重記得得空了就回家瞧瞧,幾個舅媽都特惦記他。當年盧柳枝在家中時間長,與幾個嫂嫂相處得都很好,未出嫁的時候還幫他們帶過孩子,盧柳枝得了這麼個結果,幾個嫂嫂懊惱不已。要是當年多分神照看這邊,這爽利的小姑子也不會淪落到這般境地。一聽盧柳枝的兒子沒死還尋回來了,都特別高興,若非京中規矩多,與文淵候幾乎成仇,就沒差和盧峰一塊殺過來了。
莊重一聽直接約了明日去拜訪,盧峰聽此更加高興了,走的時候碰到文淵候臉上都還帶着笑意。
文淵候知道莊重明日要去拜訪盧峰,並未有何異議,還讓賬房支給莊重一百貫錢。需要置辦什麼,自個上街買去,想上哪玩都行,只要不惹是生非即可,給予莊重極大自由。
賬房給莊重的是交子,大佑市面上主要流通貨幣是銅錢,大宗買賣的時候才會用到交子。莊重也不知要買什麼,雖來到這個世界兩年,可一直在鄉下地方待着,還真不知大城市什麼樣,十足十土包子一個。
還好文淵候給莊重配了個小廝,最是聰明伶俐,對京城更是熟悉得很,無需他發愁就將他帶到合適的地方。小廝叫冬子,不僅對京城熟悉,對禮儀習俗、八卦奇聞異事也都很了解。一路嘰嘰喳喳倒是不寂寞,還能根據話語裏的信息推測出京城的風土人情。
兩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門,早膳都打算在外頭解決。先去買禮物,然後再去盧家。莊重從來不是擺闊之人,對吃食也不是很講究,讓冬子領着他到物美價廉平民食攤。
冬子眼珠子轉了轉,「大少爺,我知道一家炸醬麵味道特別的好,就連望江樓都比不了!」
望江樓是京城甚至是全大佑最好最奢侈的酒樓,莊重這個初來乍到的土包子都聽過它的名聲。進去一次,莊重身上的家當直接能被掏空。
莊重笑了起來,「那家店子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般誇讚。望江樓是什麼地方,怎麼可能賣炸醬麵,裏面的主料之一可是豬肉。」
豬肉在大佑是個賤物,達官貴族都不屑吃。若誰招待客人用豬肉,客人必是以為瞧不上他。由此,文淵候府餐桌上也是不見豬肉的,讓唯豬肉吃不膩的莊重很是鬱悶。當然這些規矩只限富貴人家,平民對豬肉很是熱愛。
冬子嘿嘿傻笑,「大少爺果然料事如神,那炸醬麵的老闆正是我舅舅。不過小的可沒撒謊,我舅舅家做的炸醬麵絕對一絕,若不好吃小的把腦袋砍下來給大少爺您當蹴鞠踢!」
大佑奴僕都是僱傭制,是擁有人身自由和薪酬的,按照契約上的年歲在主家幹活,不會世代被約束在主家,也不屬於賤籍,至少明面上已經沒有了奴隸制。實際上還是不少奴僕世代伺候主家,尤其那些公侯之家,只要不是特別刻薄人家,讓那些奴僕離開他們還不樂意,畢竟在外頭可沒有這麼體面又錢多的活計,畢竟宰相門前七品官。
冬子一家就是自願全家在文淵候府里服侍,比一般親戚都風光。
莊重拍了拍冬子的腦袋,「你推銷得這般盡心,你舅舅應給你些提成才是。」
有些詞冬子聽得含糊,不過大概也能從字面和語境猜到意思,只以為是鄉下土話。
馬車走了一會,冬子指着前面道:「喏,前面那柳樹下的店就是了,還能從窗戶看到望江河,不僅東西好吃風景也好。咦,那邊怎麼這麼多人?」
河岸邊圍着一群人,淒悽慘慘的哭聲從人群中飄出,越走近越發清晰。
「當家的你怎麼忍心就這麼走了,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麼活啊!讓你別喝這麼多你非不聽,如今命都搭進去了!賊老天啊,我們家的日子才剛剛有些起色,你怎麼可以這般對我。當家的你快醒醒啊,你走了我們娘兩也沒法活啦!」
「爹,醒醒,唔……爹爹,我要爹爹!」
一聽這動靜不對,莊重連忙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職業習慣只要聽到有命案不管真假第一個反應就是要衝過去。冬子也急急的跟着跑,圍觀的人很多,兩人好不容易擠進人群中。
一個中年男子濕漉漉的躺在地上,面色漲紫,兩手拳握,肚腹鼓脹,全身泡得皺白。一個郎中模樣的人蹲着為其把脈,搖搖頭道:「已經沒有了氣息。」
冬子擠進去一看到那人頓時失聲叫了起來,「舅舅!這,這是怎麼回事昨兒晚上不是還好好的,還跟我爹喝了不少酒,怎的今天就……」
哭嚎的婦人蹭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抓住冬子的衣裳大罵,「都是你爹害死了我當家的,要不是你爹讓他喝這麼多酒,他怎麼會醉酒失足落水給淹死!」
冬子再伶俐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孩子,遇到這場景整個人都懵了,一時間不知所措。被婦人抓得滿臉是傷也不敢反抗,還好旁邊的人連忙拉開,否則整張臉都花了。
莊重並沒有理會冬子那邊,而是跪在屍體面前,用手指壓迫他的眼球仔細觀察,只見瞳孔變形,鬆開手之後,瞳孔又能恢復,頓時心中一喜。正想抬頭說話,又被那婦人拉扯,夏天穿得薄,大半胸膛都露了出來。
「你幹什麼!我丈夫已經死了,你怎還可這麼欺辱他!」婦人已經有些癲狂,眼睛裏都是血絲。
莊重大聲呵斥,「他現在還沒死,若想救他就得按照我說的做,尚且還有一線生機!」
瘋狂的婦人頓時安靜下來,身子都在微微顫抖,「你,你說真的?若你能救他我們一家一輩子給您做牛做馬!」
一旁大夫驚愕,「怎麼可能,我方才探他已經沒有了脈搏。」
冬子這時也回過神來,也不管莊重是忽悠還是說真的,只要有一線希望冬子也想試一試,否則兩家都毀了,「大少爺,求您試試吧!我舅舅不能死啊。」
莊重沒工夫跟這些人解釋,救人如救火,隨手從人群里抓了個看着比較健壯的人,「兄台,勞煩了,救人要緊。」
那人望了他一眼,又望向人群中,這才點頭按照莊重說的做。
莊重屈溺水之人雙足,然後讓冬子和他一起把那溺水男人抬到那路人肩上,讓兩人背貼着背,「你背着走。」
那路人按照他的吩咐做,莊重這頭不放心又嚷道:「這裏可有干土?壁泥也成,或是皂角?」
旁人雖不知莊重要幹什麼,卻也積極幫忙。
「壁泥院裏多的是,我們這就抬去。」
都是街坊鄰居,不管平日關係如何,這節骨眼上能幫忙的都幫忙,沒一會就抬來不少壁泥。莊重命人將壁泥放置在地上,正這時,冬子失聲嚷道:「啊,舅舅他吐水了!」
人群頓時沸騰起來,莊重心中大喜,「快,快把人放下來,仰臥其上,用土埋起來,只留口眼。」
原本覺得這少年瞎胡鬧的眾人再不敢有異議,連忙行動起來,沒一會便把冬子舅舅埋好了。
大清晨這條巷子正是熱鬧時候,世人大多好八卦,一看這邊這麼多人圍着紛紛好奇不已。
「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有一個漢子溺水泡在河裏一宿,早就沒氣了,現在正在救呢。」
「啥?」路人還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救死人?」
一人煞有其事道:「這叫埋死人救人。」
隨即賣弄起來,說得天花亂墜,連盤古開天都扯進來了,把不知道始末之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那救活了嗎?」
「呃……我方才被擠出來了,大概也許可能還得等等吧。」
相較外頭的熱鬧,裏面的人卻顯得異常安靜。所有人都緊緊盯着那被埋了大半甚至的男子,甚至呼吸都不敢太過用力。唯怕有什麼聲響他們錯過了,心跳都比平時要快些。
「咳——」
「爹!」土堆里傳來虛弱的咳嗽聲,一直緊緊盯着那土堆的小男孩頓時撲上去叫嚷起來。
眾人頓時歡呼起來,冬子的舅母直接咕咚暈了過去。
莊重哭笑不得,這距離救活還有段距離呢。他不敢怠慢,等了一會讓那人把水吐完,便命人將人從土裏挖出來,又讓那郎中把脈,看需要吃什麼藥,對於後續的工作他可就沒有醫生在行了。
那郎中搭脈手都是顫的,整個人說話都不利索,「活,活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8s 3.872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