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法之後,洗塵宴也歸於尾聲。
趙滿倉恭送顧雲禮離開之後,便腳步匆匆離開了陰間地宮,往趙嫲嬤家行去。
萬物分陰陽,世界亦然。
作為世界暗面的陰間,除了極少數經過陰魂改造的地方,與陽間不一樣之外,其餘大部分景色皆隨陽間變化而變化。
只是整體色調昏暗如黃昏,樹木房屋灰撲撲的仿佛潑墨而出,不見丹青寫意,反而顯得有些陰冷孤寂。
早已習慣陰間環境的趙滿倉,在離開土地地宮之後,便直奔目的地而去。
遠遠的便見一座金碧輝煌的四合院,聳立於天庵村尾,前堂金色琉璃瓦下,掛着清透雕花草紋牌匾,上面赫然寫着「天庵堂」三個鎏金正楷。
——這裏正是狐仙崔聞在陰間所立堂口!
「哎呦,這不是趙二伯嗎?聽說新任土地爺已經來了,您不在土地廟候着,怎麼來這了?」
一縷青煙自牌樓下冒出,便見一名中年模樣陰魂,笑盈盈的拱手作揖。
「你小子消息倒是靈通,咱這是得了顧伯公的差遣,特地來恭請崔三爺!」
作為本地胥吏的趙滿倉,可謂放眼望去皆是沾親帶故,說話很是隨意。
「哎呀,那快請進,可別耽誤土地爺的大事!」
趙滿倉微笑頷首,抬腳邁入院落,經陰魂通報,步入正堂。
便見瑞鹿呈祥掛畫下,瞧着年約四十,留着山羊鬍的崔三爺,正大馬金刀的端坐上首。
「小人趙滿倉,拜見崔三爺!」
「聽說新上任的土地爺來了?」
「顧伯公今兒剛到,聽聞崔三爺威名,特差小人過來邀請崔三爺明晚過去喝茶。」
「好好好!」
崔三爺聞言大笑,俄而一臉認真道:
「滿倉啊,可曾打聽出這位顧伯公的來歷?」
「回崔三爺的話,這位顧伯公瞧着溫文爾雅,口風倒是緊得很,小人未曾打探出深淺。不過,瞧他言行不像是高門大戶,應該是寒門出身。對了,他還賜我等一門祈神術,名曰互聯網,燃香念咒請之,可與同僚傳書溝通。」
趙滿倉尚未修行,只能將顧雲禮對祈神術的介紹再複述一遍。
「互聯網?哈哈哈,看來咱們這位顧伯公也是一位妙人啊!天庵村彈丸之地,也需要燃香傳訊?這是為傳訊,還是為香火啊?」
崔三爺一臉戲謔之色,香火傳訊本就是仙家皆會的本事,那顧伯公還套了個祈神術藉口,完全就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趙滿倉聞言尬笑,不敢應聲。
「罷了!回去告訴顧伯公,本堂主明晚定登門拜訪。」
「是,小人這就回去上報顧伯公。」
「小六子,奉香火一柱,送客!」
趙滿倉聞言大喜,連忙客氣致禮,感恩戴德離去。
待回到土地廟地宮上報顧伯公之後,他便迫不及待修行起祈神術互聯網。
雖然崔三爺話里話外瞧不上此術,但人家是得了大氣運的狐仙,可不是他這等鄉野鬼吏可以比擬的。
任何神通都值得修行,技多不壓身嘛!
他凝神斂息,沉聲念咒:
「東甲乾元啟亨通,正炁流行蓬勃涌,吾受雲禮天命重,網絡橫掌控蒼穹。急急如律令聲動,神炁速聚福無窮!」
嗡——
霎那間,一抹玄之又玄的力量從天而降。
一道瑩瑩如月輝的光幕,於視野中緩緩展開。
便見光幕中浮現出一道盤膝而坐,閉目參禪的道人身影,道人身影模糊,存神虛形,正要細看。道人已然淡去,有雲禮二字凸顯而出。
在一道玄之又玄的使用說明信息流入腦海之際,畫面隨之一晃,便見一抹丹青提色而出的光幕上,一行雲篆潑墨其上,分別是:
——【通訊錄】、【郵箱】
仔細看去,右上角還浮現出他的頭像,看樣子赫然是他此時此刻的動態展示。
『有點意思。』
趙滿倉一臉稀奇的摸索好一會兒,這才點開通訊錄,在搜索框中輸入八個八。
霎時,顧伯公頭像冒了出來。
「原來這就是添加聯繫人!」
趙滿倉頗為稀奇的選擇添加,而後發了一段神念過去。
「趙滿倉拜見顧伯公!」
消息發去之後,他正要結束神通,不想,顧伯公已然回話。
「今後大小急緩之事,皆以此傳訊。」
「趙滿倉謹遵法旨!」
趙滿倉連忙回道,心想,崔三爺所言也不全對。
此術燃香請之,固然雞肋;
然而若是念咒而動,倒是方便不少。
只是這樣一來,可就收不到香火了,也不知道顧伯公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
難不成是等到用的人多了,再以供養名義,收取香火?
可到那時就不怕大家棄用?
罷了,新官上任三把火!
顧伯公不折騰幾下,又怎麼會心甘?
唉!
趙滿倉嘆了一口氣,感覺接下來的日子怕是要難熬了。
一夜無事。
翌日清晨,沉睡一夜的天庵村,再次恢復往日喧囂。
沒人知道天庵村土地換了新主人,對於天庵村民來說,日子一如往昔,古井無波。
新官上任第一天的顧雲禮,在陰間地宮守了一天,不見村民上香朝拜,心中感嘆,果然是香火寥落。
入夜子時,崔三爺登門拜訪,雙方自是一番寒暄客氣,在品茗論道中,相互試探。
崔三爺是個老江湖,說話滴水不漏,顧雲禮試探半天,也沒試探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暫且作罷!
權當混了個臉熟。
其後一連數十日,土地廟前皆空無一人。
顧雲禮也算勤勉,每日必行於陰間,巡視天庵村,發現趙滿倉所言不假,崔三爺所立堂口,果然香火鼎盛。
隔三差五就有村民拜訪看事。
小兒驚嚇、紅白喜事、遇邪撞祟、改運牽線、超拔地府等等,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有的確有其事,受香消災;
但更多的是故弄玄虛,純屬心理安慰。
然而架不住人家名氣大。
反觀土地廟,門可羅雀,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看樣子,恐怕只有遇到正兒八經的大節,才會有人走流程上柱香,求個心安。
這情況看得顧雲禮暗暗搖頭。
這日午夜,他一如既往的巡視完天庵村之後,不料,崔三爺竟登門拜訪。
「顧伯公自打上任以來,日日點卯,巡視鄉里,當真是勤政愛民!可惜天庵村民不知青天已改,真是可惜可嘆!」
進了地宮正堂,崔三爺喟然長嘆,一臉急公好義。
「崔先生過獎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
顧雲禮客氣回道,心想,這段時間他在觀察崔三爺,這位崔三爺也在觀察他啊?!
「顧伯公當真是好心性!只是顧伯公不驕不躁,只怕縣城隍只看結果不看過程。」
「哦,還請崔三爺賜教。」
「賜教不敢當,只是不想耽誤顧伯公的大好前程!」
崔三爺頓了頓,又道:
「不瞞顧伯公,這天庵村其實滿地香火,就看顧伯公敢不敢拿?」
「哦?香火在哪?」
「天庵二十一戶地祇陰民,西坡崗十一戶孤魂野鬼。」
崔三爺一臉意味深長。
所謂的地祇陰民,乃是饗食子孫香火供奉的陰魂,譬如顧雲禮帳下的趙滿倉。
「它們哪來的香火?」
「它們沒有,但它們可以找人討要啊?只要顧伯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每月二十柱香火,準時奉上地宮。」
崔三爺笑容燦爛,帶着幾分勝券在握。
顧雲禮聞言眼眸深處卻閃過一抹寒意。
他終於明白天庵堂為何號稱香火賽過縣城隍了?
原來是養寇自重啊!
此時崔三爺過來,分明是要拉他下水。
「崔先生倒是找了一條發財之道!」
顧雲禮笑了笑,又道:「說起來,顧某也有一個生財之計,不知崔先生是否感興趣?」
「還請土伯公明言!」
「我有一法,乃祈神之術,名曰互聯網,可燃香念咒請之。崔先生若能助我傳遍十里八鄉,每月也有二十柱香火奉上,如何?」
崔三爺一愣,俄而輕笑道:「崔某不才,願為伯公口舌,傳示鄉里,只是那地祇陰民香火,也請顧伯公收下。」
顧雲禮聞言搖了搖頭:「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崔先生請回吧,顧某雖缺香火,但還不至於拿烏紗帽冒險。」
「顧伯公多慮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何來風險?」
「菩薩畏因,眾生畏果。你我皆修行中人,有些事情還是不做為妙!」
崔三爺表情驀然僵住。
不願同流合污的土地爺,還是好土地爺嗎?
以後他巧立名目收受而來的香火還能拿得心安嗎?
崔三爺收起笑容,一臉似有所指:「大人倒是高瞻遠矚,只是等缺了香火,再想臨時抱佛腳,可就晚了。」
「是嗎?巧了,香火已經來了。」
顧雲禮提起執曲木杖,輕輕一點地面,霎時,陰間地宮和陽間土地廟重疊起來。
土地廟中的景象,隨之落入兩人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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