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披風實在太舒適,祁寒於是仰躺下來,凝望着繁星圓月,忽而嘆道:「你說,月亮站得那樣高,它會不會冷,會不會害怕。」
「為什麼不呢。」聽了她的話,祁念笑不免恍神。「月滿則虧,本就光亮微薄,不知何時,又會被雲翳遮蔽,被夜幕吞噬;眾星攢月,是因它們自知,尚且不如月亮奪目,只得趨附;等到太陽出來,月亮瞬間暗淡終究是登不上枱面,陰冷寂寥。」
「你是在說你,還是說月亮。」祁寒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一針見血道。
「有什麼分別,」祁念笑流露出自嘲似的淺笑。「月亮高懸蒼穹,而我也不得已,無休止般向高處奔逐。」
他的瞳仁有一瞬間充滿迷惘。
「高處太冷了,我之所行所經,儘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久到祁念笑幾乎以為她闔眸睡着了,才聽得她迷迷糊糊的嘟囔聲。
「高處不勝寒,」她揉了揉眼睛,「那嫦娥為何還要奔月啊」
嫦娥奔月的典故,祁念笑自是知道。
「有許多說法。一說她被逢蒙逼迫,萬般無奈下只得吞了西王母賜給后羿的不死藥;一說她本就想得道升仙,私心作祟才偷食了仙藥。」他頓了頓。「嫦娥吞藥後,再無法留在人間,只能眼看自己越飛越高,最後飛到月亮上,被困在了廣寒宮裏。」
「長兄,」祁寒忽而發問。「你當年為何參軍。」
祁念笑沒想過她會問這個。
「是為了守一方安定,保家國太平?」
他沒有應答。
「是為了建功立業,了卻雄心壯志?」
他依舊沒應聲。
「那是為了什麼呢?」她不依不饒,似乎一定要一個答案。
祁念笑垂首思考了良久,適才抬眸回望她。
「為何參軍我初入軍營時,也常常問自己。」
「身為異族,年齡尚小,無依無靠,日復一日被權勢打壓,看不到任何盼頭即便這樣,為何還會有滿腔熱血。」
「後來,當我看到,因為守住了前線城池,我身後的中原得以富足安定,無數家庭避免了離散流亡之苦才發覺,原來我也可以是個有用之人。」
「只有審視着這樣的自己,我才看得到,我存在的價值。」
說着說着,他的瞳孔漸漸暗淡下來。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周身漸漸染上莫名的落寞與悲涼。
祁寒卻坐得板正,一字一頓道:「長兄,我想學醫。」
她的瞳仁清澈明亮:「不是略通皮毛,而是成為一名真真正正,堂堂正正的醫者。」
「那日在街上救治那孩子,我起初忐忑不安,怕自己逞能誤事然後發現,原來我也可以運用學識挽救旁人性命,原來我也可以是個有用的人。」
「我也想,找尋自己存在的價值。」
祁念笑的嘴角揚起了一瞬,深潭般沉寂的眼底划過一絲波瀾。
「想做什麼便去做吧,」他喃喃自語。「無愧於己,不負初心」
圓月明朗,銀輝傾灑。
「念笑哥哥——」她忽然細聲細氣地喚他。
祁念笑怔然回頭,只見她仰躺着,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攤開掌心伸向天空。她將手對着月亮,望着自己的手背,咯咯地笑出了聲。
「我抓住月亮了。」她幼稚地合攏五指,笑顏憨甜,一雙杏眼亮晶晶的。
後來,這一幕在祁念笑的腦海中,縈繞了許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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