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香霧繚繞,皇帝的功課做完了。
安靜的侍立在一旁的內侍們這才上前端茶倒水,道士們則收拾室內的器具香燭。
皇帝將玉杵放回金缽,從軟榻上站起來。
一個內侍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皇帝沒有說話抬腳邁步,走到門前時想到什麼停下腳。
「邵銘清。」他喊道。
正認真擦拭香爐的邵銘清有些驚訝的應聲是,然後才發現是皇帝在叫他,忙疾步過來施禮。
「東平借了道長什麼書?」皇帝問道。
邵銘清忙看一個小道士。
那小道士激動的走過來,從袖子裏拿出經書。
內侍忙接過捧給皇帝,皇帝隨手翻了下笑了。
「竟然是甘忠的《天官曆包元太平經》。」他說道,「這種寶貝玄真子竟然捨得拿出來。」
內侍笑着湊趣。
「那既然拿出來了,陛下留下來看看?」他說道。
皇帝笑着遞給內侍。
「等朕再跟他借吧。」他說道,「先物歸原主。」
內侍笑着應聲是將經書遞給小道士。
皇帝邁步而出。
等皇帝遠去了,屋子裏的人才抬起頭。
「記得把陛下這句話告訴道長。」邵銘清叮囑道。
那拿着經書的小道士激動的點頭。
「好了快收拾吧。」幾個大弟子說道。
他們有心要過這本經書轉交給師父,但想到這是東平郡王托這位小道士轉交的,皇帝也親自看過,便歇了心思。
眾人應聲是。
邵銘清捏了捏袖口,低下頭繼續擦拭香爐。
宮殿外,內侍小步的跟隨大步而行的皇帝。
「殿下,奴婢想不明白,謝家的女婿多好啊,這孩子怎麼不願意呢?」他一臉不解的低聲說道,「也不丟人啊。他家人也都是同意的。」
皇帝笑了。
「這謝家的女婿哪裏那麼好當。」他說道。
給人當傀儡,還不如奮力一搏來謀個更好的前程。
這孩子年紀輕輕倒是有心氣。
「哦對了,奴婢還聽說。」內侍拔高聲音又壓低聲音湊近,「這邵銘清還差點殺了謝家大老爺呢。」
皇帝笑了笑。
「你聽到的倒不少。」他說道。
內侍訕訕沒敢再說。
邵銘清回到道觀。做完屬於自己的雜役,又完成晚課,直到夜色濃濃才回到自己的住處,但洗漱過後,他並沒有躺下就睡。而是又拿起一卷書。
這是他進京以後,每天都要做的事,從來沒有間斷過。
皇帝是個博學多才的人,要想得到他的青眼,沒有真本事是不行的。
但今晚他有些看不下去手裏的書,最終他放下來,決定讓自己放縱一晚。
袖子裏藏着的一張疊起來的信紙小心的抽出來,信已經撤去了信封,一拿出來熟悉的字體就闖入視線。
邵銘清的臉上便散開了笑,冬夜有些清冷的室內也變的柔和。
他深吸一口氣。將信紙小心的桌案上鋪平,一個字一個字的看過去。
「件事想要勞煩殿下,能否替我看一看,你見過的那個曾經陪在我身邊的邵家公子…」
開頭看起來很突兀,很明顯這是寫給別人的信,而他則是信中提及的這個邵家公子。
邵銘清伸出手指撫摸紙上那一行字。
那個曾經陪在我身邊的邵家公子。
這才讀了一行他就不得不抬起頭,用力的睜大眼緩解酸脹,深吸了幾口氣,才再次低下頭。
「他現在怎麼樣?已經在玄真人的門下了嗎?殿下有見過他嗎?」
「我原本想讓你看看,他過的好不好。或者能不能再捎句話,可是我的三妹妹,也就是他的親表妹說,她不擔心他。他也不擔心她,大家都能好好過,不用來回捎話。」
邵銘清的臉上再次笑意散開。
手指摩挲着那幾個字。
柔清嗎?這就是她要對自己的說的話,她要自己別擔心她,她這是告訴自己她過的很好。
手指輕移向下。
「我也知道他一定能讓自己過的很好,殿下。他很厲害的,而且人又好。」
邵銘清抿了抿嘴笑。
「還是那樣蠢,跟那位殿下用這樣的口吻說話。」他喃喃說道,但很快他的聲音一頓,視線落在接下來的字上。
「可是我還是想問問他過的好不好,想知道他辛苦不辛苦,我很高興知道他過的好,但更想知道更在乎他辛苦不辛苦。」
邵銘清笑了。
「傻丫頭,這有什麼辛苦的,不就是刻苦一些,腦子累一些,跟你那動不動就碰傷撞傷遇到礦井坍陷相比輕鬆多了。」他笑道。
想到這裏,他伸手拿起筆,鋪開一張信紙開始認真的書寫。
燈花爆了又結,小小的室內身影在牆上地上搖曳,直到東方發白,邵銘清才放下手裏的筆和信。
一張信紙已經看了很多遍,而回信也寫了好幾張。
外邊已經傳來走動聲,再過一刻道觀里的早課就要開始了。
邵銘清靜靜的看着手裏的信和回信,然後彎身將它們放入腳下的火盆里。
煙霧騰騰而起,很快吞沒了這幾張紙,化為一片灰燼。
邵銘清穿上道袍,用屋子裏銅盆里的冷水洗了把臉,打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冬日的霧氣蒙蒙籠罩着京城。
「惠惠,惠惠。」
謝瑤急急的拍打着房門,低聲的喊道,打破了小院子裏清晨的安靜。
門咯吱一聲打開了,謝柔惠只穿着裏衣站在其中,眉間難掩幾分怒意。
謝瑤對此卻似乎沒看到,而是一步邁進去,抓住謝柔惠的胳膊。
「惠惠,大老爺讓人把我們帶回去嗎?」她顫聲問道。
謝柔惠一把甩開她。
「他說了。」她說道。
謝瑤面色慘白人都快暈倒了。
「那怎麼辦?」她顫聲問道。
年前謝家小姐更換的事已經報給皇帝,她以為日子能過的輕鬆些,結果沒想到謝家的人的確是對她們不再虎視眈眈,但日子卻沒有好過。
太后皇后那些貴人也沒有召見她們,而且還更加的疏離。現在她們去見公主的時候那些宮女內侍們眼神都帶了戒備和嫌棄。
就連公主,對她們的態度也不似以前了,口口聲聲說是姐妹相待,但更多的時候是把她們當奴婢。
謝家的這些名義上陪伴實際上看管她們的人。越來越憊懶,現在連吃食也開始苛待了。
可是就算如此,也比回去好,如果回去,她們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看着謝瑤的樣子。謝柔惠心裏一陣煩躁。
除了哭哭,一點用處都沒有!
「他說讓回就回啊?」她沒好氣的說道。
「那今天推了明天推了,總有一天推不了的。」謝瑤哽咽說道,「公主現在護着我們,等她成親了,有了自己的家,有了駙馬,還要有孩子,哪裏還顧得上我們。」
謝柔惠握着的手用力的絞了絞。
「別擔心,在那之前。我們就有了別的着落了呢。」她胡亂的安撫道。
謝瑤卻不依不休。
「有什麼着落?」她問道。
謝柔惠看着她大大的雙眼,因為惶恐不安已經淚水,倒另有有一番風味。
謝瑤和公主同年,今年也要及笄了。
「成親。」謝柔惠說道。
謝瑤愣了下。
成親?
「我們成親?在京城成親?」她立刻問道,「我們這樣在京城還能成親嗎?」
「怎麼不能?我們能嫁個顯赫的人家,對謝家又不是什麼壞事。」謝柔惠說道。
如果她能嫁個顯赫人家,謝文興不僅不會再恨不得食她的肉,還會來恭維她。
「可是,我們兩個在京城,有沒有親長父母在。怎麼說親啊。」謝瑤猶豫說道,但可見眼神喜悅閃爍,顯然也對主意很贊同。
謝柔惠本也是突然冒出的念頭,哪裏能立刻知道怎麼辦。
正猶豫間。門外小丫頭急急過來。
「二小姐,顯榮公主找你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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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惠。」
顯榮公主從梳妝枱前轉過身,看着走進來的二人笑道。
謝柔惠和謝瑤恭敬的施禮。
「別這麼多禮,不是說過了隨意嘛。」顯榮公主說道,沖她們招手。
謝柔惠和謝瑤這才上前,在宮女搬來的兩個秀凳上坐下。
「再過幾日韓國公家要舉行二月初春宴。你們也認得韓國公家的十二小姐吧?」顯榮公主說道。
謝柔惠和謝瑤跟着公主進進出出也半年多了,京城這些勛貴家年紀相仿的小姐們也混個臉熟。
謝柔惠點點頭。
「是彈琴彈得好聽的林小姐。」她含笑說道。
顯榮公主笑着點頭。
「對,惠惠你記人記的清楚。」她笑道,伸手從妝枱上拿過一張帖子,「林十二小姐邀請你和瑤瑤參加她家的二月初春宴。」
韓國公家的春宴?
謝柔惠很是驚訝。
要知道韓國公可是比出了皇后的文昌伯家還要顯赫。
她說認得韓國公家的十二小姐,那也只是她認得人家,人家卻沒跟她說過話,怎麼突然下了帖子請她去春宴了?
「是我給她要來的。」顯榮公主說道,臉紅了下。
謝柔惠更驚訝了,顯榮公主一向自詡豪傑,臉紅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除了生氣時。
「父皇有意讓韓國公家的五公子尚公主。」顯榮公主到底不同於一般小女子,紅着臉倒也大大方方的說道。
顯榮公主已經到了及笄之年,是該說親事的時候了。
從去年就開始私下議論這件事,原來皇帝中意韓國公家啊。
「我只是小時候見過韓國公家的五公子,已經半點印象也沒了,你們去幫我看看。」顯榮公主說道。
謝柔惠一怔,旋即抿嘴笑着低下頭應聲是。
謝瑤要說什麼又低下了頭。
顯榮公主安排了惦記的事,神情放鬆。
「惠惠你最機敏也會看人,交給你我放心,其他的姐妹。不是陰陽怪氣就是巴不得我嫁的不好,我才不信她們。」她笑道,看到桌子上擺着的點心,便隨手一指。「你們還沒吃飯吧,拿去吃吧。」
謝柔惠感激的道謝。
………………………………………………..
「她把我們當成什麼了啊。」
走在宮裏的小路上,謝瑤小聲的說道,又低頭看着手裏的匣子。
當狗嗎?
「而且她讓我們去看韓國公的公子,我們也是女眷啊。難道要跑到男客那邊去嗎?那我們成什麼了?比丫頭奴婢還不如啊。」
因為跟宮裏都熟了,送她們出來的宮女有曾經的四五個,到現在只有兩個,還是小宮女,一邊走一邊說笑,根本就沒在意身後的人拉了多遠。
不過這也好,謝瑤可以小聲的抱怨。
謝柔惠神情木木。
「那又怎麼樣?你以為我還是曾經的謝家大小姐嗎?」她說道,「我現在就是人人都能踩一腳的謝家二小姐。」
可是,當初那個謝家二小姐在京城,可是沒有人敢隨意的踩一腳。
也有敢踩一腳的人。結果是連過年都沒敢回京來,就是那個方家的七公子,過年的時候被當做笑話提及。
謝瑤心裏說道。
「那咱們真去啊?」她諾諾問道。
「你敢不去嗎?」謝柔惠硬聲問道。
謝瑤低下頭不敢說話。
謝柔惠看着前方,忽的眼睛一亮,此時她們正沿着湖邊行走,前方的石橋上有人正緩步走過去,明媚的日光下來人身材高大挺拔。
雖然只是個背影看不清面容,但謝柔惠也一眼認出這是東平郡王。
她的心就砰砰的跳起來。
來京城半年,入宮也好幾次,但這卻是第二次遇到東平郡王。
她突然覺得很委屈。
當初明明他信了她是救他的人。怎麼見了謝柔嘉,聽了她的話就又信了她呢?
或者,他並沒有信。
她因為心虛而不敢出現在他眼前,其實也許正是東平郡王故意的手段吧。
就是為了看她是不是心虛。
畢竟那江鈴親口說了。救起人的時候,謝柔嘉沒看清,而東平郡王也是昏迷中。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發生過救人和被救的事。
謝柔惠握緊了手,反正現在已經這樣了,就算失敗了,也不過是更讓他確定自己是騙他的。如果成功了,那結果就不一樣了。
謝瑤低着頭沒有看到東平郡王,而是停下腳將匣子整理了下。
「又重又不好看,幹嗎還給個匣子。」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語,話音未落,就覺得一股大力推來。
謝瑤尖叫一聲,人踉蹌幾步噗通一聲跌入湖中,濺起大片的水花。
「瑤瑤!」
謝柔惠尖叫一聲。
這聲音引得前面說話的兩個小宮女看過來,橋上的東平郡王也停下腳轉過身。
「有人掉水裏了!」
「有人掉水裏了!」
他聽到有女聲尖聲喊道,聲音傳來的同時,他的視線已經准準的落在湖邊。
站在橋上居高臨下入目清清楚楚,一眼就看到湖裏有人在伸着手哭喊着掙扎,然後他的視線又看到站在湖邊的是一個形容熟悉的女孩子。
女孩子解下身上的斗篷,毫不遲疑躍身跳進了湖水裏。
「瑤瑤,別怕,我來救你。」
人重重的落入水中,湖水沒過了她的頭頂,但下一刻人就又冒了出來,輕鬆的擺動着手臂向掙扎的女孩子游去。
游水而已,落水的受害者自然也要努力的學習,免得再被人害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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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調到晚上,下午要去練習大合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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