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巨大的輿圖,立刻被從軍營中搬到了縣衙,掛在了議事堂的正中央。
這一次,商如意知道情況跟之前出兵扶風大不相同,也不需要自己去指手畫腳的,不過,她還是專注的看着那輿圖上複雜的地形,但即便如此專注,她還是清楚的聽到了對面一聲低喃——
「原來,太行八陘是這樣的。」
「……?」
商如意聞言,立刻抬起頭來。
只見坐在對面的虞明月眼神微微閃爍,大概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地圖,不由得心生感慨,但下一刻,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失言,立刻抿住了唇,往周圍看了一眼。
周圍的人注意力也都在那輿圖,和如今發生在那複雜地形上的危險戰事上,並沒有人注意到她,虞明月剛鬆了口氣,一抬頭,就對上了商如意閃爍的目光。
兩個人的氣息都不由的一窒。
不過,不等他們的目光中再暴露出更多的情緒,宇文愆和宇文曄已經起身,走到了那輿圖前,一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到了那裏,只見兩人一言不發,目光卻在輿圖上那溝壑縱橫的複雜地形上來回巡梭。
看了一會兒,兩個人的眼神也變得複雜了起來。
這張輿圖上所繪,正是綿延近千里,貫通南北的整個太行大峽谷。
這裏地形複雜,溝壑縱深,從北到南,除了在戰略上具有重大意義的朔州和定襄之外,如今最需要他們注意的便是晉中與臨汾兩處,太原已經被王紹及和西突厥的人馬所佔領,而宇文呈在翼城附近被圍困,也就是說,臨汾附近也都有了對方的人馬。
一旦讓他們佔領了臨汾,再南下,潼關就危險了。
不過他們要看的,還不止這裏。
宇文曄的目光一直注意這的,是輿圖的另一邊,有幾處顯然是在過去的無數場戰事中被反覆標記過的,正是剛剛被虞明月無意識的呢喃的「太行八陘」,說起來,也就是太行山脈中可以進取中原的八個通道。
而同樣,中原若要對此處用兵,這太行八陘,也就是八個缺口。
剛剛褚正飛所說的,發現有一隊人馬在靠近的軹關陘,那裏便是太行八陘中最南端的一個,也是洛陽要往關中用兵的必經之路,更是最靠近潼關的缺口,一旦洛陽方面要通過這裏對關中用兵,那麼潼關的壓力就會非常大。
甚至,一旦攻破潼關,那麼三天前才剛剛登基稱帝的宇文淵,可能就要面臨巨大的壓力;而且,那樣一來,已經佔據了太原的王紹及和西突厥的人馬若再趁勢南下,很可能將剛剛在關中創建的大盛王朝扼殺在搖籃當中。
但同樣——
如果有中原的人馬要通過這裏北上,往晉中去,那麼太原的局勢,就會變得更加複雜。
宇文曄目光灼灼的盯着那軹關陘,視線再沿着軹關陘往上挪移,分別到了太行陘、白陘、滏口陘,最後,他的手指輕輕的點在了井陘關,然後問道:「西突厥在往太原加派人馬,是什麼時候的事。」
褚正飛道:「三天前就有消息傳來。」
「人到了嗎?」
「還沒有。」
「大概有多少人馬?」
「目前尚未得知。但,從前方探子發回的消息來看,只怕最少都有數萬人馬。」
「……」
「一旦讓西突厥的這批人馬也抵達晉中,那太原城就更——」
就更難,或者說,就更拿不回來了。
褚正飛畢竟只是一個潼關守將,不能對前方戰事直接發表意見,否則就是擾亂軍心,可他口中沒說完的話,卻是在場的人,哪怕連商如意都知曉的結果。
太原城城池堅固,易守難攻,這也是宇文淵當初遠赴大興城成就大業,敢把自己的發源之地交給小兒子鎮守的原因。
只是沒想到,宇文呈如此不堪大任,竟然真的把太原城給弄丟了。
而這一丟不說,佔領太原的還是王紹及和西突厥的兩路人馬,想要重新奪回本就困難重重,如果再有增兵,且不說他們能不能拿回太原城,這一戰能不能平安回歸,或許都是未知。
一時間,眾人都沉默了下來。
而就在這有些讓人窒息的沉默中,宇文愆卻慢慢上前了一步,對着眼前的輿圖看了許久,清明的目光終於像是找到了什麼,然後伸手,點在了輿圖上一處幾乎細不可見的標記上:「這裏,就是翼城?」
褚正飛上前一步,立刻道:「回漢王殿下的話,正是此處。」
「那,三弟被圍困的地點是——」
「大概,是在這裏。」
褚正飛也伸手,先是點在了翼城的那個點上,在從那個點往東南方向一划:「是這裏。」
宇文愆立刻專注的看向他的指尖所向——可是,連翼城都只是一個細不可見的小點,那個宇文呈所在的,被圍困的山谷更是只剩下了一條細線,完全看不清具體的地形地貌了。
宇文愆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見此情形,褚正飛立刻又說道:「這裏的地圖不全,不過,末將派往翼城接應齊王的人馬應該知曉那附近的地形,可以讓他們連夜繪製輿圖。若漢王要問,末將也可以立刻叫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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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愆想了想,輕輕的擺了擺手道:「現在,先不急。」
說着,他抬頭看向站在輿圖另一邊的宇文曄,對方那雙冷峻的眼睛,此刻也從輿圖上慢慢的移到了他的臉上。
目光交匯間,一場仿佛看不見的風雲,在暗暗涌動。
宇文曄道:「不錯,現在先不急。」
「……」
「我和皇兄,最好先弄明白,我們該走哪條路,該去應對什麼事。」
宇文愆微笑着點點頭:「不錯。」
說着,兩個人的目光又同時看向了那幅輿圖——雖然這張地圖非常的複雜,也是來自於太行山脈複雜的地形和重要的軍事意義,但從目前的情況看來,很清晰的一點是,地圖上,有兩條線路。
其一,便是走西線,沿着運城一路北上,抵達臨汾附近的翼城,救援齊王宇文呈,確保他平安無事後繼續北上,抵達晉中,奪回太原;其二,便是走東線,如果真有洛陽的人馬抵達軹關陘,必須儘早抵禦這支人馬,避免梁士德參與到這場混戰中;若沒有,則要儘快北上,抵禦西突厥往太原的增兵,和走西線的那支人馬一起,攻下太原城。
也就是說,他們兩個人,要分兵了。
問題就在於——
誰走東線?誰走西線?
只是看輿圖上的路線,和他們對局勢的推演而言,走西線要容易得多,畢竟只需要解救被圍困在翼城附近的齊王,接下來就可以直接北上抵達太原了;而東線顯然要複雜得多,因為可能要面臨從洛陽伸來的黑手,還需要應對西突厥的增兵。
一旦洛陽方面加派人馬,或者跟西突厥的人馬對上,就很難脫身,哪怕打贏了,只怕也有不小的損耗,最後可能只是給西線的那支人馬創造了心無旁騖的攻城的機會。
宇文愆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微笑着道:「二弟,你想走哪條路?」
宇文曄抬頭看了他一眼,鄭重的說道:「長幼有序,自然應該讓皇兄先選。」
宇文愆道:「我身為兄長,自然是要禮讓二弟的。」
聽見他這麼說,宇文曄又沉默了片刻,便道:「既然這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宇文愆笑了笑:「不知,二弟要選哪條路?」
這一刻,一直沉默不語的商如意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了起來,可她卻沒有說什麼,只定定的望着宇文曄的背影。
他,到底會如何選擇呢?
不過這個時候,似乎他的選擇,也已經很明顯了。
畢竟剛剛看着地圖的時候,他問的,一直都是太行八陘的地形,也就是東線;而宇文愆問的一直都是翼城附近的地形,也就是西線。
雖然相比起來,西線要比東線的任務輕鬆得多,可宇文曄的個性從來都不是拈輕怕重的,相反,他是一個喜歡迎難而上的人。
更何況,他跟西突厥的阿史那剎黎早在雁門郡的時候就交過手,兩人可謂宿敵,這一次西突厥再往太原增派兵力,很有可能就是知道太原這邊的人已經往關中發出消息,而宇文淵會派遣出的大將,一定會有宇文曄。
這一戰,頗有些棋逢對手的感覺。
但是,誰也都知道,這一次太原之戰的意義是什麼,宇文淵在他們出兵之前也說得很清楚,誰先拿下太原,誰就會被冊封為太子!
宇文曄會不會在這件事上去冒險?還是,循規蹈矩的,立下這個功勞,坐穩太子之位再說?
畢竟,為了太子之位,他是會在最後一刻擺皇帝一道的人!
這一刻,不僅他安靜下來,議事堂上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而宇文曄似乎也在做最後的考慮,兩隻手指沿着剛剛所指的軹關陘,向着北面的太行陘、白陘、滏口陘,大家屏住呼吸,似乎等的不是他的選擇,而是未來的大盛王朝的走向一般。
所以,他的選擇應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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