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使你的人,是誰?」
這句話一出口,整個議事堂都安靜下來,而一直站在商如意身邊的殷長岳直接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們都沒想到,商如意會有此一問。
但,真正聽到他問出這句話,也才有些猛然回過神來——宋煜就算是行軍大總管,但畢竟是朝廷的官員,而且與宇文曄本身並無矛盾,正常情況下,他沒有理由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兩軍對戰之際加害朝廷的大將軍。
除非——
「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說!」
商如意再次開口,聲音中一更添幾分狠厲,而她每說一個字,善童兒踩在宋煜胸口的那隻腳也更加一分力,宋煜頓時臉色煞白,幾乎喘不過氣來。
所有的人,全部屏住呼吸緊盯着他,只等着他說出什麼來。
宋煜咬着牙,抬頭看向商如意,臉色慘白,兩眼通紅,像是在掙扎着什麼。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一下子打破了議事堂中的沉寂,眾人下意識的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年輕的侍衛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商如意一眼就認出,那是今天跟着程橋巡邏的士兵。
她急忙問道:「什麼事?」
那士兵跑到議事堂大門口,喘息着對商如意道:「夫人,你趕緊過去看看,二公子——大將軍的情況不太對。」
「什麼?!」
商如意一聽,頓時大驚失色,甚至顧不上眼前的一切,急着就要往後院走去,可剛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被善童兒踩在地上的宋煜,想了想道:「殷大人,請先把他關起來,派人嚴加看管。」
殷長岳立刻道:「好。」
商如意又看了一眼馬旭,道:「他也——」
這個時候,馬旭也早就沒了反應的力氣,只癱軟的靠在牆邊,如同一隻待宰的羔羊一般,殷長岳立刻道:「我會處理,請夫人放心。」
商如意點點頭,立刻匆匆的往後院去了。
這一路上,她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翅膀回到宇文曄身邊。
終於回到那個院子,商如意上前一把推開大門,就看到程橋帶着幾個人站在門口,一臉焦急的神情,似乎是想要進去,又被人阻在外面,而再轉頭看向內室,只見宇文愆坐在床邊,一隻手正伸向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像是要對他做什麼。
「鳳臣!」
商如意一急,也顧不上多問,立刻便衝進內室。
而一走到床榻邊,她的呼吸也窒住了。
她才看到,床榻上的宇文曄,此刻兩頰透着病態的,仿佛要燃燒起來的嫣紅,嘴唇卻是蒼白的,甚至,開始泛起了烏青,胸口的起伏也越來越弱,喉結上下翻滾,仿佛在掙扎着什麼。
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而坐在他身邊的宇文愆二指併攏,沿着他的喉嚨慢慢往下,從天突到紫宮,然後玉堂,最後,停在膻中穴上,用力的一點!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顫。
她這才想起來,那天大火之後,自己也被煙熏得無法呼吸,就是被他用這種手法救下的!
想到這裏,原本要衝上前去的腳步也停了下來,她屏住呼吸,看着床榻上的宇文曄眉頭不停的抽搐,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卻連一聲最細微的呻吟都聽不到。
這些日子一直如此,再大的傷病,再小痛癢,他都默默承受。
商如意咬緊下唇,只覺得心都要在此刻裂開了。
可是,那一點之下卻沒有作用,昏迷中的人仍然牙關緊咬,那一口氣,始終吐不出來。
宇文愆的眉心也擰了起來,他用指力用力一摧,幾乎將宇文曄的胸膛都按塌下去,卻仍舊沒有絲毫的起色。
宇文愆緊盯着宇文曄逐漸烏紫的唇瓣,沉聲道:「鳳臣!」
床上的人沒有一絲回應。
氣息,卻越來越弱。
「讓開。」
就在宇文愆的神情越來越凝重的時候,身後響起了商如意低沉的聲音,他回頭,就看見這個氣息沉靜的女子走上前來,甚至也不等他讓開,便自顧自的坐到了床邊。
宇文愆不由得退到了一邊。
然後,就看到商如意低頭看着宇文曄緊閉的雙唇,她什麼話也沒說,只伸手去輕輕捏住了因為這幾日的病痛而明顯消瘦不少的臉頰,再慢慢的俯下身——
將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
宇文愆目光一凜。
而這時的商如意,已經管不了什麼人在場,什麼人看着,她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了這一瞬間,當兩個人的唇瓣相貼的時候,一口溫潤卻沉靜的氣渡到了宇文曄的口中,立刻,他的胸口仿佛被解開了綁縛一般,猛地起伏了一下。
他,終於恢復了呼吸!
商如意這才鬆了口氣,慢慢的直起身來,看着他的臉色逐漸平靜下來,嘴唇上的烏紫也漸漸褪去。
沒事了……
總算是,沒事了。
她緊抿的唇角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
但下一刻,她的心又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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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靠得這麼近的關係,她能清楚的感覺到宇文曄雖然呼吸微弱,吐息卻滾燙如火;而且,他的臉頰透着病態的,仿佛火焰虛燃般的嫣紅,可身上卻是冰冷,好像身體裏有什麼無明業火在燃燒着,卻只在內里焚燒,半分都不露出來。
好像,要將他最後一點生命都燃燒殆盡。
他所剩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鳳臣……」
商如意輕喃了一聲,像是想要說什麼,但千言萬語,只在她和他近在咫尺的氣息交融之中。
她輕輕的,在心裏道:「沒事的。」
仿佛是聽到了這一聲心聲,雖然被煎熬得已經快要油盡燈枯,宇文曄緊皺的眉頭卻慢慢的舒展開了,只是,因為剛剛皺得太緊的關係,眉心中央留下了幾道懸針紋,商如意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的為他揉開。
然後,才抬起頭來,看向了站在一邊的宇文愆。
這個時候,宇文愆的眉心,反倒出現了幾根有些突兀的懸針紋。
似乎很少看到他這樣凝重的神情,而此刻,在凝重中更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仿佛剛剛那一幕,令他十分的震撼,雖然宇文曄已經恢復了呼吸,可他,卻好像在這一刻,窒息了。
甚至,垂在身側的兩隻手,還緊緊的握着拳頭。
商如意想了想,起身道:「大哥。」
「……」
「讓大哥見笑了。」
「……」
宇文愆沒有說什麼,只深深的看着她。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露出了一點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中,仿佛透着一抹說不出的寂寥蒼涼來,但也只是一閃而逝,頃刻間又變得溫柔平和起來。他道:「弟妹說的是哪裏話,鳳臣沒事,我們都放心了。」
「嗯。」
說完這些,兩個人就不再開口,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
氣氛一時間有種說不出的沉悶,甚至尷尬,又過了好一會兒,宇文愆終於還是開口道:「弟妹這會過來,是那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嗎?」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大哥知道,我要處理事情?」
宇文愆道:「算知道吧。」
「為什麼?」
商如意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好像想要從那雙青灰色的,清淺的眸子裏看出什麼來:「為什麼大哥會知道?」
宇文愆又看了她一眼,道:「猜的。」
「……」
「而且我猜,弟妹應該已經找到那天在你們屋外放火,加害鳳臣和你的真兇了。」
「……」
「只是不知道,弟妹要如何處置他們。」
「他——們?」
商如意的目光更銳利了幾分:「大哥也知道不只一個人,想必,更知道他們都分別是誰。」
宇文愆道:「宋煜,和馬旭。」
「……」
「而且,應該宋煜是主謀,馬旭只是個從犯。所以弟妹你主要處置的,應該是宋煜。」
「……」
「這,也是大哥猜測的?」
「是。」
商如意沉默着看着他,過了許久,突然道:「大哥怎麼,會未卜先知一樣。」
宇文愆目光閃爍,看向她:「弟妹覺得,這世上會有未卜先知的人嗎?」
「……」
商如意眉心一蹙。
但她沒有回答,只深深的看着宇文愆:「大哥覺得呢?」
「……」
兩人又是一番沉默的對視。
只是這種沉默,並非靜默無言,卻反倒好像有什麼銳利的東西在沉靜中交鋒,與其說是沉默的對視,不如說是一種無聲的對峙。
半晌,宇文愆淡淡一笑。
他道:「這世上,哪有這樣的神人,能夠未卜先知的?」
說到這裏,他似乎不想再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低頭看了宇文曄一眼,然後再看向商如意,神情凝重的說道:「如今,薛獻的人馬暫時被打退,而且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威脅到扶風的安危;暗中加害你們的人,弟妹也查處了。現在,是不是應該再說說鳳臣的病。」
「……」
「之前我就說過,鳳臣的病,只剩三天時間。」
「……」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
「剛剛,若不是弟妹你不顧自身安危為他渡那一口氣,鳳臣也許真的撐不下去,可你也不能一直如此。」
「……」
「現在他這個樣子,你有什麼打算?」
商如意道:「我的打算——就是讓他繼續在這裏養病。」
宇文愆一聽,眉心立刻又擰了起來,沉聲道:「他會死的!」
「他不會!」
聽到她這篤定的話語,宇文愆的眸子微微一閃,看向商如意的目光更加深邃了幾分,開口時,話語間也有了幾分微妙。
他道:「弟妹這話,倒像是,你能未卜先知一樣。」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宇文愆。
她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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