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人死後若有執念,便魂魄難安。
倒不是所有有執念的人,死後都會化作鬼物,更常見的是執念不散,形成一種似鬼非鬼的奇妙陰氣。
這種陰氣能通過跟親人之間的聯繫,向親人託夢,待心愿完成自然消散。
若使用神識搜查,自然能感知到陰氣,但槐樹村跟紫金山相鄰,搜查範圍實在太大,就算是陸斬也要費很大功夫,倒不如在夢境中相問,好歹劃出範圍。
剛剛那股白線,便是翡翠跟親人之間的聯繫,心愿未了的翡翠能依靠這道聯繫,給劉繼善託夢。
所以劉繼善周圍並沒有鬼氣,因為翡翠未曾親臨,只是通過執念託夢。
或者說…翡翠已經成了鬼,但並沒有親自來,這也是有可能的…陸斬更傾向於這點。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在夢中相見顯然是更穩妥的方式。
陸斬等的便是翡翠入夢。
「你的屍體在哪,害你的又是誰?」陸斬入夢後,直接了當的詢問。
翡翠雙目呆滯,神智似乎並不穩定,鮮血將她白皙的臉蛋染紅,她喃喃自語:「山…山…山…」
說到最後,她的表情變得痛苦:「啊…救我…我不想…啊!!」
聲音落地,翡翠的身影自夢境消失,似乎有股力量在控制着她,令她無法言說。
無奈,陸斬也退了出去。
劉繼善甦醒。
「大人,您剛剛都看到了吧?」劉繼善面色蒼白的問道,他剛剛夢到陸斬了,明白這應該是仙法。
陸斬道:「她說山…估計跟紫金山有關,你隨我一起去看看吧。」
紫金山橫跨數百里,但臨近槐花村的這截山脈不算太長,如果只搜查這一截的話,還是比較容易的。
陸斬琢磨着,大概率能找到翡翠的屍身…但如果他先前的思路正確,真跟陰親有關係的話,估計要報給府衙,總之劉繼善跟着,比較妥當。
劉繼善點頭:「多謝大人。」
外面已是深夜,夜風微涼,白日裏蒼勁挺拔的樹木,在夜晚皆變得影影綽綽,遠遠望去,陷在黑夜裏的巍峨山脈平添幾分蕭索。
槐花村的人鮮少夜晚進山,夜晚向來是野獸活動的時間,劉繼善拉了拉自己的衣衫,深呼一口氣便走進黑夜之中。
考慮到對方腳力跟路程,陸斬將自己的驢子讓給對方。
坦白來說,劉繼善並不覺得自己暈車。
他自幼便駕駛驢車,早以習慣了這種交通模式。
但當他騎上陸斬的小毛驢,初時還覺速度正常,待陸斬將一顆紅彤彤的蘋果,掛在小毛驢面前時,那小毛驢突然就像是發了癲,行走在崎嶇山路之中,亦如履平地。
劉繼善暈驢了。
他趴在小毛驢身上,吐了一路。
在他很不得將膽汁都吐出來時,小毛驢終於停了。
劉繼善顫顫巍巍的下驢,見陸斬的身影從天而降,他們來到紫金山山腰,山下便是安寧的槐花村。
陸斬盤腿坐在山巔,閉目將神識擴散出去。
按照他現在的實力,佐以元神之力,搜查槐花村這部分山谷的話,還是比較快的。
山谷內花草芬芳,不少草藥散發着氤氳靈氣,這是被靈氣滋養後所造成的異像。
若是無人問津,過個數百年,或許會滋養成稀罕靈草,可惜槐花村的人靠山吃山,這些藥草根本不可能活那麼久。
神識掠過這些靈氣,陸斬寧心靜氣的找着陰氣所在之地。
約莫一刻鐘後,陸斬在前方數里外的山谷中,感知到了一團不散的陰氣,沒有鬼物那麼濃厚,但鬱結不散。
「找到了,應該就在前方山谷。」陸斬睜開雙眸。
劉繼善道:「前方山谷雖然草藥多,但陰天下雨會有大霧,吸入過多會頭昏腦脹,平時鮮少有人涉足,都怕中毒,難道」
說到後面的時候,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作為父親,他也有自己的猜測跟判斷,只是不太敢深想。
「先過去看看再說。」陸斬說道。
…
月亮從雲層里出來,天空的星子頓時暗淡許多。
前方山谷重巒疊嶂怪石嶙峋,周遭佈滿植被,很難通行。
距離並不算遠,陸斬略微思索,決定御風帶着劉繼善前行,這點距離對他的消耗不大,再遠點就不行了,御風跟御劍全然不同,後者帶人更為方便。
兩人很快便抵達一座山洞前,山洞洞口亂石堆砌,外面被植被覆蓋,若不是察覺到那團陰氣就在這裏,正常情況下很難發覺這裏別有洞天。
「是…是在這裏嗎?」劉繼善望着被掩蓋的山洞,雙手都有些顫抖。
發現翡翠屍體失蹤後,他一直都想找到屍體,讓翡翠入土為安,再為其伸冤。屍體流落在外,不僅令死人不安,更令活人痛苦。
但是當他真的要接觸到真相時,他心底又有些忐忑…他怕裏面的景象,是他不敢面對的。
「應該就是這裏。」陸斬打出一道真炁,將堵在外面的亂石打開。
劉繼善緩緩呼出一口氣,他咬了咬牙,顧不得忐忑跟害怕,拿着火把率先鑽了進去。
沒多久,山洞裏面傳來劉繼善的痛苦尖叫:「啊!!」
看來確實是這裏…陸斬快步進去,淡淡的血腥味夾雜着塵封的土味撲面而來,他屏住呼吸,以真炁化風驅散這股味道。
順着長長的甬道前行,很快便來到終點,這是一座規模不大的山洞。
只見劉繼善失魂落魄的倒在地上,在他面前有具屍體。
準確的說…有兩具屍體。
在劉繼善面前的屍體是名女子,身着鳳冠霞帔,那張臉蛋毫無血色,烏黑的長髮梳成高髻,依稀能看到頭頂部位插着根鐵釘,鐵釘被黃色的符紙包裹。
她的嘴巴被針線縫住,宛若猙獰的蜈蚣,四肢被鐵索緊緊纏着,因死後才遭此劫難,並未有掙扎跡象。
在女子旁邊有位男屍,相對女屍而言,男屍顯然體面的多,穿戴整齊乾淨,或許因為山洞裏面太過乾燥,再加上有陰氣凝聚,兩人屍身均未腐爛。
此時火把映照在兩具屍體臉上,格外猙獰可怖,陸斬縱然斬妖多次,可還頭次看到這種景象,相對於直來直去的妖魔鬼怪,眼前場面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這大概就是傳聞中的周式恐怖,明明無妖無鬼,卻能直擊內心。
陸斬朝着山洞掃視一圈,山洞面積不大,約莫一間房屋大小,周圍掛着鮮艷的紅綢緞,中間擺着張喜床,喜床邊上站着幾位紙人紮成的童男童女。
不遠處有堆燃燒過的灰燼,顯然是有人精心佈置過的。
確實是陰親。
對方沒選擇入土為安,陸斬猜測是怕被人發現端倪,畢竟埋一個人的墳墓,跟兩人合葬的要求、大小都是不同的,如果男屍早就死了,需要重新挖掘墳墓才行,這樣難免引人注意。
而這處山谷鮮少有人涉足,若非順着陰氣前來,怕永遠都會不見天日。
「真是造孽啊,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債,讓我家翡翠死後也不得安生,我真是恨啊!」
劉繼善望着死後還被如此折磨的女兒,只覺心如刀割,眼淚滾滾落下,帶着股恨意,卻又不知如何發泄,只有一股濃濃的無力感。
陸斬也有些怒意。
這世道亂起來,不僅妖魔鬼怪作祟,人心更為難測。
邪修偷屍煉毒,趕屍一脈煉屍為僵,這為邪修罪孽,但諸多普通人的手段,比之邪修有過之無不及。
翡翠頭插鋼釘,這是為將其魂魄定住,不得往生,嘴巴是讓她死後也別想「訴說冤情」。
當然,這種鎮魂釘並非真的如此神奇,嘴巴縫住也並非真的有用,只是一些糟粕傳聞,一些人卻深信不疑。
男屍並未腐爛,想認出來身份很容易,只是接下來的事情就該交給府衙。
大周對陰親打擊頗為嚴格,但架不住有人頂風作案。
況且在這種山村里,防不勝防,不管律法再嚴明,人只要想幹壞事,總是能找到辦法。
這種事情不算罕見,但為了不被發現,都是兩家孩子橫死,兩家父母自願,悄悄地也就辦了,兩家都不會外傳,事情也就無從追究。
但翡翠的事情顯然是跟想像中不同,她是死後被挖過來的。
陸斬有些悵然,他仔細查看了翡翠的那團陰氣,陰氣由恨意跟執念凝聚而成,看起來似乎並未形成鬼魅。
但是她死後被如此對待,實在是慘烈,在這種情況下,很容易形成鬼物。
「難道是翡翠的鬼魂,並不在這裏,這裏只是她成鬼物後,留下的陰氣執念…」陸斬若有所思,他覺得這件事情應該沒想像中這麼簡單。
思來想去,陸斬跟着劉繼善一起報了官,他想看看府衙怎麼處理這件惡劣的事情,或許能發現其他線索。
天色陰沉,劉繼善卻渾然不覺倦怠,此事的他憤怒不已,連夜報官。
府衙沒想到這件事情又回到他們手裏,連夜派人過來查探。
沒辦法,鎮妖司都插手了,他們根本不敢懈怠,否則傳出去,很容易影響官聲跟仕途。
如今男屍便是最好的證據,且屍體未曾腐爛,根據容貌便能辨認身份。
經過捕頭們雷厲風行的調查審問,很快便將嫌疑人鎖定。
槐花村隔壁,柳樹村的趙員外。
趙員外是柳樹村的土財主,家財萬貫卻子嗣凋零,年過四十才得有一子,不過此子也在一年前病逝。
在捕快們找過去的時候,趙員外正在跟自己的小妾做遊戲。
突然聽到門被敲的梆梆響,趙員外不由得興奮起來,對着小妾便是一巴掌:「做的不錯,今晚氛圍竟然如此逼真!」
小妾捂着臉,也不生氣,反倒是嬌笑着道:「老爺…有人半夜敲門,應該是有急事的,老爺怎麼還有心情打人家呢。」
趙員外意識到事情不對:「這敲門聲不是伱安排的?」
小妾有些茫然:「不是啊…難道不是老爺安排的?」
「去你的吧!」趙員外意識到不對,便聽到房門被敲響,管家的聲音傳來:「老爺,衙門來人了。」
趙員外臉色一沉,心底有些亂糟糟的,他穿上衣服便朝着廳前走,待看見劉繼善的時候,心跳驀然漏了一拍,
「趙員外,好好解釋解釋?」捕頭臉色也不太好看,大半夜的還要出警,當下連寒暄也省了。
月光下,兩具屍體擺在外面,就算想否認也否認不了。
趙員外神色驚疑不定,沒想到事情居然敗露,兒子的屍身在此,他並沒有否認。
「我兒子兩年前見過翡翠一面,自此一見傾心,但翡翠家卻拒絕了這門婚事,我兒子死都死了,我必須要讓他得償所願,更何況這件事情,劉繼善明明是允許的。」看着劉繼善憤怒的表情,趙員外並不慌亂。
他作為土財主,平日裏沒少給府衙經濟支持,為表誠意,甚至經常奉獻出自己嬌養的小妾,代替他跟府衙老爺溝通感情。
平時碰到點事,府衙幫忙遮掩兩下就過去了。
今晚他依舊覺得如此,甚至對捕頭們半夜前來頗為不滿,道:「不就是給孩子配個婚事,竟然勞煩半夜登門,劉繼善,你若是不願意了,那就把翡翠帶走吧,我正好給我兒子換個更年輕的。」
「你…你…我怎會允許你做這種事情,你血口噴人!」劉繼善氣得直哆嗦,很不得將其生吞活剝,當下拿起板凳去砸趙員外,被兩名捕快架住。
捕快們儼然不向平時那般和藹可親,望着趙員外冷冰冰的道:「放肆!大周嚴禁陰親,你罔顧律法偷盜屍體,不知悔改便罷,竟敢還如此猖狂,你將朝廷法度與何地?陸大人在此,由不得你信口雌黃!」
噼里啪啦一通吼,頓時趙員外清醒了三分,他的起床氣瞬間沒了。
趙員外這才發現,在門口還站着位少年,少年見他望過來,道:「你們審你們的,我就看看。」
陸斬對於官員跟土地主之間py交易,並不覺得陌生,比如江寧鎮妖司也跟幾位員外有交情,員外們每年貢獻點銀子,平日裏會得到鎮妖司的照顧。
但照顧歸照顧,是有限度的。
只要不觸及律法,在小事上稍微通融,這是官場上經常發生的事情。
在這種朝代,青天大老爺是罕見物品,多得是和光同塵。但是你不能過火,得分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否則就算給錢也保不了。
說到底,錢財固然人人想要,但對官員來說,真正令他們獲得利益的原因,還是他們的官身。
所以就算有這種交易,他們也會做出權衡…很顯然,這位趙員外並沒有想這麼多,只覺得自己有靠山,所以十分囂張…又或者說他大半夜被從床上拉起來,腦子還不清醒。
「陸大人?」趙員外眼睛一轉,立刻便跑過來,跪在地上,道:「陸大人,小人只是愛子心切一時糊塗,並且在做這件事之前,是跟劉繼善說過的,他收了我的銀子的,我們兩家算是親家呢!」
說話的時候,趙員外從袖口裏掏出一張銀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進陸斬手中。
你的手法真是格外熟練…陸斬看向旁邊的捕快,道:「這件事情跟我無關,我只是來看看府衙如何斷案。」
趙員外猴精猴精的,只是平時作威作福慣了,剛剛見來的都是捕快,難免有些拎不清,現在已經冷靜許多,見陸斬沒有說破銀票的事情,他忙的又朝着陸斬袖子裏塞了幾張。
捕快道:「陸大人,您雖然是鎮妖司的,不負責斷案,但畢竟這件案子是您發現的,您怎麼看?」
捕頭們也都很機靈,這句話也是在試探陸斬。
若是陸斬肯用錢了事,他們自然會處理好劉繼善的問題,然後讓趙員外拿錢上貢。
但如果陸斬不是那種人,那這件案子就要認認真真的辦。
誰讓鎮妖司的摻合了,絕不能留下話柄。
陸斬這才道:「呵…還想用錢賄賂我,真以為陸某是那種人嗎?此事不僅犯了國法,更是天理不容,若是不以儆效尤,恐怕上行下效。」
「明白了。」捕快門心底一沉,又覺得在意料之中。
這位年紀輕輕的陸大人,一看就是根正苗紅,不可能因為區區銅臭彎腰。
趙員外這才意識到事情沒想像中那麼簡單,心底又覺得憤怒…你若是不肯幫忙,你收我銀子做什麼?
那可是上百兩!
趙員外很想質問出聲,又怕對方因此針對他,只得悶頭吃了這個虧,狡辯道:「事情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關於兩家孩子的親事,我是跟劉繼善說過的…他是答應把女兒賣給我的,你們光盯着我做什麼?!」
「你…你胡說!」劉繼善淚流滿面:「我家翡翠生前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死後還要被你們這麼糟蹋,我就算是死也要跟你拼個清楚明白,說不準…說不準我女兒的死就是你乾的!」
這話令捕快們瞬間警惕…翡翠又不是第一天上山,沒道理突然腳滑,而且翡翠在夢裏,也嚷嚷着報仇,事情或許真沒有那麼簡單。
趙員外冷笑道:「你休要血口噴人,反正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我們兩個一致同意倆孩子的親事,你現在突然反悔,莫不是嫌棄我給的錢少?就算是要懲治,也不能盯着我一人。」
趙員外盯着劉繼善,義正言辭,絲毫不見慌亂,反倒是想將劉繼善拖下水。
一個人依賴靠山多了,難免會養成自大心理,總覺得自己的靠山很靠得住,特別是在這種小地方,沒見過太大的世面,更喜拿着雞毛當令箭,平日裏作威作福慣了。
此時趙員外表面露出害怕神情,心底倒是有幾分淡定,陰親這件事情敗露了,就算狡辯也沒用,不如咬死劉繼善,這種事情,兩個人一起分擔,可比私自偷盜屍體結親的罪名少一截。
到時候花點錢,小懲大戒,自己就能出來了。
但趙員外對鎮妖司的手段,了解到的還是太少…準確的說,對陸斬了解的不多。
「陸大人,這件事情影響很不好,要不全都帶走審問?」捕頭朝着陸斬看了眼。
陸斬道:「不用那麼麻煩,這件事情今晚就能水落石出。」
話罷,陸斬施展了迷魂術。
修者在中了迷魂術之時,尚且還能反抗,但是凡人沒這個能耐。
趙員外接下來的話,令在場的人皆聞之色變。
事情果然沒想像中這麼簡單…甚至是更複雜。
早睡別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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