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住氣,手不要抖。」
「我,我沒有抖。」
「」
聽着那還帶着些許顫音的語氣,鳥鶇看向女孩微微發顫的小腿,臉上也浮現了一抹無奈的笑容。
果然,再怎麼堅定,說的再怎麼好聽,也只是一個沒見過血的小鬼。
渦之國滅亡的過程和原因,他很清楚。
如果沒有那位雲川大人的協助,漩渦一族的下場一定會非常慘,只剩下大小貓一兩隻能逃出去。
因為當時那樣的情況,就算渦之國的那些老人選擇燃儘自己,也最多只能解決以西瓜山河豚鬼為首的斬首小隊,為其他人爭取逃離渦之國的機會。
但是,渦之國可是三面環海,完全來不及坐船逃離,唯一的選擇就是逃入火之國。
可是,性子耿直火爆卻被木葉背叛的漩渦一族,哪怕死也絕不可能乞求火之國的庇護了。
更不用說,後面追來的霧隱主力部隊也不可能讓他們如願。
除了木葉一方的背叛以外,渦之國被毀滅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沉醉於虛假的現狀,被眼前的和平欺騙,疏於防備,青黃不接。
所以,當致命危機來臨的那一刻,根本無法迅速做出反應。
作為漩渦一族族長的女兒,從出生起就被捧在手心中,這是漩渦依子第一次殺人,源自生理和心理的本能抗拒和恐懼,自然沒有那麼容易克制的。
在來到破曉城以後,因為雲川那半強制的再教育政策,鳥鶇被迫閱讀過很多書。
其中有一本作者署名是「心理醫師」的《心理觀察記錄與分析》,讓他的印象很深。
其中寫到,大部分的忍者,特別是五大忍村的忍者,尤其是女性忍者,在第一次殺人的過程中,普遍都會展露出抵抗和恐懼的行為表現。
並非是在恐懼「殺人」這個行為會對她們造成的「後果」,而是在本能地恐懼和抵抗着「殺人」這個「過程」。
鳥鶇能夠感同身受,他曾經只是一個生物研究人員,還不是需要殺人的空忍,在第一次殺死小白鼠的時候,依然會有本能的恐懼。
當一個鮮活毛茸的生命,被沒有經驗的你拽握在手心中時,它會掙扎,它會扭動,它會發出難聽的叫聲。
那一刻,你對「生命」這兩個字的含義,才會在心中上升到最大,你才會顫動恐懼,才會感到噁心。
因為你會聯想到自己捏碎它的骨骼,擠爆它的內臟時,那種反饋的破裂觸感,而這些就是所謂的「殺生」概念的實體化。
就連殺死小白鼠都是如此,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事實上,也正像鳥鶇想的那樣。
「呼!」
依子趴在平坦的沙袋平台,手中緊抱着那把狙擊忍具,感知遠處高速移動的身影,深沉的呼吸根本壓不下去。
本以為只要心態良好就能把這當做一次普通的打靶訓練,但在真正開啟神樂心眼感知到千米外那兩個人影的時候,那股落在她心頭的壓力才讓她明白自己的想法多麼可笑。
因為仙族之才這個秘術的特性,匯智在面對御屋城炎的進攻時,一直站在原地保證着那個動作,只有身後佛像在不斷揮拳砸出,讓他看上去像是一尊不動明王。
所以,依子只有一槍的機會。
只有一次扣下扳機的機會。
第一發如果不能命中,就會瞬間引起那個老禿驢的警覺,對方不可能再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當活靶子,而移動靶和固定靶的射擊難度完全不是一個層次。
這一念頭,讓她感覺渾身上下都像是被蟲繭包裹了,空氣被鎖死在外面任由自己怎麼呼吸也抽不進鼻腔里,劇烈跳動的心臟都要從喉嚨里吐出來。
這一槍,不僅需要克制本能的恐懼,還要克制內心的壓力。
「深呼吸,不要緊張。」
鳥鶇半蹲在依子的身旁,肩上已經站着一隻白鴿。
這些白鴿被他們稱為「血鴿」,因為是以「鬼」的血餵養長大。
能夠藉助「血」的聯繫,在一定範圍內共享視野,組成居高臨下的監控網,將整個城池內遍收眼底。
鳥鶇現在就是在與千米外的血鴿共享着視野,能以俯瞰視角看到遠處戰鬥廝殺的兩道身影。
「想一想我和雲川大人教給你的那些射擊和狙擊技巧。」他低聲安撫和提醒道。
「」
依子的舌頭輕輕抿過乾澀起殼的嘴唇,耳邊仿佛傳來了那道熟悉溫和的聲音。
『依子,狙擊的時候呼吸不能亂,但也不要去刻意地屏息。』
『屏息的確可以讓身體「靜止」,但如果瞄準時間過長,伴隨的長時間屏息也會導致大腦缺氧,視力模糊,手指發抖等等嚴重的負面影響。』
『找到自己呼吸的規律,呼吸的頻率要維持在2:1,最好抓住吐息將體內空氣大量排空後的那一瞬間,輕輕扣動扳機。』
『還有,在扣動扳機之前,手指不要輕易放在扳機上,這把忍具為了保證射擊精度,選配了微力扳機,稍微大一些的搖晃都會觸發射出子彈。』
在回憶起那溫和又不失嚴厲的聲音後,依子下意識地把手指放到了扳機一側,原本深沉的呼吸也逐漸開始穩定起來。
「什麼俯角和傾角的射擊角度,什麼彈道、風速、溫度,對子彈出膛的影響什麼的,通通都給我忘掉。」
『你只要記住,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開這一槍的的,就算我在你的那個位置也做不到更好。』
『你現在看到的世界是不真實的,也是不完整的,因為伱是睜開眼睛看世界,從現在起,你要學會閉上眼睛去看這個世界。』
依子呼出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徹底拋棄瞄準鏡。
恍惚中,她仿佛感覺有一個人從身後俯身過來,伸手輕輕握住自己握搶的手掌,輕聲道:「相信自己的感覺,將第一顆子彈當成最後一顆,也是你僅有的一顆子彈。」
「然後,你只要,等風起,隨風起,最後」
與此同時,千米之外的結界中,血雨與金光不斷濺射。
嘭!嘭嘭!
無數的金色拳影再一次將數條血龍砸成血水,再次凝聚的血龍肉眼可見變得越發透明稀薄。
「嘁,該死的烏龜殼。」
看着攻勢防禦絲毫不露破綻的匯智,御屋城炎那雙猩紅的眼中流出血來。
毫無疑問,在幻術方面雖然比不上三勾玉寫輪眼,也不像寫輪眼那樣還能覺醒為萬花筒,但是血龍眼在實用性要比三勾玉更強。
唯一的缺點,無論是將人變成「人體炸彈」,還是使用忍術都需要用到鮮血。
正因如此,根本無法奈何那個能從戰國活到現在人老成精的老禿驢,那個老傢伙根本就不和他對視,也根本不給他接觸的機會。
「南無。」
感知着御屋城炎越發急躁的攻勢,匯智閉目道了一聲佛號後微笑道:「御屋城先生,回頭是岸,再這樣打下去,你會死。」
「哼!」御屋城炎眯了眯眼睛,冷聲道,「老禿驢,少在這兒裝模作樣了,你現在恐怕慌得要死,恨不得掉頭就跑吧。」
聞言,原本還十分從容的匯智,眼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幾十年的養氣功夫,都有些繃不住表情,可想而知,他現在心裏有多急。
現在表面看上去他是佔了上風,但他現在可是在別人的地盤上,此處的主人隨時都有可能出手。
那傢伙可是和御屋城炎這種純忍術型的忍者不同,匯智不認為那位綱手姬都扛不住的刀自己能抗住。
如果不是被御屋城炎給纏住了,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他就逃了。
不過,讓匯智疑惑的是,那位廢了木葉綱手、殺了雨隱武藏的月見里雲川,為什麼還不出手。
他現在還留着一手底牌,就是為了應對那個傢伙。
而此刻的御屋城炎,和他有着一樣的疑惑,同時心裏還有一些悔意。
「本來想藉此表明誠意和實力的,沒想到這個老傢伙會這麼難纏,剛好是我不擅長對付的類型啊。」
「那個紅髮小鬼,該不會真的不打算出手幫忙,就這樣眼睜睜看着我們打生打死,最後再跳出來摘桃子吧?」
御屋城炎現在想起自己之前拍着胸脯說一定會將這老傢伙解決的樣子就感覺一陣後悔和羞臊。
「丟人,實在太丟人了,這樣下去,根本沒臉去談合作了啊。」
御屋城炎咬了咬牙,掏出一把苦無來,輕輕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瞬間,如注的血流從手腕處湧出,旋即兩隻手抬起,分別放於身前身後,呈現拉弓的姿態。
「真不想用這招。」
御屋城炎的臉色微微泛白,手腕流出的血液在兩隻手掌中壓縮成箭,對準遠處的匯智厲聲道:「血龍眼·穿血!」
話音落下,凝聚一點的血箭瞬間貫射出去,劃破雨霧發出尖嘯,向金色佛像前的匯智胸膛穿刺過去。
匯智見狀卻絲毫沒有慌亂,原本緊閉的眼睛猛地睜開,莊嚴平和的表情升起怒意。
身後金色那閉目的金色佛像瞬間變化,染上了血一般的猩紅之色,從千手的佛像變成了一尊怒目的金剛。
「不動明王·怒目!」
嘭!!
匯智身後表情憤怒猙獰的佛像砸出無數猩紅拳影,就將那道極具穿透力的血箭化為血水從空中灑落。
拳影去勢不減,向着御屋城炎轟然砸去!
「怎麼可能?」御屋城炎的臉色瞬間一變。
那個老傢伙居然還藏着一手?!
「罪人,去死吧!」匯智臉上帶着怒意的笑容顯得猙獰可怖。
但在下一刻,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異象發生了。
在御屋城炎的耳中,刺耳的尖嘯響起了。
而匯智臉上的笑容僵住,感覺整個腦子炸開了鍋,渾身上下的血都在沸騰,後腦勺跟針刺一樣疼痛。
他知道這是什麼感覺。
這是死亡的感覺。
在他活着的幾十年以來,這種死意出現過無數次,但他從未感覺如此強烈,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慘叫着,心跳在此刻都為之停滯。
風起了。
砰!!
在千米外的頂樓上,依子臥趴着,身後一席紅髮隨風飄動,手指輕輕扣動了扳機,手中架住的忍具在發出爆鳴的瞬間,就震碎了下面的沙袋。
攜着風嘯的子彈飛入了雨幕中被淹沒,匯智那猙獰僵硬的笑臉定格在月色下,空中拉扯出來的直型光線一閃而逝。
在御屋城炎那愕然的眼眸倒映下,那枚纏着雨霧的錐形彈丸,在雨幕之中劃出了一條清晰的軌跡,就像是墜落的流星,在瞬間便飛躍了半個破曉城。
而那血色的怒目金剛像居然沒能抵禦分毫,任由那顆彈丸一寸寸接近了那個禿驢白皙飽滿的額頭。
旋轉的尖頭在他的額頭上挖開一個血色的小坑,將皮肉和鮮血掘開露出了白色的額骨,進而額骨開始龜裂出蛛網似的花紋。
轟!!
下一刻,匯智的腦袋像是禮花一般轟然炸開,紅白相間的血在空中呈現霧狀。
在那些僧人們沒來得及收回的虔誠目光注視下,只留下一具無頭屍體向後仰躺而去,呈現出一個難看醜陋的姿勢向後栽倒在了地上。
「」
千米之外,依子有些呆呆地睜開眼睛,呆呆地望着遠處一言不發。
「依,依子?」
身旁屏住呼吸的鳥鶇喘了口粗氣,看着不為所動的依子試探着開口:「你,沒事吧?」
但當他看清依子的臉,一時間有些愕然。
那是一張流着淚卻在笑的臉。
「什麼嘛。」女孩呢喃道,「原來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啊。」
看着依子的表情,鳥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突然想起,自己當初第一次殺死小白鼠時,心中出現的第一個念頭。
——生命,原來是那麼輕賤的東西。
因為,只要找對方法,只要用左手掐住小白鼠的頸部,保證其就算掙扎頸部也不會移動,再用右手握住尾巴的根部,迅速用力將尾根向老鼠的後上方扯起。
「咔」一聲。
整個本該讓人持續感受到『生命』含義的殺戮過程,忽然就濃縮到了頸椎分離時那一下特殊的手感,以及小白鼠死後最後抽搐的後肢了。
突然發現,殺死生命這個過程,似乎並沒有那麼可怕,並沒有那麼讓人難以接受。
是的。
只要隔着千米扣動扳機,就能殺死一個人,根本感受不到生命的重量。
就像是一點燭火,輕輕吹了一口氣。
隨風起,隨風滅。
「」
鳥鶇微微抽了一口氣,寒意從心中升起,呢喃道:「我們,是不是造出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在這一刻,他原本對這件忍具的輕視,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恐懼,是對那位面帶笑意、將圖紙交給他們的雲川的恐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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