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在寂靜和有些沉悶的情緒中度過。
第二天一大早,商如意在側室的臥榻上醒來,一睜開眼,就看到臥雪嘴裏嘟囔着什麼,捧着一盆水走了進來,看到她醒來,立刻道:「少夫人,你醒了,水已經打來了。」
「嗯。」
商如意起身,卻是先走進內室,看了看床上的宇文曄,他仍然昏睡不醒,臉色青灰,唇色發白,比起之前也沒有絲毫的起色,但好在,這一夜沒有嘔吐,幾次醒來探視他的呼吸,也並沒有窒息的情況。
至少,還能撐兩天。
這麼想着,商如意又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她去洗了臉,剛一抬頭,臥雪就將毛巾也遞到了她手上,商如意擦了擦臉上的水,又看着眼前這張原本嬌俏動人,此刻卻顯得格外沉悶的面孔,上面還殘留着一些昨天在火場裏掙扎時留下的擦傷和灼傷。
商如意道:「怎麼不擦藥?」
臥雪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她是在問自己,低着頭輕聲道:「不用了。」
商如意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柔聲道:「年輕輕的女孩子,漂亮也是很要緊的。要不然,將來怎麼嫁給如意郎君呢?」
「……?」
臥雪睜大眼睛抬頭看向她,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還能嫁人?
看着她驚愕的樣子,商如意微笑着道:「你總不會覺得,我會讓你一輩子不嫁人,就跟在我身邊服侍我們吧。」
「……我,可以嗎?」
「你昨天,是救了我和將軍的命的,之前的事——早就一筆勾銷了。」
「……」
「將來你要嫁人,自然是可以的。」
臥雪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卻又不好意思露出什麼來,只能急忙接過她手中用過的毛巾,低下頭去,哽了半晌才輕聲道:「多謝,少夫人。」
商如意道:「之前的事是一筆勾銷了,但平時該你做的事還是要做好。我跟二公子都不會虧待你的。」
「是!多謝少夫人!」
臥雪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抖,急忙端起水盆就要往外走,但想了想,卻又停下來,另拿了一隻木桶過來,將盆子裏的殘水倒了進去。
商如意道:「你這是做什麼?」
臥雪道:「如今城裏的用水吃緊,奴婢想着這水也不髒,留着說不定還能派些用處,就不倒了。」
「用水吃緊?」
一聽到這四個字,商如意頓感詫異:「怎麼回事?」
臥雪道:「少夫人還不知道吧,今天城裏的百姓都鬧起來了。聽說是運水的車子一直沒有沿街去發水,大家只能依靠着城裏的幾口井過活,可軍隊就有幾萬人,先緊着官中和軍中的人用了,老百姓都排不上。」
「……」
「而且,扶風這邊已經快一個月沒下雨了,老百姓原本缸子裏積了水的也都快用完了。」
「……」
「官署這邊原本還有幾缸水的,可昨天他們都用來撲滅火了,所以現在這裏用水也得省着些。」
商如意聽得眉頭緊皺,道:「怎麼會這樣?」
一邊想着,一邊又抬頭看了看天色。
雖然天色還早,但太陽已經從東方升起,火球一般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周圍的溫度也開始漸漸的升高,毫不懷疑,今天又會是炎熱的一天。
這樣的天氣若沒有水——
商如意想了想,便進屋換了一件衣裳,然後吩咐道:「臥雪,你在這裏守着將軍。我出去一會兒,馬上就回來。」
「是。」
商如意走出院子,正好看到穆先和程橋走過來跟善童兒換班,一見她,都紛紛上前來行禮,穆先道:「少夫人去哪裏?」
商如意道:「我聽說城中用水緊缺,想過去問問出了什麼事。」
穆先道:「我陪夫人一起去吧。」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便點了點頭,於是,善童兒將巡邏的人交給了程橋,自己歡天喜地的下去吃飯,而商如意則帶着穆先出了二門,不一會兒便到了前方的議事廳。剛一靠近,就聽見裏面傳來了一個已經熟悉的憤怒的聲音——
「既然這樣,那不如跟他們打!」
一聽這口氣和這意思就知道,是馬旭。
兩人又往前走了幾步,果然看見殷長岳、代俊良、宋煜和馬旭都在座,在大廳正上方坐着的,便是宇文曄。
而大廳中央,站着一個氣喘吁吁,身上沾染了不少塵土血污的士兵,顯然是剛剛來稟報了什麼,才引得馬旭一陣怒喝,此刻,他更是站起身來,憤怒的說道:「你們之前說什麼堅城固守,可現在,人家是要斷咱們的水源了,還不戰嗎?」
「……」
大廳里一時也沒人接話,但眾人的神情顯然都有些猶豫。
宋煜道:「大公子,你看——」
宇文愆的神情也透着幾分凝重,而一抬頭,就看到了門外的商如意,他微微一笑,道:「弟妹,你來了。」
眾人也都紛紛回頭。
一看到她,宋煜和馬旭二人對視了一眼,眼神中都閃過了一絲慌亂,但誰也沒多說什麼,倒是殷長岳他們起身相迎,道:「夫人來這裏,是將軍那邊又有什麼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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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
商如意帶着穆先走了進來,對着宇文愆點頭示意,然後說道:「我只是聽下面的人說,如今水不夠用了,城裏的百姓也因為缺水的事在鬧,所以特地過來問問,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馬旭立刻冷笑了一聲:「什麼事,還不是大將軍的軍令,下得好啊。」
殷長岳立刻道:「馬將軍!」
商如意仍然不動聲色,抬頭看向宇文愆:「大哥可否相告?」
宇文愆道:「還是讓代大人說說吧。」
商如意這才轉頭看向代俊良,只見後者的面色凝重,輕嘆了口氣,然後說道:「夫人,是這樣的,之前將軍曾經吩咐過,城中的用水儘量取用井水,如果要去城外的河中取水,也必須去上游取。我等一直是遵照將軍的指示,每日派出水車前往上游取水供城中百姓取用。」
商如意看了一眼站在議事廳中央的那個士兵,心中隱隱知曉了什麼。
她道:「然後呢?」
代俊良道:「從昨天開始,他們取水的人就遭到了隴西軍的狙擊,到現在,一車水都沒能運回來。」
「……」
「眼下,城中的儲水已經快要用完了。雖然有幾口私井,也完全沒有辦法供應城中那麼多人取用,所以,現在城中百姓都十分焦急,都嚷着讓官府給水,不然就打開城門,讓他們去河中取水。」
「……」
「只是,這城門一開,只怕隴西軍的人趁機就要攻過來。」
「……」
「但若不讓他們取水,這天氣,人也受不了。」
殷長岳道:「要不然,咱們去下游取水吧,哪裏離薛獻的軍營更遠,他肯定沒辦法去那個地方阻擊我們的人。」
他的話音剛落,幾乎是同時,宇文愆和商如意立刻道:「不行!」
兩人頓時一愣,抬頭對視了一眼。
眾人也都看向他們,一時間氣氛有些怪異,幸好宋煜立刻說道:「大公子,為何不行呢?」
宇文愆輕咳了一聲,才說道:「我剛到扶風,還不熟悉這裏的情況,但既然二弟在病倒之前就下了這樣的軍令,一定有他的用意。」
馬旭在一旁道:「公子,話是這麼說,可現在城裏的人都要渴死了,還聽這軍令有什麼用?」
「……」
「若真的引起了民亂,那可就不是薛獻打來那麼容易了。」
「……」
「若實在不行,不如就出城應戰,哪怕跟薛獻拼個一死,也好過留在城中被活活渴死好啊。」
雖然平時對他的話幾乎都不在意,但這個時候,代俊良也有些堅持不下去了,畢竟在這樣炎熱的天氣沒有說,他們自己難受不說,城中的百姓再這麼鬧下去,真的會弄出民亂來,若再被薛獻攻城,那扶風就真的危險了。
所以,他猶豫着看向商如意。
這時,商如意的眉頭也擰了起來。
沉默半晌,她仍然道:「不論如何,絕對不能去下游取水。」
眾人對她這樣的堅持都有些詫異,殷長岳道:「少夫人,這到底是為什麼?」
商如意道:「之前給大將軍看診的那個老大夫就說過,城外那座京觀是八萬將士的屍首築成——」
說到這裏,原本氣勢洶洶的馬旭這個時候不由得氣短了一些。
商如意也不看他,繼續說道:「如今天氣炎熱,那些屍首也都開始腐敗,屍水和血水早就流到河中,這種水源,是很容易感染疫病的。」
「疫病?」
一提起這個,別人尚未開口,反倒是跟在商如意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穆先突然想到了什麼,睜大眼睛看向商如意:「少夫人的意思是,將軍的病,也有可能是——」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穆先倒抽了一口冷氣。
但立刻,他又皺起眉頭道:「可是,我記得將軍來這裏之後——他連一口水都沒喝,剛安頓下來就出城應戰,就算喝了水,可別的人也沒病倒啊?」
「……」
「為什麼,偏偏是將軍?」
「……」
商如意看着他,欲言又止,神情越發的沉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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