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驚雷劈過夜空,喚醒沉睡已久的土地。地面在清泉的滋養下,重新充滿生機,再現沃野千里的風景。
陸斬站在高聳山崖上,俯瞰這座古老城池。
縱是深夜,武官城依舊燈火輝煌,燈籠連綿數十里,像是星子點亮漆黑夜空。風中隱約傳來歡笑聲,夾雜着孩童的哭鬧聲。
大地恢復生機後,城內秩序逐漸恢復,但因為旱災影響太大,算是百廢待興,想恢復到從前,還需要一定時間。
「噼里啪啦——」
身後傳來篝火聲,夾雜着烤肉焦香。
謝春嚴手中拿着只肥美野兔,正架在火上烤着,旁邊坐着秦非跟魏釗。
魏釗擦拭着自己的刀,臉上多了幾分滄桑,儼然已經成為行走江湖的刀客,他笑問道:
「事情總算塵埃落定,你們幾個要回汴京了吧?」
謝春嚴烤兔的動作微微停頓,聲音有些沉悶:「我不準備回汴京了,正要跟觀棋說這事。」
陸斬轉過身來,看向春哥:「因為碰到了魏釗?」
魏釗擺擺手:「別什麼事都朝我頭上賴,我可沒蠱惑他做什麼。」
謝春嚴笑了笑,目不轉睛地盯着烤兔,平靜道:
「二十歲之前,我的修煉速度尚可,早早地便到玄妙境。本以為蛟龍入海,未來一帆風順,誰知玄妙便已是我的巔峰。」
「在金陵時,我尚能發揮作用,為百姓盡綿薄之力。可是到了汴京後,能力不足,着實有些乏力。」
「觀棋啊,我知道你重情重義,發達了不忘窮哥們,什麼都想給哥們分點。但我不能一直靠着你,我自己幾斤幾兩,我心底有數。」
「汴京乃天驕匯聚之地,我身在其中,逐漸迷失自我。這次魏釗問我,他說我跟在你身邊,有什麼作用…我啞口無言。」
「恰逢武官城遭逢大難,需要人手善後,就讓我留在邊陲吧,我就適合紮根基層,也能為百姓盡點綿薄之力。」
謝春嚴面色從容,可那雙滄桑的雙眸,卻隱藏着深深的悲哀。
修煉是幸運的,能知不可為而為,逆天改命,脫離凡軀,天下蒼生無不希望如此。
可修煉也是殘酷的,對天賦根骨要求極高,如春哥這般,明明年少順遂,路途坦蕩,最後卻又泯然於眾人者,不乏少數。
若不及時調整道心,只怕前路徹底無望。
陸斬駐足原地半晌,笑道:「修煉本是修心,有追求是好事。春哥看懂了內心所求,做兄弟的,應該恭喜你。」
「只是辜負你的栽培。」謝春嚴面露愧疚。
陸斬道:「放心吧,我沒打算栽培你,你根本管不住嘴。」
「」
謝春嚴稍稍一怔,而後哈哈大笑起來:「觀棋,你的嘴還是那麼毒。不過話說回來,我確實要感謝魏釗,若非魏釗將我點醒,只怕我還要回汴京,靠着抱觀棋大腿過日子。」
魏釗擦拭乾淨長刀,瀟灑地收刀入鞘,摸起酒葫蘆道:
「汴京乃天下鎮妖師追尋之地,你已至繁華高峰,如今毅然下山,望你不要後悔。這壺酒敬你們,願將來,你我能再相逢。」
陸斬看了眼魏釗:「你準備去哪?」
「江湖沒有來路,亦沒有歸途,可常言道:心安之處,即吾鄉。吾走遍四海,願心能安!觀棋,請你好好對她,魏釗拜謝。」
魏釗仰頭飲酒,酒水順着他的嘴角流到青色胡茬,頗顯豪情。待酒飲盡,他將酒葫蘆掛在腰間,扛着刀大步離去。
陸斬問道:「魏兄,你真打算這麼下去?」
魏釗頭也不回地擺手,聲音從雨中傳來:「觀棋,你有你的官運亨通,我有我的江湖獨行,來日再會!」
魏釗哈哈大笑,扛刀走在雨幕中,挺拔的背影有些孤獨,但瀟灑不羈。他的身影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眼帘。
陸斬收回視線,驀然想到當年金陵初見,彼時鮮衣怒馬,尚不知天高地厚。而今時今日,他身居高位,曾經相識於微末的朋友,也都有了各自的道路。
這是好事。
「嘩啦啦~~」
雨還在下,謝春嚴盯着雨幕半晌,才低頭將烤好的兔肉撕開,漫不經心道:
「魏釗變化很大,我記得他以前笨嘴拙舌、性子木訥執拗,熱愛找人挑戰。沒想到江湖打滾一場,倒是變了模樣,只可惜楚司長一心為其謀劃,終究落了空。」
陸斬坐了下來,扯下一條兔腿品嘗:「人經歷過風霜,總會成長。」
「觀棋,那待我經歷風霜,會不會也變得成熟穩重,成為一個魅力十足的男人,到時說不準嬌妻美妾」
「這不好說,你在武官城好好干,指不定便有眼瞎的姑娘看上你。」
「嘿…觀棋你嘴還是那麼毒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好,多保重。」
「」
風聲呼嘯,兩人沒有再說話,山崖里靜悄悄的,唯獨雨聲清脆。
陸斬慢條斯理地吃完兔肉,拍了拍衣袍,大步離去。
經歷過這麼多離別生死,陸斬心境愈發平靜。對於修者而言,離別或許才是常態,但不管身處何方,只要努力修煉,他日便有重相見的時候,這已經比普通人好太多。
應該知足。
陸斬沒有御風,就這般走在雨幕中,仔細感知大地的變化。待明日大雨停歇,武官城的綠洲將會開滿鮮花,歡笑聲會傳遍山崖。
「踏踏踏」
身後傳來輕快的腳步聲,陸斬回頭,就見秦非遠遠地跟着。
「你跟着我做什麼?」陸斬挑眉問道。
秦非有些尷尬,在汴京時他不服陸斬,覺得陸斬建功立業,只是因為手下有小弟幫忙。若給他秦非這麼多小弟,他也能做出一番業績。
可經歷過武官城的事情後,秦非對陸斬刮目相看,他微微垂着眸,小聲道:
「姑爺爺…我是要回汴京的呀,我又不留在這,我也不走江湖,我想我爹娘了」
陸斬看他低眉順眼,也猜出了他的心境變化,溫室的花朵始終覺得一切盡在掌握,殊不知在風雨面前,根本柔弱無力。
對於秦非這種世家子弟而言,面對武官城災難時的束手無策,便是最大的警醒跟打擊。同時也讓秦非知道,並非所有妖魔禍事,都能依靠符籙法寶解決。
實力才是硬道理。
陸斬笑道:「好侄孫,明天爺爺帶你一起走。」
噼里啪啦~
已是深夜,官家驛站中尚且亮着燈,門外的大紅燈籠高高掛着,燈籠下方站着兩名兵士守門,其次屋前屋後各有兩隊兵士巡邏,將驛站牢牢守護住。
驛站最大的客房中,塗山世玉坐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支貢菊,隔着窗戶看向重重雨幕,眼瞳里有幾分愁緒。
星蓮在後面煮了茶,待茶水咕嘟咕嘟煮出茶香後,她拿着小扇子扇了扇,似無意間說道:
「帝姬,那天我向鎮妖司的陳北放打探,他說沒聽過陸小鳳這個人。」
塗山世玉把玩花枝的動作微微停頓,面色倏然一變。
星蓮只以為自家主子不開心,自顧自道:
「帝姬請不要擔心,待走到中原後,奴婢親自去打探,陸公子人品貴重、相貌堂堂,肯定能打探到消息。」
「」
相貌堂堂確實,人品貴重未必。
陸斬就是個貨真價實的花叢浪子。
塗山世玉制止道:「不必。」
星蓮抬起頭,詫異道:「為何不必?帝姬的相思病解了?」
「休得胡言!」
塗山世玉呵斥一聲,心思越發難以平靜。
當初在南疆時,陸小鳳明顯對她有意,而她擺出人間清醒的架子,讓陸小鳳收收心思。結果一轉眼,她又偷偷打聽人家消息,這不就是賤颼颼嘛。
若是對方不知情便罷,可偏偏陸小鳳就是陸斬。
星蓮朝着陳北放打探,陸斬肯定會知道,指不定會怎麼想。
塗山世玉心緒難平,只覺此時心情,就像窗外那株剛剛栽培的美人蕉,翠綠葉片在大雨中來回搖顫,七上八下。
她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滋味,只覺興致缺缺,就連往昔最喜歡飲用的茶水,今夜都毫無興致。
「唉」
塗山世玉輕輕嘆氣,將手中花枝順手插進花瓶,剛想起身,便察覺到一股輕微的真炁波動。
緊跟着,身後就傳來「撲通」一聲,星蓮直挺挺倒在地上,手中還拿着小扇,做出扇風的動作。
涼風從窗外吹來,吹滅屋內紅燭,周圍頓時漆黑一片。
塗山世玉重新拿起花枝,手腕稍稍用力,花枝便猛地搖顫,芬芳花瓣四散,猶如利刃般朝着黑暗中激射而去。
「砰砰砰——」
黑暗中似有摺扇撐起,攔住銳利無比的花瓣,同時一股巨力襲來,有人自黑暗中襲來,捉住塗山世玉的手腕。
世玉心臟狂跳,大腦一片空白,本能地抬起左手打去。
可對方反應極快,在她抬起左手的剎那,便將她左手一同抓住。
塗山世玉怕驚動外面侍衛,沒有動用真炁,而是抬腳便踹,卻被對方用膝頂回。
兩人一言不發,扭打在一起,像是暗暗較勁一般,你來我往,招數頻出,最終雙雙倒在窗邊軟榻上。
「哐當——」
矮桌被兩人撞下床,發出撞地之聲,頓時引起外面兵士的注意。
「帝姬?」窗外傳來兵士的問候。
塗山世玉被夜襲的賊子壓在身下,呼吸都有些急促,她平復心情,冷靜道:「沒事,星蓮不小心打碎了東西。」
「那屬下告退。」不多時,外面傳來兵士離開的聲音。
塗山世玉這才鬆了口氣,她被賊子摁在床上,若是這副姿態被人看到,指不定會傳出什麼謠言。
偏偏此賊實在大膽,在這種檔口,都沒有鬆開她。
塗山世玉心底七上八下,望着賊子那雙清澈又充滿掠奪性的眼眸,惱怒道:
「陸小鳳,你別太過分!」
陸斬雙手撐在她的耳邊,按着她不斷掙扎的手腕,低聲道:
「既然知道是我,為何對我出手?」
「你身為大周臣子,卻夜襲本帝姬閨房、襲擊侍女,你可知該當何罪?本帝姬對你出手是正常事!」
陸斬見她態度強硬,怕她再次出手,便繼續扣着她的手腕,輕聲道:
「我沒有襲擊你的侍女,只是給她用了些安睡香,睡一覺便沒事了,還能少量提升真炁呢。」
塗山世玉反抗無用,索性放棄掙扎,偏過腦袋不去看陸斬的臉,冷聲道:
「我倒是忘了,陸斬大人乃是夜醫,對用藥自然是極擅長的。今夜毒倒我的侍女,又將本帝姬按在床上,是想圖謀不軌不成?」
陸斬眨了眨眼:「白天還好好的,晚上怎麼這麼大脾氣?」
「」
你白天也沒這樣呀!
忽然闖進來,一副要霸王硬上弓的樣子,誰不慌張惱怒?
塗山世玉轉過腦袋,看向陸斬臉龐,見他眼神清澈,似乎真有些不明白,便道:
「放着大門不走,非要學梁上君子,你還指望我對你如何?」
「我畢竟是大周官員,深夜私會帝姬不合適,這才做梁上君子。」
「知道不合適你還來?難不成你真想圖謀不軌?」
「若我真想圖謀不軌呢?」
「陸小鳳!」
塗山世玉咬牙切齒看着陸斬,她自認性格坦蕩,遇事沉着冷靜,可自從碰到陸斬後,她的心境總是跌宕起伏,再也沒有沉穩過。
當初在南疆時,陸斬便對她動手動腳,甚至時不時言語調戲,是十足的登徒子做派。
以至於此時此刻,她不敢再挑釁陸斬,這傢伙本就是花叢浪子,萬一被挑釁上頭,指不定真對她做些什麼。
思至此,塗山世玉稍微放緩聲音:
「別開玩笑了,剛剛我不該出手。你夜半前來,是不是有事跟我說?」
陸斬看出世玉眼神變化,隱約猜出她心中所想,不過他也沒想圖謀不軌,便鬆開了她的手腕,起身坐在軟榻邊,道:
「沒什麼事,就是明天便要離開,今晚來看看你。」
塗山世玉揉着手腕坐起來:「倒也不用,南疆分別時,也沒這麼矯情。更何況,我也要去汴京,要不了多久就會再見。」
陸斬笑了笑:「南疆分別時,你確實灑脫。但是,你的侍女跟陳北放打探我的消息,說明你並沒有表面那麼灑脫,何必故作輕鬆呢?順從本心不可以嗎。」
塗山世玉知道這事瞞不住陸斬,也沒否認,抬眸道:
「是星蓮自作主張,我並不知情。更何況,我打探的是在南疆歷經生死的陸小鳳,而不是大周鎮妖司執刃陸斬。你讓我順從本心,那我面對的是身世坎坷的陸小鳳,還是平步青雲的陸觀棋呢?」
陸斬有些無奈:「世玉」
「陸小鳳。」塗山世玉打斷他的話,認真道:「並非我矯情糾結,抓住一件事不放。實則是現實如此,按照你我如今的身份,最好不要來往,對你沒什麼好處。」
「你知道的,青丘此次前來大周,是為了談判。你是負責接待、談判的官員,若此時跟我來往甚密,到時你幫着誰?」
「若是你幫着大周,合情合理,但我就算知道這是合情合理的事,難免也會被情感左右,會傷心失望。」
「若你幫着青丘,便是背離了你的家國,你的如花美眷…所以,你我之間,註定被立場左右,至少現在是這樣。」
「我不想綁架你為我做什麼,也不想看你為難。」
世玉走到桌前,端起星蓮煮好的清茶,嫵媚又冷艷的面容平靜如水,但指尖卻輕輕顫抖。
立場二字,看似簡單,實則足以釀成許多悲劇。她背負着青丘未來,必須要為青丘爭取。現如今,她只想解決青丘的事,情愛實在太過奢侈。
「」
陸斬一時無言,見她站在燈下,這才看清她今晚的打扮。
她穿着青丘帝姬的服飾,金色的流沙裙逶迤在地,勾勒出高挑曼妙的身姿,裙擺點綴星光,行走間搖曳生姿。烏黑的髮絲,未佩戴朱翠,僅用金色長紗點綴,充滿獨特的異域風情。
那張臉未施粉黛,反而帶着一股驚人的媚。
陸斬稍微怔神,道:「在幽蘭山谷前,我便跟你聊過此事,青丘入世並非好事。」
「凡事有利有弊罷了。」塗山世玉凝望着陸斬:「萬事都有捨棄,青丘不求完美。你看,這便是我們的立場,我希望在未來的談判桌上,你我都能公平公正,不被感情左右。」
陸斬今晚本就是前來告別,眼下聽到這話,也不好再多言,點頭:
「希望如此,待這件事結束後,再談其他。世玉,我們汴京再見。」
塗山世玉見陸斬想走,心底終究還是有些鬆動,她問道:
「那天去黑峰崖的路上,你跟我說的話,是真心話嗎?」
「?」
陸斬想了想,那天去黑峰崖時,他確實忙裏偷閒,跟世玉表明心跡,但世玉未曾回答。
眼下他若說是開玩笑,有些不夠君子,可若是承認是真心話,豈不是被世玉握着主動權。
世玉看似灑脫,但其實身上擔子太重,導致她心思太重、思慮太多,反而對感情畏手畏腳,他必須得掌握主動權才行。
思至此,陸斬頭也沒回道:「真真假假,又如何呢?」
陸斬笑了笑,不等塗山世玉回答,便自窗而出,身影化作流光,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誒?」
塗山世玉剛想回答,卻見陸斬如一陣風似的不見了,她站在原地良久,眼神盯着漆黑的雨夜,半晌才輕聲自語:
「希望談判順利,這樣…我們就不用考慮那麼多了吧」
窗外雨打芭蕉,屋內暖香融融。
世玉坐觀雨落,一夜未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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