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
老師說,我可以給你安排一場個人演出,舞台劇要不還是讓給其他同學?
可她在意的從來不是這個啊
她在意的從來不是是否能得到表演的機會,女主演的光鮮亮麗。
她只是不懂。
不懂為什麼她的努力爭取從來不會受到應有的重視。
因為謝書妍不會哭麼?
憐憫永遠只會施捨於弱者。
區別就在於,你願不願意摘掉你的王冠,附身低下你的頭。
綁架還在繼續,受害者被強制緘了言。
眾人施捨着自以為是的善意,卻忽略了,對他人的憐憫從來都不是以犧牲另一個無關者的權益來達到的。
這不公平。
可是卻沒有人明白這點。
或許還是有的。
「這不公平。」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所驚醒。
「這不公平。」
許稚言又重複了一遍,這次她站了起來,好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女主演的資格本就是謝書妍應得的,憑什麼要要求她施捨給別人?」
她難得收起了往日沒個正形的模樣,臉上的表情是難得的嚴肅,甚至隱隱可見怒色。
「而且還是以,謝書妍本就不缺這些的這種可笑理由?」
教室里安靜了。
其他人着實是被驚着了,許稚言居然也有正經樣子麼?
而且這小子怕不是哪根筋搭錯了吧?居然會幫謝書妍說話?
誰不知道前幾天因為許稚言把陸晨宇給打了,謝書妍看許稚言簡直是極度不順眼,還找過她幾次麻煩。
怎麼今天許稚言又跟吃錯藥一樣
就連一旁的陸晨宇都蹙起了眉頭。
他只是作為榮譽學長來參與幾次學校的活動,要顧及的方面太多,雖然他也覺得這樣的安排很不合理,但畢竟是學生們之間的事,他不好出面。
不曾想許稚言竟搶先出頭了。
該怎麼說,少年熱血?見不得一點不合心中大義的事?
陸晨宇不好評價。
不過如果能幫到謝書妍的話,他還是很樂意的。
只是,他看向許稚言的眼神又幽深了一些。這傢伙,難道就沒有想過,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許多麻煩也說不定麼
他有些無奈,反正這傢伙在學校里已經夠討人嫌了。
所謂破罐子破摔,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也正因為如此,許稚言才敢說。
就任由她鬧吧。
許稚言也的確鬧得挺大。
她幾乎把在座的人都諷刺了個遍,絲毫不計後果。
「因為謝書妍不缺這些,所以就該把女主演的名額讓給別人。」
她的眼裏儘是嘲弄,「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可笑的理由。」
「諸位的邏輯,未免也太不像話了。」
終於有人聽不下去了,想和這人爭辯幾句。
才開了口,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辯不出。
他們恍惚間隱隱覺得許稚言說的好像是對的。
但這些人也是絕無可能承認自己是做錯了的,畢竟從他們原有的出發點來看,葉芙非常想出演女主,他們覺着葉芙選不上女主可惜,想幫着爭取下,也沒什麼錯。
可他們卻沒有發現,在這件事情上,從來沒有人考慮過謝書妍的感受。
他們的邏輯大約是這樣:
「她好可憐,你幫幫她吧。」
「就因為她可憐我就要幫她麼?」
「你不願意幫她,你這人怎麼一點善心都沒有!」
「你有善心的話你可以自己去幫她呀。」
「我也想幫但是我沒有這個能力啊,你有這個能力你為什麼不幫?」
於是謝書妍不說話了。
唯有許稚言孤身一人拆穿了這群人偽善的面孔。
她清楚地聽見了少年擲地有聲的清冽嗓音:
「把不必要的責任強加到其他人身上,你們的行為,和綁架沒什麼兩樣!」
「」
教室變得寂靜無聲。
一眾人都被少年的這句話給震驚了,他們齊齊望向許稚言。
不過他們的失語大約不是來自於錯誤行徑被揭穿的羞憤,他們看向許稚言的的眼神也全然沒有任何歉意。
這份沉默僅僅來自於驚奇。
他們看向許稚言,僅僅只是想表達一個想法:
你怎麼敢這樣說的呀!
未名學院裏多的是權貴,為葉芙說話的不乏名門,也不乏與謝家有競爭關係的。
反觀許稚言,無非是一來歷不明的外國男子,也就身份上與陸家帶點兒故,頂多算是遠方親戚來投奔想沾點陸家的光的。
許稚言膽敢在這群人面前這樣說,無疑是一口氣把這些人全得罪了,直接將自己置於了漩渦的正中心。
大廳里的寧靜顯然是暫時的,這份沉默只是為了醞釀一場盛大的暴風雨。
人人都看向許稚言,或不屑,或憤怒,或鄙夷。
所有人都傳達出了相同的意思。
你小子完蛋了!
大廳里越是安靜,氣氛就越顯得詭譎。
許稚言仿佛就是案板上的魚肉,她卻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一般。
或許意識到了,卻依然有恃無恐。
沒人知道她哪裏來的勇氣敢挑釁這麼多人。
陸晨宇作為整個事件的局外人,他的眉頭也皺的越發深了。
在這詭譎的氣氛到達頂點之前——
「可以了。」
許稚言驚訝的轉過身。
是謝書妍的聲音。
這姑娘的表情似乎已經恢復了平靜。
「到此為止吧。」她沒什麼語氣地說道。
「女主演的位置我可以讓給更合適的人,不過單獨的個人表演就不必了。」
「是我想要的,我會自己去爭取。」
她對老師點頭示意,然後一步步走下了台。
其實她要真想要出演女主,完全可以爭下去,對於葉芙明里暗裏的挑釁,她從來就沒有放在心上過。
反正最後贏的只會是她。
而現在,謝書妍不過是累了而已。
她看透了那群人偽善的嘴臉,看透了荒誕的邏輯與戲碼。
她失望了。
這樣一個失了應有的公平公正的舞台,她不再期待能有什麼優質的表演了。
所以她退下了。
她俯下了身,但沒有低下頭。
像是芭蕾舞里謝幕的天鵝,帶着她自己的高傲。
謝書妍就這樣走着,一步一步直至走到了葉芙的面前。
其他人摸不透謝書妍內心的想法,甚至覺得這樣的謝書妍有點令人犯恘。
一直以來謝書妍在眾人眼中都是一個目中無人被寵壞的小公主。
他們卻忽略了,即便是溫室里的薔薇,那也是帶刺的。
聯想她們之前的言語,如今到了真正的公主面前,他們終於怕了。
人群中竟然自動讓開了一條路。
只剩下臉上還帶着淚痕的葉芙直面謝書妍。
說實話葉芙有些慌,她以為自己只需要做做樣子,掉些眼淚,自有人為她伸張正義,以謝書妍那飛揚跋扈的性子,人心肯定都會籠絡在她這邊。
只是她沒想到謝書妍竟然會主動放棄女主演的機會。
這完全打亂了葉芙隨後想讓謝書妍出醜的計劃。
怎麼回事?
她不是喜歡陸晨宇麼?
她不是最放不下面子麼?
而當謝書妍親自把那個飾演女主演所需的王冠道具放到她的手上時,她終於徹徹底底繃不住了。
葉芙勉強扯出一絲微笑,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慌亂。
「怎怎麼了?」
謝書妍懸半空中的手一頓。
她似乎有些詫異,盯着葉芙柔弱的像花瓣一樣的臉看了幾秒,隨後她笑了。
這笑容頗有一種嘲弄的感覺。
隨後她開口了。
謝書妍的聲音一慣是甜美的,用林厭以前的話來講,就是怎麼聽都帶着一股子奶粉味兒。
然而這奶味兒十足宛若貓咪一樣的聲音卻令葉芙整個人僵住了。
「葉小姐。」她微笑着,「事到如今,你難道連接受這頂王冠的勇氣都沒有嗎?」
她當然沒有這勇氣了,不論別人怎麼看,在她自己心裏,總歸是清楚她的方式並不光彩,甚至可以說是偷。
她在此刻終於知道自己想錯了。
也許從小嬌生慣養的謝書妍確實有着飛揚跋扈的公主脾氣,可這並不代表對方會因此而無理取鬧。
相反,謝書妍從小接受的教育使得她在大場面上一向進退有度,舉止得體。
與她自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葉芙在一眾人的注視下艱難地將那頂鑲滿了珍珠寶石的王冠接了過來,拿在手裏,仿佛有千金重,以至於雙手都止不住的微微發抖。
謝書妍看着面前女孩兒微紅的眼眶,無端的又想笑了,這幅樣子,在別人看來還以為是自己又欺負她了呢。
她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到大廳中央。精緻華麗的禮裙還來不及換下,她就這樣拖曳着裙擺,微微俯下身,按照舞台劇里的角色那樣為大廳里的眾人行了一個標準的不能再標準的屈膝禮。
她連謝幕都是優雅的。
而在那一旁的假公主,甚至都不敢將王冠佩戴在自己的頭上。
謝書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徒留滿屋的寂靜。
葉芙還在恍惚之際,突然察覺有什麼人走到了她的身邊。
是方才那個漂亮的金髮少年。
既然謝書妍主動放棄了舞台劇的角色,那她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所以她僅僅只留下了一句話。
然而就這一句話,足以令葉芙變得臉色煞白:
「我希望你記住,日後你在舞台上所獲得的那些鮮花和讚譽,都是謝書妍施捨給你的。」
這場啼笑皆非的鬧劇總算有了結局,許是謝書妍的讓步與退場太過于震撼,眾人還都有些發愣,早已忘了聲討方才觸了眾怒的許稚言。
許稚言也得以從大廳里偷偷溜了出來。
她的步履匆匆,臉色十分難看。
她實在太了解謝書妍了,輕而易舉便能想到此時那丫頭會去什麼地方。
果不其然,在學校的花園裏七拐八拐後,她輕輕撥開一從薔薇花藤,找到了那個獨自蜷縮在長椅上,埋頭哭泣的小姑娘。
許稚言默默地想雖然說人在傷心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擺出最有安全感的姿勢來,但也實在不至於把自己縮成一個球吧。
她並未刻意縮減自己的腳步聲,謝書妍很輕易就察覺到有人靠近。發現是許稚言這個討厭的傢伙後,小姑娘胡亂抹了一把眼角,語氣兇巴巴的:「你來幹什麼,看我的笑話麼?」
呃,鑑於謝書妍那哪怕生氣了卻還是帶着一股子奶粉味兒的聲音,這般兇巴巴的語氣也着實難以恐嚇到許稚言,只能讓她聯想到被惹炸毛了的貓咪。
許稚言不得不嘆了一口氣,果然還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啊,這般孩子氣到底是如何強撐着在那一幫人面前作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的。
她自然知道這種時候,只要能讓謝書妍哭一場就好了。
於是她也走過去坐到了長椅上,遞過去一條手帕:「難過的話哭一會兒就好了,放心,我絕對不會笑你的。」
小姑娘轉過頭去瞪他,眼眶紅紅地拿過手帕,末了還不忘繼續兇巴巴地補上一句,「騙人是小狗。」
「肯定不騙你。」
許稚言在心底里無聲地「汪!」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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