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和叫上阿黃離開,阿黃似乎有點不甘心,又對着墳地叫了幾聲,才跟着穗和離開。
墓穴里,裴硯知清晰地聽到了狗叫聲,振奮精神,對張道一說:「你聽,他們來了,你再堅持一下,我們很快就能出去了。」
張道一氣息微弱,之前還強撐着的一口氣,在見到裴硯知之後就已經松泄下來,交代完心中記掛的事,就閉着眼睛等死。
裴硯知心裏清楚,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了求生欲,他也曾是春風得意,轟動一時的探花郎,懷着一腔肅清吏治,為國為民的熱忱進入都察院,做了一名巡察御史。
然而現在,他卻像一具枯骨,被人裝在棺材裏,埋在墳墓里,躺在自己的排泄物里等死。
他身為御史的尊嚴,身為人的尊嚴,全都蕩然無存,他沒有勇氣再回到陽光下。
「可是道一,你忘了你曾說過的話嗎?」裴硯知與他背靠背,在黑暗中幽幽道,「你說你要效仿地藏王,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你說只要朝堂還有貪官污吏,你就永遠不會脫下御史的官袍。
如今這世間貪官橫行,烏雲蔽日,你就要一死了之了嗎,你死了,就是在向惡勢力低頭,就是在告訴世人,正義無法戰勝邪惡,你明白嗎?」
墓穴里短暫的安靜之後,張道一哽咽的聲音響起:「我聽大人的我不死我會堅持到底」
「好,這才是我認識的張道一。」裴硯知說,「再堅持一下,我們就得救了。」
「好」張道一虛弱地答應着,和他一起靜靜等待。
然而,等了半晌,外面卻沒有傳來他們期待的動靜,隱約間似乎還聽到了隊伍遠去的腳步聲。
「大人他們是不是走了」張道一問。
裴硯知的心也提了起來。
他撐着棺材站起身,摸索着走到墓穴的牆壁處,用力拍打,大聲叫喊,試圖製造出一些動靜讓外面的人聽到。
可惜並不起什麼作用。
他停止了這些無效的行為,靜靜站着,感受墓穴里微弱的氣流。
他又回想了一下,火摺子沒熄滅時,火苗往哪個方向傾斜,以此來判斷哪個方向的氣流最強。
哪裏最強,說明哪裏有縫隙。
他順着牆壁摸了過去,用僅有的一把小刀,開始一點一點挖那裏的土。
「道一,你不要灰心,就算沒有人來,我們也照樣能出去。」
他這樣說着,不知是在給張道一打氣,還是在給自己打氣。
張道一奄奄一息地回他:「好,我相信大人」
外面,穗和已經走出了很遠,卻又猛地停下,回頭看向那片已經看不清楚的墳地。
「我覺得大人就在那裏,我也相信阿黃,阿黃不可能會帶錯路。」
「可那就是一片墳地呀!」宋紹陽說,「你剛剛也看到了,那裏一個人都沒有。」
「興許是在裏面。」穗和說。
宋紹陽倒吸一口氣:「什麼裏面,墳墓裏面嗎,你別嚇人好不好?」
阿義其實也有點不甘心,在旁邊聽到兩人的對話,提議道:「要不咱們再回去看看?」
「怎麼看,挖墳嗎?」宋紹陽問。
穗和咬了咬唇,下定決心:「為了大人,挖就挖了。」
「」
宋紹陽揉了揉眼睛,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那個嬌小柔弱的妹妹。
為了心上人,連挖墳的事都能幹得出來。
「行吧,挖就挖吧,不管你幹什麼,哥哥都支持你。」宋紹陽一咬牙,大手一揮,「走,咱們挖墳去。」
於是,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回了墳場。
墓穴里,裴硯知挖了許久,刀子實在太小,他的力氣也漸漸耗盡,不知是不是染了風寒,身上一陣冷一陣熱,酸軟無力。
他很想停下來歇一歇,可張道一越來越微弱的喘息讓他一刻都不敢停,只能憑着本能,一下一下,麻木地重複着挖掘的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突然傳來兩聲響亮的狗叫:「汪,汪!」
明明是狗叫,此時此刻,在他聽來,竟仿佛天籟。
「汪,汪汪!」
那狗又叫了幾聲,隨即,有個清亮的女聲傳來:「阿黃,你發現了什麼?」
裴硯知心頭一跳,整個人僵在那裏,隨即,垂下手,無力地靠坐在地上,唇角上揚。
「道一,你聽,我沒有騙你吧?」他笑着說道。
張道一也發出一聲虛弱的笑:「是那個聰明的姑娘和聰明的狗來了嗎?」
「對呀,是不是很聰明?」裴硯知胸中熱流涌動,想着自己心愛的姑娘,語氣都帶了幾分驕傲和自豪。
「嗯,大人好福氣。」張道一說道,因為終於等來了希望,精神也振奮起來。
頭頂響起挖掘的響動,兩人不再說話,抬頭向上,靜靜地等着。
過了一會兒,眼前陡然亮起火亮,如同陽光照進了幽暗地獄。
裴硯知的眼睛被光亮刺得生疼,卻強忍着不去閉眼,在搖曳的光亮里尋找穗和的臉。
「大人,是你嗎?」
他聽到穗和顫抖的聲音,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
「是我。」他沙啞的聲音說出這兩個字,覺得無比滿足,覺得這輩子都值了。
穗和聽到這兩個字,瞬間淚如雨下。
「大人。」她哭着叫裴硯知,第一時間就想跳下去。
「妹夫,妹夫」宋紹陽哭哭啼啼,也想跳下去。
「別下來。」裴硯知阻止了他們,「除了阿信阿義,你們都不要下來。」
他不想讓人看到張道一不堪的樣子。
阿信阿義拿着火把跳下了墓穴,其他人暫時退後。
裴硯知吩咐兩人把張道一抬出來,脫下他身上的髒衣服,拿乾淨衣服給他換上,然後再讓阿義背着他,踩着繩梯上去。
出發前,隊伍做過充分準備,救援工具,帳篷,被褥,衣服,水和食物都隨身攜帶,想的是萬一被困在山林,可以靠這些東西熬過一夜。
如今雖然沒有困在山林,這些東西同樣也派上了用場。
張道一被阿義背上去後,裴硯知也在阿信的幫助下踩着繩梯爬了上去。
穗和等在上面,抓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手上徹骨的冰冷,心疼地哭出聲來。
「大人受苦了。」她哭着說道,當着所有人的面撲進裴硯知懷裏,緊緊抱住他的腰。
大人才說過他們再也不會分開,他們就差點天人永隔,她真想就這樣抱着他,一直抱着他,這輩子都不再鬆手。
「別哭,這不算什麼。」裴硯知強撐着身體,輕拍她後背,一如既往地安撫她,「我以前遇到過比這更危險的情況,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都被活埋了,還不算什麼,穗和不敢想像,大人以前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她非但沒被安撫好,反倒哭得更傷心。
「好了,不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裴硯知摟緊她,柔聲道,「張御史說我是個有福氣的人,我也覺得我很有福氣,穗和,你就是我的福星,有你在,我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危險,都能逢凶化吉的。」
「那我呢?」宋紹陽在一旁抱着阿黃酸溜溜道,「我和阿黃難道不是你的福星嗎?」
裴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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