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夜燈已經熄滅了,陷入一片黑暗,悶熱的夏夜裏,槐葉卻覺得如墜冰窟。
「槐葉,眼,哪裏不同?」頭頂上的聲音再次問道。
槐葉抬起頭。
「大小姐,您醒了,是做夢了嗎?您在說什麼?」她問道,一面忙爬起來,「我去給您倒茶。」
「跪下。」謝柔惠說道。
槐葉身子一僵停下了動作,慢慢的又跪了下去。
「槐葉,我和二小姐的眼哪裏不同?」謝柔惠問道。
她的聲音一如平時的柔和,還帶着幾分好奇,就好像在問今天吃什麼飯一般。
「大小姐,這,這,有不同嗎?奴婢不知道啊。」槐葉擠出一絲笑說道。
雖然暗夜裏只能看到床上的人的輪廓,根本看不清表情,但槐葉還是感覺到自己說完這句話,謝柔惠笑了。
「我知道你知道。」
「不管我和妹妹是不是一起出現,你總能第一眼就將我們分辨出來,比如在學堂,我不說話就伸手,你就準確的上前給我披上披風,而那個時候江鈴還在等着妹妹喚她。」
「你知道江鈴嗎?說小時候妹妹救過她的命,可是就這樣,她都分不清。」
有這樣的時候嗎?槐葉只覺得腦子嗡嗡,根本什麼都想不起來。
「是,是聽到別人稱呼二小姐,所以我…」她急忙忙說道。
「沒有。」謝柔惠打斷她,語氣堅定,「沒有別的人稱呼,我每次都很小心的就是避免了別人稱呼到。」
槐葉身子發抖,女孩子平靜的聲音從頭上繼續跌落。
「不止在學堂,槐葉,從你在打鼓的時候喊出嘉嘉的那一刻起,在母親那裏,在花園裏,在嘉嘉的院子裏。很多地方,我都特意的在沒有任何稱呼的時候看着你。」
從那時候到現在,長達四個多月的時間裏,她都這樣一直看着。看着。
而自己熬着熬着,終於……
槐葉俯身在地劇烈的抖動。
「槐葉,你為什麼不想說呢?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為什麼?
為什麼?
槐葉渾身顫抖,雙耳嗡嗡,似乎有什麼要從耳朵里爆出來。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咚咚咚咚咚咚。
「葉兒!葉兒!」
娘?娘的聲音?
槐葉不敢抬頭,感覺有雙手抓住了自己的肩頭,她似乎被人扶了起來。
眼前是一個婦人的焦急的面容。
「葉兒,我,我今天看到二小姐了。」
「娘。」槐葉喃喃,「大小姐和二小姐住一個院子裏,你不是天天見到二小姐嗎?」
婦人搖着她的肩頭,湊的更近,槐葉能看到她眼裏的驚恐。
「不是,我看到二小姐眼裏看到了一塊。一塊紅痣。」
她的肩頭被人猛地推了下,眼前的幻象消失。
「快說啊。」清脆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槐葉一個機靈抬起頭,看着面前夜色里女孩子昏昏不明的臉。
「到底哪裏不同?槐葉,你別再想用什麼話來騙我了。」謝柔惠說道,「我知道你知道,你也知道我要知道,你現在不說……」
謝柔惠的聲音拉長。
槐葉視線適應了黑暗,能模糊的看到她的臉上浮現一絲笑。
「沒關係,我可以等着。」她軟軟說道,「不着急。不着急。」
她說完果然一伸手慢慢的躺下來。
「槐葉,講故事,我要睡了。」她淡淡說道,就好像適才的談話從未發生一如往日的夜晚一般。
屋子裏陷入了安靜。
不着急。不着急。
這軟軟的三個字卻如同石錘一般敲打着她的心,槐葉再也忍受不了,如同被抽乾了力氣,癱軟在地上搖頭哭了起來。
緊繃的弦已經斷了,她再也熬不住了熬不住了。
「大小姐,二小姐的眼。右眼裏有一塊紅痣。」她哽咽說道。
紅痣?
謝柔惠坐了起來,她認真的回想着。
有嗎?
她們姐妹兩個的樣子是一模一樣的,一眼就看得出來,根本就不用仔細的看,更別提盯着眼睛看,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要盯着眼睛看。
「要很仔細的看,右眼,在黑眼珠邊上,一點點的,紅色的。」槐葉低着頭說道。
謝柔惠哦了聲。
「這樣啊。」她說道,又笑了,「明日我就去看看,我都不知道呢。」
槐葉應聲是。
「真有意思,那以後大家就都能分辨出我們兩個了,再要騙人玩就得把眼睛蒙上了。」謝柔惠掩嘴笑起來。
槐葉跟着擠出一絲笑。
「那槐葉,你怎麼知道嘉嘉的眼裏有個紅痣呢?」謝柔惠笑着笑着,忽的問道。
槐葉只覺得心跳一停。
「我,我仔細看,看出來的。」她說道,「大小姐,真的,仔細看都能看出來的,雖然很不起眼,但是仔細看的話還是能看到的。」
謝柔惠沒有說話,槐葉的聲音也漸漸的散去,屋子裏又陷入安靜。
安靜的令人窒息。
「槐葉,你這丫頭啊真是太聰明了,都把我哄過去了,其實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謝柔惠的聲音打破了安靜。
「那我這樣問吧,槐葉,你為什麼會仔細的,去看,二小姐的眼呢?」
槐葉身子顫抖。
「我,我沒有,我是無意中看見的。」她顫聲說道。
謝柔惠咯咯笑了。
「我怎麼無意中看不到呢?」她說道,「這麼多年,這麼多人,怎麼只有你無意中看到了?」
是啊,為什麼呢?誰會無意盯着二小姐的眼看呢?
槐葉俯身在地上抖如篩糠,身邊似乎有人走來走去,腳步雜亂。
「葉兒,葉兒,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婦人的聲音嗡嗡,急而短促。忽遠忽近。
「娘,是不是二小姐眼裏長東西了?你別害怕,快去告訴夫人,請大夫啊。」
「不。不是的。」婦人在她面前搖頭,「我以前見過二小姐眼裏長這個。」
以前就長過嗎?
兩個小姐在謝家貴如珍寶,就是臉上被蚊子叮一下,就能鬧得全家雞飛狗跳,要是眼裏長過痣。怎麼可能沒人知道。
「是什麼時候啊?」她好奇的問道。
面前的婦人湊近上前。
「剛生下來的時候。」
聲音壓的很低,湊近了耳邊,氣息吹得人汗毛倒豎。
「剛生下來的時候……我抱着大小姐,二小姐躺在一旁….大夫人暈過去了…產房裏亂了套……」
「……我抱着大小姐,看着二小姐,這兩個孩子真是長的像啊…我仔細的看,想要看看有沒有不一樣的地方…也是奇了…我們把孩子們翻個遍,連一個坑都沒看到不同….」
「……因為太像了,老夫人讓點硃砂區分,我忙要抱着大小姐過去。孩子忽然睜開了眼,那眼裏竟然發紅,我嚇壞了,忙伸手小心的翻開眼皮,這孩子的右眼啊,竟然有一點紅……」
「……是血絲吧,我用手擦了擦,孩子哭了起來,老夫人親自過來了,給我懷裏的大小姐點上了硃砂……」
「……大小姐不哭了。我再翻開孩子的眼,那點紅不見了,果然是血絲呢……」
槐葉只覺得脖子似乎被人扼住,耳邊的聲音不斷的短促的呢喃着。
「葉兒。可是,今天,今天是小姐們的十歲生日,大小姐敬我酒吃,二小姐也來敬我酒吃,二小姐對着我笑。我,我看到二小姐的眼,右眼竟然有一點紅,就跟那時候我看到的異樣,這,這是怎麼回事啊,我不會錯分了大小姐和二小姐吧……」
娘抱着的孩子是大小姐,但眼裏再次出現紅痣的卻是二小姐。
那怎麼可能!
「娘,這不可能的,你從來沒有松過手的,大小姐你一直抱着呢,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你的眼前,再說了,當時不是說了是血絲嘛,要是真的是紅痣,那從小到大怎麼沒人看到,偏偏到十歲就冒出來了?」
「對,對,是我看錯了,時間太久了,是我記錯了。」
一雙手猛地握住了她的肩頭,死命的搖着。
「葉兒,這話你可不能對任何人說,一定不能說的。」
當然不能說,這樣的可怕的話,怎麼能說!
但是,娘還是死了,就在說了這話兩天後,突然死了,突然就死了,就死了,就死了……
冰涼的僵硬的躺在河邊。
她癱軟在娘的屍首前,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們說娘是喝醉了酒踏空掉到湖裏的,是娘一個人自己走才掉到湖裏的。
可是她卻在娘子僵硬的手指上纏着的一根銀線,細細的跟發白的手指貼在一起的銀線。
「這線啊是大巫供奉過的,只有這麼一把,大夫人給了大小姐,我給她縫在了袖口,可好看了。」
就在前一日她還看母親給大小姐穿上了這件衣裳,袖口的銀線閃閃發亮。
娘的手上怎麼會纏着這條線……
冒出來的念頭讓她不寒而慄,她忍不住去翻大小姐的衣櫥,衣服沒找到,卻被大小姐看到了。
大小姐開始大哭,嚷着要衣服要衣服,偏又不說是什麼衣服,哭的病倒了,嚇得家裏上下丟了魂。
她嚇死了,只得站出來說大小姐要找的是哪件衣服。
大夫人讓人在湖裏打撈,果然撈出了那件衣服,老夫人親自招魂驅邪,大小姐才慢慢的好了,大小姐告訴大家那衣服破了,奶媽當晚要帶回去修補。
一切都這樣的理所當然,都這樣的巧,可是她的心裏卻越來越害怕,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總之她害怕見到大小姐,更不敢看二小姐,而大小姐也開始一看到她就哭。
大夫人認為是因為自己才勾起大小姐思念奶媽的執念,大夫人趕走了自己。
所有人都覺得她倒霉,但是她卻覺得鬆口氣,她躲起來不敢見人,拼命的要忘記娘說過的話。
可是過了一年多,當她在學堂看到那個女孩子時,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那女孩子伸手去摸還沒搭好的鼓,鼓搖搖欲墜,她忍不住出聲阻止。
那女孩子就轉過頭,對她笑了笑,她鬼使神差的盯着女孩子的眼。
那一雙大大的美麗的眼,讓人不能直視,她忍着炫目用力的看過去,那波光閃閃,黝黑明亮的眼裏真的有一點紅斑,小小的,幾不可察的。
她呆呆的就喊出了二小姐。
「你能認出我是二小姐?」女孩子驚訝問道。
當時她就猶如一瓢冷水兜頭潑下來。
這女孩子,真的是二小姐!真的是二小姐!
娘抱着的孩子是大小姐,但眼裏再次出現紅痣的卻是二小姐!
娘真的說過這些話,不是自己做夢,不是自己做夢,是真的說過!
那,娘是因為說了這些話,所以才死了的嗎?
娘除了跟自己,還跟誰說過這些話?
是,大小姐嗎?
槐葉抬起頭,床上的女孩子端坐如山。
「槐葉,是奶媽告訴你的嗎?」她慢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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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無加更~~周末愉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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